《计算群星》是一本由[美] 玛丽·罗比内特·科瓦尔著作,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68,页数:47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计算群星》读后感(一):并不那么大女主,但依然是很棒的故事
《计算群星》这本书的封面有一种超级舒服的触感,不是光滑,不是磨砂,不是厚重,是一种摸上去就会觉得很温柔的感觉,这本书的阅读也是,近500页的故事,读起来带着一种独特的温柔感。 如果按照电视剧的说法来看,这应该是是一个“大女主”的故事,毕竟我们的主角埃尔玛有着超乎寻常的数字运算能力,能开飞机,能飞向宇宙。书后的评论说: 这是一位美国宇航局前所未有的、拥有态度的女英雄。——美国《华尔街日报》 但是这个故事阅读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女主”和“女英雄”。因为读的时候,你会发现她依然是“柔弱”的,会躲起来哭泣,会藏在丈夫身后,会因紧张而呕吐,会犯和平常人一样的错误并被良心所谴责…… 这似乎和我们期待中的“大女主”有着很多的不同,或许是因为我们在期待着她因为自身的经历和能力将这些“柔弱”的部分“切割”掉,成为独立的、坚强的、完美的、符合众人期待的“女英雄”。 看完书的时候,更多的心情是柔软而欣喜的,打开豆瓣评论的时候,心里凉了一大半。因为看到了更多的批评意见,更因为好心情因为“女权”的争论而被破坏。其实在我个人阅读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文中关于“女权”的意识,在我的理解中,那是埃尔玛在顶住外界压力的自我成长的过程,是她通过“计算”的能力去实现自我的过程,是她最终置身群星之中实现梦想也为人类做出贡献的高光时刻。 可是从故事回归现实的时候,虚拟世界里的政治和斗争延续到了现实,即使她只存在于书中,依然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追问,对于黑人、对于政治、对于女权、对于硬科幻的、对于她的柔弱的、对于她没有完美地克服一切成为我们心目中的英雄的……或许书中世界的她更幸福吧,至少她在家里的在换衣间的在客厅的在医院的软弱,并不会被那个世界之中的人知晓,她的内心可以封闭起来不被那么多人指责…… 一位女性,连在书中不完美都做不到,那么现实之中呢?会不会在现实之中她的不完美反而能得到更多的包容和理解?或许我们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完美的形象立在那里,即使现实中没有,在虚拟的世界中总可以完美吧?我不知道…… 矛盾的感觉也是有的,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经历不同的选择,她和我们有着很多很多的不同,我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些,不知道她到底该怎样做才是对的,才能让更多的人认可。不过,这其实也不是我能操心的问题,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期待,都有自己喜好的故事发展和人物形象,争吵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埃尔玛可以沉浸计算之中逃离,我们也可以借阅读逃离,求同存异吧。
《计算群星》读后感(二):历史的银河中如同群星般闪耀的女性们的追梦之路
2019年中国(成都)国际科幻大会中,曾经有一个论坛主题是“中美科幻小说中的女性写作”。在论坛中,帕特·墨菲与艾琳·葛恩两位女性作者给出了她们对于“科幻小说创作中的女性气质”的阐释:女性作者并不因为她们是女性而天生擅长某一领域的写作或是拥有某种写作技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特点,但是身为女性可以让她们体会到这个社会中男性所不会遇到的阻碍,而她们可以将这种体验融入她们的小说中。而玛丽·罗比内特·科瓦尔的《计算群星》正是完美的做到这点优秀的科幻小说。
