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失德
王家镇上有个穷书生,四十来岁,名叫王诚。他读了三十多年书,也算满腹经纶,可就是过不了考试这一关,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只能靠帮人写字为生,跟老母亲相依为命。
王诚虽然穷,但为人正派,从不说谎,因此名声很好,只是有些清高,朋友很少。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刘秀才,二十来岁,两人也算是忘年交了。刘秀才父母双亡,眼下教着几个学童,也只够混口饭吃。有时有些闲钱,他就拉上王诚,到镇上的小酒馆小酌一杯,逢年过节也会拿点儿腊肉咸鱼到王诚家,让王诚的老娘尝口荤腥儿。
眼看又到秋天了,县里招考秀才,王诚当然要再拼一下。他把老娘托付给刘秀才照顾,自己跑到县城去考试。秀才放榜快,他前脚到家,后脚结果就出来了,不出意料,没考上。
接下来就是刘秀才进省城考试了。王诚想给刘秀才饯行,刘秀才却笑着说:“你的家底我还不知道?别花那冤枉钱了,送我把扇子,好歹路上能用。”刘秀才越是这样说,王诚越觉得不行,好友要远行,礼数岂能缺?可他摸遍口袋,只有几个小钱,真的只够买把扇子的,根本不够买酒菜。买完扇子,他只好来到两人常去的小酒馆,跟老板娘商量能否赊一次账。
老板娘是个寡妇,男人去世后独自经营这个小酒馆。王诚和刘秀才算是常客,虽然穷,但从不欠账。这次听说王诚要给刘秀才送行,她毫不迟疑地同意了赊账,还额外送了他們一盘下酒菜。
喝完酒,王诚头昏脑涨地回到家,一进屋就吓了一跳,原来老娘病倒了,哎哟着喊头疼。他请了土郎中来,却查不出什么毛病;想请名医,可他哪有钱啊?他正着急呢,有人急促地敲门,开门一看,却是一脸惊慌的刘秀才。
王诚很纳闷:“你咋还没睡呢?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刘秀才苦着脸说:“王兄,你得救救我啊!”王诚吓了一跳:“怎么了?”
刘秀才满脸羞惭,吞吞吐吐地说了。原来王诚走后,刘秀才大概是喝多了酒,看着老板娘收拾桌子的苗条身段,竟然动了心。等伙计们走后,他借着酒劲儿,竟鬼使神差地来到老板娘屋外,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正在这时,老板娘屋里传来了水声,刘秀才从门缝往里看去,竟然看到老板娘在沐浴。他吓了一跳,正犹豫要不要继续看时,老板娘听见了动静,披上衣服喊了起来。刘秀才一下子吓清醒了,连滚带爬地跑了。
王诚恼怒地看着刘秀才,这个好朋友他是很了解的,平时虽然诙谐活泼,但本性很好,否则两人也不会成为好友了。这次确实是喝多了些,好在他也没胆子干什么。王诚没好气地说:“你真是有辱斯文!好在她也没看见你,这事就算我昧心一次,装不知道就是了。若被人知道了,你的前程就完了!”
刘秀才脸色苍白地说:“王兄,你送我的那把扇子,我逃跑时掉在地上了……”王诚大惊:“什么?那上面可是有我的落款啊!”刘秀才颤抖着说:“所以,老板娘肯定知道是咱俩中的一个,没准儿以为是你呢。所以,你看你能不能……”
王诚明白了刘秀才的意思,他断然拒绝:“这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刘秀才也急了,一把扯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几锭银子:“这是五十两银子,是我多年的积蓄。我知道你急着用钱,你就帮我这一次,不枉咱们朋友一场!”
王诚连连摇头:“你这是要让我卖名声啊?我现在只剩下名声了,岂能出卖?”
刘秀才苦苦哀求:“我知道你看重名声,可你丢了名声,不过就是丢了而已;我若丢了名声,却是前途尽毁啊!王兄,求你救救我吧!”说着,他又打开包袱:“我一共有一百两银子的积蓄,本想留一半做路费,只要你愿意救我,我都送给你,我讨饭进省城考试!”
