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为当兵爸爸喝多了
我老家在辽西一个叫窑沟的小山村,不知是因为烧制土砖还是因为出产窑制品而得名,现已无从考证,现在也不烧制土砖也不出产窑制品,更没有窑洞,反正祖祖辈辈都这么叫。
窑沟有五十多户人家,房屋四个角全是砌的青砖,四周的墙是用泥土脱坯垒起来的,外面抹一层白灰,屋顶上用土炕的土坯掺和沙子抹的,既平整,又防水。
村子房屋以河为分界线,错落有致的散落在河两岸。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天吃饭,雨水多的年头地就多收点儿,雨水少就少收点儿,解放以来也没有饿死过人,也没有发过大财的,人们就在这片黑色土地上繁衍生息。
一九八五年,张全盛的儿子张保到省会沈阳去打工,年底拿回一千多元钱,着时在窑沟引起轰动。左邻右舍都到张家去看,人们挤满了张家的三间房,都想亲眼看看张保从沈阳拿回的票子。
张全盛热情地招待乡亲,拿出张保从沈阳带回来的花茶,烧了一大锅的茶水,把吃饭的大碗摆满了炕上饭桌,一碗碗斟满茶水。人们以张保为中心,有坐在炕上的,有站在地上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张保,唯恐一眨眼错过张保说的话。
张保眉飞色舞地说着在沈阳打工的经历,吐沫星子横飞,有的喷到坐在旁边人的脸上,有的飞到站在地上人的头上,人们只是用袖子一抹,全神贯注地继续听着。
直到太阳西沉,张保说愿意去打工的可以找他报名,人们争先恐后地给自己给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报名,报完了名,人们才三三两两散去。
我爸爸也给我报了名,回到家和我妈妈一说,妈妈就不高兴,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商量商量,孩子今年刚十八岁,身体还没长成呢,哪能干那么累的活?
爸爸看了看妈妈一眼,都是你惯的,人家张保不也十八岁,你看人家的孩子,一年挣那么多钱,你就惯着吧,看将来有啥出息。
我听得爸爸妈妈为自己的事吵,说,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明年再补习一年,看能不能考上大学。
爸爸听了我的话,更生气了,你一年要花多少钱,你说,那钱都从那儿出?再说你的成绩又不好,靠写作文能考上大学吗?
说到钱,我不再说话,家里收入就靠那点地,除了一年的口粮,交完农业税,确实所剩无几。家里养几只鸡,下蛋卖了每次只能买点油盐酱醋,只有那头瘦得一步三摇的猪是家里过年唯一盼头,家里也没有其它经济来源,一家人刚解决温饱,不用政府救济。
说起写作文,我的作文每次都被老师当作范文,贴在教室学习园地里,让男生好生羡慕,并不是羡慕我的作文,而是因为我的作文把许多女生都吸引走了。
晚上,大队书记张长江找到爸爸说,今年征兵咱们村两个指标,完不成指标就要挨批,昨天去了几个到公社医院体检,没有一个合格,今天我又通知了几个适龄青年,明天叫你家的冯今也去体检。
我听说要去体检当兵,高兴地跳了起来。对爸爸妈妈说,我去当兵说不定还能考个军校呢!老张家的张全贵不是那年打日本和部队走了,现在都是师长了。
去锻炼几年也行,把身子板锻炼硬棒了好回来干活。指望你弄个一官半职的,我不敢想。爸爸嘴里叼着自己家里种的旱烟说。
对,当兵去,又有饭吃,又有衣服穿,到时给你弟弟也弄一身衣服,省得我还给他做。妈妈说。
我和村里张全顺的儿子张瑞体检全部合格,接到入伍通知书那天,爸爸把家中唯一值钱的瘦猪杀了,又让我到供销社打了几斤散酒,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人们不停地向爸爸敬酒。
有的说你的儿子肯定能当师长,来,我俩喝一个。
有的说你就等享福吧,来,我和你整一个。
有的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儿子肯定错不了,喝一杯。
……
一会儿功夫,爸爸已喝得脸红脖子粗,腿开始打摆,舌头有点大,摇晃着酒杯说,我的-儿子-我-知-道,就是-种地-的命,你们-谁-也-别给我-灌-迷魂汤。
说完,醉倒在地,众人吆喝着摇摇晃晃散去。
我入伍走那天,亲戚和朋友几十人来到村口送,这个嘱咐完那个嘱咐,一片嘈杂声。只有母亲妈妈一个人在人群中偷偷的抹眼泪。我和每个人都不习惯地握了一下手,走到母亲妈妈面前,轻轻地用手环抱着母亲,在母亲耳边小声说,妈,这么多人你就别哭了,我到部队还给你寄军装呢。
谁稀罕你的军装,不知你这一走,啥时候能回来,妈惦念你。说完,继续用手抹眼泪。
妈,你不是高兴让我当兵吗?
高兴,高兴。妈妈边擦眼泪边笑。
高兴你还哭?
好,妈不哭。
大队书记张长江专门租了一台130双排座货车送我和张瑞,张长江看了看手表,好了,该上车了,还要到县里集合,他们俩到北京当兵是给咱们村争光去了,都不要哭,等立功喜报寄回来,你们高兴再哭也不迟。
送行的人们都被张长江的话给逗笑了。
张长江拉住我和张瑞的手,你们俩到了部队,听部队首长的话,好好干工作,争取立功入党,当了大官别忘了生你们养你们的窑沟。
人们听了大队书记的话,受到了鼓舞,好像自己也要当兵走似的,一个人带头鼓起了掌,大家跟着也鼓起了掌,双排座货车在掌声中和告别声中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