在《计算群星》的世界中,杜威击败了杜鲁门,成为了美国总统,从而加速了美国航天事业的进程。然而1952年的一个春夜,一枚陨石坠落在华盛顿附近的海域里,将美国的首都从地图上直接抹去,并给美国东部带去了巨大的灾难。然而这只是个开始,陨石坠落带来的连锁反应导致的全球长期的气候变化最终将会使得几十年内地球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在气候变化导致苏联瓦解的背景下,太空计划不再是以竞赛为目的,而是为了全人类的生死存亡。美国主导建立了国际宇航联盟,联合西方诸国的力量,开展了太空探索计划。女主角埃尔玛是一位天才的学者,不仅最早做出了将会发生气候灾难的判断,并且在航天中心中担任计算师,这也是大多数拥有高等数学学位的女性在当时担任的职位。
然而,埃尔玛出生在一个空军家庭,从小就有着对于蓝天的向往,并作为飞行员参加了二战。这使得埃尔玛不并满足于仅仅在地面上作为一名数学家参与航天计划,而是希望自己也能飞上太空。然而,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宇航员被认为是男人的事情,女性是无法涉足的。为了自己的梦想,埃尔玛开始属于自己也是属于女性的斗争。
有一些人也许会对这种带有女性主义的科幻作品有一些担忧,认为其中会充斥着一些口号或是教条,从而破坏小说整体的观感。但是科瓦尔在《计算群星》中却很好的将社会议题与探索宇宙的主线相结合。作者在后记中提到,她得到了来自许多领域的专业人士的帮助,这也使得不管是在阐释为何陨石会导致气候灾难的时候还是对于航天计划的叙述,这部小说具有相当的科学性。而本书能成功的将航天与女性议题结合的原因,就在于描绘了人类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开展宇航计划这个宏大的背景下,每个人的生活与工作。
尽管身处历史的激流中,但是生活与工作总归还要继续。这本书通过女主埃尔玛的视角,描绘包括她自己在内,与航天计划有关的工程师、计算师、飞行员以及政治家们的点滴故事,还有航天计划中的众人的起起伏伏。如此细致的描写使得这篇小说也有时会让人误以为是描绘航天的纪实小说。
而正因为是这样的一部讲述航天工作者工作的作品,使得科瓦尔可以详实的将女性在工作与生活中所碰到的那些障碍与刻板印象放进自己的作品中,并成功的将埃尔玛与之斗争的故事融入了探索宇宙的主线中。譬如,除了女性不会被入选航天员以及担任工程师职位这种制度上的歧视,在其他情景下也会被刻板印象所困扰,譬如埃尔玛大学时期专门被教授要求解数学题以此来打击别的男性同学、人们更多关注其身为“妻子”的身份、在航天员水下训练的时候被要求穿比基尼、入选航天员后被询问上天要做什么菜式等。
而女主埃尔玛也不是一味的迎合无所不能的女强人这种男性化的形象,她虽然是一个天才的数学家与物理学家,还曾经是一个军队的飞行员,并且为了自己梦想去勇敢的打破为女性设置藩篱,但她面对人群演讲会感到胆怯,灾难之后焦虑到要服用药物,是一个有着许多缺陷的“人”。
同时,埃尔玛在与对于女性的歧视做斗争的时候并不是孤身一人,也得到了来自其他人的帮助,其中有男有女,有她的同事,她的丈夫,与她有着相同梦想的人,她的亲戚与朋友。这种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关联,为着同一个目标奋斗努力,正是这部小说如此打动人的原因之一。埃尔玛的斗争并不是与航天这一伟大事业相对立的,恰恰相反,这正是这属于全人类的宏大的历史进程的一部分。