卖名娶妻
王诚心软了,虽然自己对名声极为看重,但刘秀才说的是实话:自己没有任何功名在身,也没有什么前途,对自己而言,区别无非就是名声好的穷书生和名声不好的穷书生罢了,但对刘秀才来说,却是天壤之别。刘秀才毕竟还年轻,还有大好前途。想到俩人这几年来的友情,王诚终于长叹一声:“罢了。我也不要你的钱,你走吧,有什么事,我担了就是。”
刘秀才喜出望外,非要留下银子,王诚本来坚决不要,他不是为了银子才帮刘秀才的,何况以刘秀才的状况,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攒下这一百两银子的。但刘秀才指着他躺在床上捂着脑袋的老娘说,至少要留下一半银子给老娘治病吧。王诚这才勉强收下了。
刘秀才连夜跑了,王诚则连夜请来名医,名医看了一眼,说没什么病,估计是偶感风寒,喝点儿热水出出汗就好了,只收了半两银子的出诊费。王诚想追上刘秀才,把剩下的银子还给他,想不到刘秀才跑得太快,早就没影了。
第二天早上,官差就找到王诚,说老板娘报官了,县令根据扇子找到了他,问他是否知情。王诚红着脸说:“我昨天喝多了,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老板娘的门前,有辱斯文,认打认罚。”
王诚平时从不说谎,他的话自然没人怀疑。县令觉得这不算啥大事,象征性地打了两板子,判他有辱斯文,五年内不准应考。老板娘却不干了:“他偷看我洗澡了,我虽是寡妇,却也是清清白白的,以后让我如何做人?”
县令无奈地问:“那你想怎样?”老板娘说:“要么他娶我,要么我上吊!”王诚吓了一跳,说:“这全是我的过错,任打任罚,可我比你大了十岁,迎娶实在不能从命。”老板娘听了,哭天喊地,县令也火了:“王诚,你偷看人家洗澡,又不肯娶人家,这不是要逼死人吗?你平日名声甚好,何以敢做不敢当呢?”
王诚被说得哑口无言,想想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答应了。回到家跟老娘一说,老娘倒是十分欣喜。一番张罗,好在刘秀才留下的五十两银子还在,倒也风风光光地办了喜事。老板娘过门后,跟王诚商量,反正王诚五年之内也不能应考了,倒不如死了读书中举的心,帮她一起打理小酒馆。
若是以前,王诚觉得自己是读书人,肯定拉不下脸经营酒馆,可如今他已斯文扫地,又不准再考,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便帮忙打理起来。没想到,王诚把小酒馆经营得有声有色,还多雇了两个伙计。老板娘得了闲,不但把婆婆伺候得很好,一年后,自己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峰回路转
直到三年后,刘秀才才回到镇上。原来当年他到省城后,考中了举人。他的老师惜才,认为他一定能考中进士,就让他留在自己家中,学习待考,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两年后大比之年,刘秀才进京赶考,真的中了进士。
这次,刘秀才被朝廷任命为邻县的县令,上任途中特意来看看王诚的。王诚见刘秀才功成名就,家有贤妻,不禁感慨道:“你有如此结局,不枉我当年卖了一回名声啊。回头想想,那么做既救了你,也救了我自己,如果没有那件事,我也不可能彻底放下读书人的架子,多半會贫穷到老,连老娘也无力赡养,哪有如今这般丰足顺心?”
刘秀才笑而不语。这时,老板娘从后屋走出来,向刘秀才行礼后,笑着对王诚说:“当家的,这事刘秀才不好意思说,我可得说了,当年刘秀才根本没做酒后失德的事。”
王诚惊讶地看着他们俩:“什么意思?”
老板娘捂嘴笑道:“我年轻守寡,又无子女,很多男人都打我的主意。而你俩是我酒馆常客,却从未有过半分此等言行,我从心里敬重你们。刘秀才年轻,我把他当弟弟看,就想嫁给你。可多次暗中试探后,我感觉你心高气傲,肯定看不上我这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寡妇。再说,就算你肯娶我,以你当时的作为,我嫁过来还是要自己养活一家子,必然受苦。所以我就请刘秀才帮我演了一出戏,逼你非娶我不可,也断了你读书中举的念头。你以为刘秀才能攒出一百两银子?他全身上下也就五两银子的盘缠,是我出的钱,说好了一半给你,手里有钱才好娶我过门;另一半给刘秀才,让他路上也能宽裕点儿。”
王诚又好气又好笑:“万一我当时不答应呢,你们如何收场?”刘秀才笑着说:“你若坚持不肯,老板娘第二天自然就不会报官了,无非白忙一场。可当时你老娘抱病在床,你急需用钱,加上你我的情分,我估计此计十有八九能成。”
王诚无奈地说:“也是你们赶得巧,赶上我老娘生病,否则我没准儿真不答应呢。”
刘秀才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巧的事啊?你进县城考秀才,我在家照顾你老娘的时候,把这事跟她说了。她觉得是好事,才配合我演这场戏的。你老娘也担心你一味沉迷读书科举,最后反而毁了一生啊。王兄,你不会怪我吧?”
王诚听完,感慨万千:“我一直以为是我卖名声救了你,想不到是你舍出名声帮了我!还有我娘子,女子名声何其重,竟肯为我自污。我王诚得此贤妻良友慈母,还能怪谁?娘子,张罗一桌酒菜,当年我为刘兄饯行,今日我为刘兄接风!”
选自《故事会》2021.12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