事实上,在现实中,美国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将第一个女宇航员送上太空,比苏联晚了20年。但是在《计算群星》的或然历史中,陨石灾难就如同二战一样,推动着美国社会加速改变,为女性与少数族裔平权运动进程加快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舞台。除了女性,科瓦尔也涉及到了一些少数族裔有关的内容。埃尔玛虽然身为一个女性,受到了对于女性的歧视,但同时身为白人,不可避免的带有一些对于少数族裔的刻板印象。作者通过这一点,揭露了大多数歧视背后的思考模式。然而,处于弱势地位的人们往往能互相理解,埃尔玛也最终取得了少数族裔同事的原谅,与他们一同为了更加公平的社会前进。
正如前文所述,《计算群星》以其扎实的基于科学的设定与对于太空探索精彩叙述完全对得起19年雨果奖最佳长篇这个荣誉,同时科瓦尔有发挥其身为女性的优势,将女性主义的议题巧妙而又自然的融入了这个故事中,让读者在享受精彩绝伦的向太空进军的故事中也不由得让人再度思考平权的意义。
《计算群星》是献给那些在计算师以及其他岗位上为着航天事业所奉献的女性的作品。追逐梦想的她们,正如同遥远的群星一样,并不突出,但确确实实在闪耀着。
《计算群星》读后感(三):闪耀群星中,我偏要让你来看一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
读到女主埃尔玛说起自己曾在战争期间驾驶飞机时,我返回前一行确认了一遍说话主体的性别。得知女主会驾驶飞机的意外感,就像文中女主在被林德霍尔姆太太收留并悉心照料后,惊讶地发现这位酷似家庭主妇的好心太太曾是一名企业计算师。
其实如今的文艺作品中,拥有诸如开飞机、格斗等力量型技能的女性角色并不少见,但通常是被赋予了坚毅冷酷或外向奔放的男性化性格,以及使用了男性化的叙事口吻。《计算群星》中塑造的女主埃尔玛却是一位典型的被规训的50年代女性,温柔,浪漫,喜爱与丈夫的温存,心系家人,在灾难中因紧张而发抖落泪。正是这种典型的女性角色和女性叙事的口吻,使突然出现的“驾驶飞机”显得突兀和割裂。然而这只是割裂感的开端。再往后读者便会发现,这种割裂感是作者的良苦用心。
现今大众对女权或女性主义文艺作品并不陌生,也有许多创作者在塑造新颖女性角色上做出不同反响的尝试。常见的有效做法,一种是赋予女性角色男性化的能力与品格,比如说黑寡妇;一种是在赋予女性角色某种超强能力的同时,让她们看起来像个疯子,比如《后翼弃兵》中的镇定剂成瘾的天才下棋少女。就好像,一个女性如果要被承认能力,要么看起来像个男性,要么是个疯子,总之绝对不能是一个正常的女性,也绝对不可能拥有普通快乐的世俗生活。而科瓦尔在《计算群星》所做的,是给一个拥有典型女性特质的女性角色加上了世俗认为专属于男性的运动能力(驾驶飞机)和思维能力(心算)。这是观众最不能买账的一种做法,科瓦尔却一遍遍向读者有意强调。
其实作为科幻小说,要探讨性别问题可选的方式比其他类型作品多的多。比如勒古恩在《黑暗的左手》中用雌雄同体的设定取消了生物上的男女性别,并用一种中性偏男性的叙事语调完成了它的诗性哲思,实际上却回避了现实中的性别问题。比如《不要回望,我的狮子》通过奇异浪漫的世界观设定模糊了现实中男女差异的界限感,从而使一个女人同时肩负战斗和怀孕的责任,而且看起来是如此刚强,又是如此温情脉脉,还毫无违和感。《计算群星》选择的做法却是最为极端的,它用或然历史将时间设定在极讲究淑女风范(其实就是良家妇女感)的五十年代,然后用十打十的现实环境因素去塑造女主。丈夫、工作、家庭聚会、女友的小聚,家务活的细节,这些因素无一不把读者的感受留在现实生活,同时留住的还有现实生活中习以为常的偏见。书中反复提到“睫毛膏”、“唇膏”这些女性特质强烈的物品,还有母亲的淑女教育。“但我还是在椅子上坐下来,面对这群男人,双手放在膝盖上,踝关节交叠,像母亲教我的那样。这可能是我唯一的铠甲了。”作者不仅要将这些女性特质充斥在人们眼前,还要倚靠这些女性特质去抗争、去战斗、去赢。这些女性特质强烈的细节都建构好了,然后硬要给你看一个良家妇女开飞机、成为宇航员的故事。你在阅读中的不适感有多强,现实生活中的厌女就有多严重。但讽刺的是,驾驶飞机的女性,计算的女性,温柔优雅的淑女,她们在现实历史中的确处于同一个年代。公认的第一位计算机程序员爱达·勒芙蕾丝,就是一位穿着有裙撑的华丽长裙、梳着复杂发髻的维多利亚贵妇人。
所以科瓦尔在人物形象上的把握,一点也没错。但文中的割裂感为什么如此严重呢?科瓦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通过描写与黑人女飞行员的沟通作为对照。书中毫不掩饰甚至刻意强调了女主角埃尔玛在寻找P-51野马型号飞机时对黑人群体的忽视。埃尔玛因此觉得抱歉,为了飞机也为了扩充飞行员数量特地去邀请黑人女飞行员同飞,期间发生口角,爱尔玛有些生气地说:“利用?我是邀请你们飞行,不是叫你们去拖地端盘子。”那位黑人女飞行员哂笑道:“看?这就是她能想象我们的唯一方式。我是一名数学家和化学家,从事药学工作,但你能想到的只有仆人的角色。”这使埃尔玛尴尬羞愧得目瞪口呆。偏见就是如此根深蒂固而影响深远,即使同为女性,加上肤色因素,也很容易被狭隘的偏见所裹挟。除去肤色,现实中女性在对待其他女性时,也常常因为不同于自己的外在因素陷入偏见而不自知。这便是科瓦尔提及肤色问题的用意。当然如果你前面就无法意识到厌女问题,也就无法意识到这一层面科瓦尔的良苦用心。
除了强迫读者直视自己到底有多厌女,科尔瓦还对女性在争取社会成功时可能会面对的问题作了详尽的描述和回答。如果你的厌女程度没有使你的不适感强到无法继续读下去,你将会发现,这些问题点的提出尖锐到令人反感,同时准确到围绕这本书的每一条批评都能在书中找到对应描述。
书中第一个进入太空的男宇航员帕克对埃尔玛说,“等你们能抵达距离地球水平面五十英里以上的高度时,你就是一名宇航员了。这符合IAC和巴黎国际航空联合会的规定。在那之前,你们只是宇航员候选人。”对此,埃尔玛心想,“这当然又棒又正确,完全合法。我甚至无法抱怨这不合理——除了,理所应当,队伍里没有女性的时候就不用遵守这项规矩。”一样的行业评判标准,但评判对象是女性时会被更严苛的执行。看一下针对这本书的评论,批判它技术上不合理的评论不在少数,尽管书中给了如此详尽的技术细节描述,科尔瓦还在后记中一五一十地说出了数据和技术内容的来源(这下好了,批评者还可以批评科尔瓦利用女性优势向专业人士索求帮助,“这个女作家根本不是自己写的!”)。
书中埃尔玛无法克服自己从小就有的演讲恐惧症(也是身为一个会心算的女性被当成怪咖嘲笑留下的阴影),不得不服抗焦虑的药来面对媒体与宣传。她再三思考是否要在宇航员身体测试中隐瞒此事,她知道这药对当一个宇航员没什么影响,但仍因隐瞒一事受到良心的煎熬。女主角的后续行为作出了肯定回答。答案是一定要隐瞒。她不仅在检查中隐瞒了,还请求作为记者的女性朋友不要报道此事。选择隐瞒的原因之一是书中直接说出来的,即,一旦爆出女宇航员服药的消息,公众一定会认为女宇航员品质不达标从而反对聘用女宇航员(看,评论里就有批评女主常常在紧要关头发病是个不靠谱的人的评判)。原因之二并不是直接说出的,而是通过安排了一个对照情节。书中第一个进入太空的男宇航员帕克就是这么隐瞒他的腿疾,他暗自吃抑制疼痛的药物,用工作权力威胁埃尔玛不要对外说出他的病情,还利用职务之便在驾驶任务的中途去偷偷看病,即使他的腿疾是真正会对任务产生影响的危险因素。科尔瓦在说,看,男人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选择隐瞒,男人不会做暴露自身的劣势来影响自己的职业发展的蠢事,即使这个劣势已经十分严重。所以,女人也应当如此。这是《计算群星》这本小说比其他女权科幻小说更激进的地方,它不仅仅局限于提出现今女性的困境,还结合现实情境给出了女性应当如何应对的确切回答。
另一个科尔瓦在书中提出的激进的现实女权问题是:如果女性在追求职业成功的道路上是被用于宣传名头被选中,女性是否应该妥协接受,并利用这个机会实现自我的职业发展?书中的埃尔玛憎恶名不副实的“宇航员夫人”的称号,憎恶成为宇航飞行中的“画报女郎”,憎恶在过场任务中给女宇航员穿的比基尼训练服,同时清楚地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得到成为宇航员候选的机会和宣传考虑有关,而更多比自己更有资格的女性并未被看到。作者科尔瓦通过埃尔玛的行动和行为结果明确地回答了女性们:要。要妥协,也要更好的利用来之不易的机会。即使政治正确因政治正确被诟病,即使有太多人通过吹毛求疵的挑刺来否认女权科幻作品应有的地位。正是因为仍有太多人不想看见和承认女性的声音,我们才要如此坚持被看见。
《计算群星》读后感(四):交叠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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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圣何塞世界科幻大会前夕,主办方在安排大会议程时出了一些纰漏。一些雨果奖入围者没能被安排进任何活动,另一些则被弄错了性别。这件事立刻在社交媒体上发酵,大会主办方成为众矢之的,短时间内也没能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事件愈演愈烈,玛丽·罗比内特·科瓦尔在此时挺身而出,主动承担了帮忙修正活动议程的任务。她迅速组建了一支队伍,包含在先前版本的议程中受到较多忽视的女性、少数族裔、LGBTQ、身心障碍人士等,尽可能纳入多元的声音,以免他们所代表的人群在主流叙事中被直接淹没。我有幸在她的队伍当中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见证了她跟整个团队在工作中的高效和热情。她所召集的人大多是作家、编辑、文学代理等等“专业人士”,这些职业领域都曾在美国历史上被白人顺性别异性恋男性主导,经过漫长的斗争,曾被拒于门外的人群才终于得以跻身其中,并帮助与他们相似的弱势群体获得更好的职业发展机会。
科瓦尔本人的长篇小说《计算群星》讲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一位女性犹太裔前空军飞行员加入NASA担任计算师,想要成为宇航员却因性别受阻,只因那时的官僚认为飞上太空对女人来说“过于危险”,通过努力周旋、超越和接受自己、以及各方帮助,她终于达成了梦想,并为更多女性打通了前往太空的道路。她是个拥有斯坦福大学物理学和数学博士学位的学霸,也是个要负责家里各种账单支付的普通人;她是个能在危急时刻驾驶飞机脱离险境的飞行员,也是个会在上台前焦虑到呕吐的普通人;她在社会关系中的身份从将军之女到约克夫人到宇航员夫人,最终成为她自己,成为第一位进入太空的女性宇航员。她就是埃尔玛。
小说的背景设定在或然历史世界中的20世纪50年代美国,陨石坠落地球引起的连锁反应导致这颗星球的气候很快将不适宜生存,为了不把鸡蛋放在一颗篮子里,人类决定加速太空计划,前往其他星球。开篇几章描写陨石坠落引起的灾难之后,故事就转入了对于埃尔玛成为宇航员之路的详述。豆瓣上对于这本书的评论两极分化,喜欢的人肯定其在性别议题上做出的积极贡献,不喜欢的人则攻击其只顾政治正确,不配横扫雨果奖、星云奖、轨迹奖等诸多科幻大奖。倘若不论书中主题在书外的映射,我认为本书是一部成熟且好看的小说;倘若结合书里的内容和书外的讨论,我认为科瓦尔恰好把握到了当代科幻圈的某种现状,尽管这可能并非她本意。
熟悉科幻圈的人应该知道前几年的“小狗门”,由于近年来雨果奖提名名单几乎被女性、少数族裔、LGBTQ、身心障碍人士等历史上的弱势群体包揽,而其中很多作品的风格主旨又与纸浆杂志时代后逐渐形成的美国科幻主流审美相去甚远,导致一小批右翼白人男性幻迷心生不满,认为目前的雨果奖过于注重政治正确,偏离了他们心中的科幻精神,因此通过拉票刷票来操纵投票结果。这种行为遭致了大多数幻迷的反对,但其观点却得到一些人的部分认同。如同整个美国历史乃至人类历史一样,美国科幻发展的历史也并非简单线性,“谁能写科幻”、“什么是科幻”、“什么是好的科幻”之类的问题从未有定论,科幻的定义被设立、质疑、拓展、打破,在涌动的场域中不断变化,未曾定型。这场话语权争夺战中一个维度的参与者是作者、编辑、文学代理、读者、学者、smof(secret master of fandom,原指操纵科幻圈的“幕后黑手”,现在则延伸至投入大量时间筹办科幻大会、运营粉丝杂志或进行其他粉丝社群实践的幻迷)等,另一个维度则是历史上曾经占据科幻创作及发表主导地位的白人顺性别异性恋男性和其他弱势群体(当然,这个维度之下又可以根据性别、性向、肤色、国族等等细分为更多维度)。每一个人身上都交叠着不同维度,也可能在同一个维度中占有不同角色。正如同科瓦尔本人,她是一位作者,也是筹办过星云奖颁奖典礼的smof,她是一位女性,也是一位白人。
现代意义上的第一部科幻小说普遍被追认为是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1818),但“科幻”这个类型真正开始被定义、英语科幻社群真正开始形成还是20世纪20、30年代。那个年代,编辑们有意识地围绕“科学”、“发明”、“冒险”、“惊奇”等主题组织稿件,以纸浆杂志为媒介,实践自己的理念,塑造科幻这个文类,开启40、50年代科幻小说黄金时代的大门。在那时候的美国,女性自然是不配写科幻的,哪怕她们有幸上刊,绝大多数人的名字也被淹没在男作者的光芒之下,纵使是爱丽丝·布雷德利·谢尔登这样优秀的女作家,一生也只能以小詹姆斯·提普垂这样的男性笔名发表科幻。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第一波女性主义运动为女性争取到法律上的权利,使得她们可以像男性一样投票,一直到20世纪60、70年代,第二波女性主义才为女性争取到社会中平等的权利和机会,以及更多的个人自由。埃尔玛的经历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参考,她生活在50年代,一个女性拥有基本权利、社会上的性别歧视却仍很严重的时代,她需要去争取原本不属于女性的机会,同时她本人又深陷当时的父权文化泥沼之中。每当她踏出一小步想要争取机会却遭到阻挠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我不该我不能我不配”,立刻原地退缩。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的行动,也规训着她的思想,让她在追寻梦想的路上总是充满自我怀疑。但当她被鼓励(甚至被迫)踏出一大步后,埃尔玛却发现她的形象能够鼓舞到更多与她一样的人,因此她尽力去扮演那个“宇航员夫人”,去做让自己感到不适的事情,只为了让年轻女孩看到女性也有可能成为宇航员,为了让她们长大后不至于像她自己一样习惯性自我否认。在现实世界中,我们也有乔安娜·拉斯那样的女性作家,身体力行地用自己的作品和创作行为本身向大家证明,女性也可以写作科幻小说,并且写得很好,让更多女孩们敢于踏上创作的道路。
除了性别歧视以外,种族歧视在当时的美国社会也十分严重,更可怕的是,社会文化建构带来的刻板印象深深烙印在身处其中的每个人心里,若非有意识进行自我反思或经别人提醒,很容易不自觉地对与自己不同的人产生歧视和偏见,甚至直接忽略他们的存在。书中的埃尔玛身为时时刻刻遭受性别歧视的白人女性,也曾多次不小心冒犯或忽视黑人女性,只因她对种族歧视不那么敏感。同样描绘NASA女计算师在航天工程中所作贡献的电影《隐藏人物》是很好的对照物,电影聚焦黑人女性所遭受的日常歧视,以及她们凭借自己的能力促使系统所做出的改变。观看《隐藏人物》更令人愉悦,因为每个人都身份鲜明、立场鲜明,《计算群星》却用更多微妙的细节提醒我们,等级划分远不止一个维度,受歧视者也可能成为歧视他人者。每个人的视野和体验都受到其个人经历所限,通过阅读这本小说,我们至少能够在日常生活中提醒自己注意,多换位思考,尽可能避免不经意的偏见和忽视。若想延伸阅读,从奥克塔维娅·E.巴特勒到N·K·杰米辛,科幻史上也有许多黑人女作家用自己的书写呈现身为黑人女性的处境,以不同的方式为她们所代表的群体发声。
科瓦尔在《计算群星》中关注到的另一个维度是疾病和障碍。身为焦虑症患者,埃尔玛在很多年里极力隐瞒自己的障碍,否认疾病本身,并拒绝就医;而总是阻挠她的帕克同样在自己身体出现问题时选择隐瞒。表面上看,这是因为他们担心得病的事实会让自己错失进入太空的机会,更深层面则是社会上长期对疾病和障碍的污名化,再往外延伸则是健全中心主义者对于能力缺失者的歧视或偏见。相较于性别和种族歧视,针对身心障碍人士的歧视得到的关注更少,很多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健全人士拥有更强的能力。科瓦尔没有在书中直接设计有身体障碍(残疾)的角色,却通过有心理障碍的女主角提醒我们这个维度的歧视是如此根深蒂固。埃尔玛学着接受自己,与不完美共处,却仍对公众隐瞒病史,因为在故事中的社会,这样的歧视仍在,离消融尚远。故事之外,现实中的美国科幻圈里,越来越多身心障碍人士选择发声,用行动和作品证明自己并不亚于所谓的健全人士,身心障碍不过是另一种状态,并非只有“健全”才是“正常”。在中国,我们也有牧雪、天降龙虾和陈硕这样的优秀作家、陈日锋这样的优秀译者,哪怕有障碍也坚持创作或翻译科幻,他们的作品值得更多关注。
“政治正确”是一个远比其字面意义更复杂的话题,《计算群星》触及的不过是漫长历史中曾经存在且仍然存在的一部分歧视与偏见,描写的是一个身处社会建构之中、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与这些歧视和偏见斗争、有梦想也有缺陷和顾虑的真实的人。倘若我们的社会已经彻底没有了歧视与偏见,消灭了因不同而造成的等级划分(无论是无形还是有形的),那么,你可以认为这是一部过时的作品。但在当下,我认为这个议题仍然有力且有效,并与我们每一个人密切相关。
科幻本身就是一种具有包容性的类型,连外星人、人工智能、异世界生命都能接受的话,怎么会拒绝接受身边不同的人呢?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没去设想他们的存在和处境。阅读本身能帮助我们认知自己的局限,学习理解与共情,《计算群星》的一部分意义即在于此。而这本书的写法本身,更是彰显了科幻这个文类本身的多元性,谁说科幻一定要围绕“核心设定”呢?谁说科幻一定要符合“认知疏离”呢?《计算群星》选择将故事放在或然历史中的过去,推想陨石对地球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又将重点聚焦于灾难后的日常和职场生活。该书的出版和获奖说明,经典主流的写法之外,科幻也有更多不同的可能性。我很喜欢夏笳/王瑶老师关于科幻的说法:科幻是一种跨越边疆的文学,总是站在人类认知的边缘向外看,试探着向外跨出一步,看看外面有什么。作为一种跨越边疆的文学类型本身,创作手法和评判标准也不应该是单一和固定的。
科瓦尔在网上创办了一个真实的“宇航员夫人俱乐部”——“互联网上最友善的角落”,成员可以在频道里讨论小说、写作、航空航天等等话题,共同营造良好的社群氛围。科瓦尔本人也一直致力于让科幻社群变得更加友好和包容。她是“写作借口(Writing Excuses)”播客的主持人之一,多年来向想要提升写作技艺的作家无偿传授写作经验;她是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协会(SFWA)的前主席,她的竞选理由是在这个社群中,有一些她想要促进发生的改变;她也是临危受命的2021年DC世界科幻大会主席,因为雨果奖提名相关的争议,科幻社群内部再次产生裂痕,导致两位前主席相继辞职。MRK不一定喜欢当主席,这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既然到了那个位置,那就只有做好,因为只有做好,才能让别人看到,是的,ta也可以做到。无论那个ta是男人中的女人,白人中的有色人种,健全人士中的身心障碍者,smof中的职业作家,还是其他。唯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ta们,在未来同样可以上太空、写科幻、当主席,或者做任何ta们想做的事,成为ta们想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