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是一个我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修饰的女孩。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抽烟最玩命。我们可以一整天待在屋子里一支一支地抽着。她坐在小圆桌的对面,从深褐色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咖啡色的烟点着,再把烟盒和火机扔给我。
我们一直抽这种很贵的烟,因为点点喜欢这种烟的颜色,从第一眼看见就非常喜欢。有时身上只有不到一百块,我们会选择全拿去买烟,然后整天就窝在家里,以至于便宜了楼下摆小摊的阿婆。因为那几个月的工资几乎都贡献给了她。
我曾问过点点为什么不抽那种细长的女士烟。那时她回答说,女士烟太矫情,适合在外面抽。然后摆个很妖媚的姿势看着我继续说,如果我穿一件黑色露背长裙,坐在吧台边,缓缓点上一支细长的烟是不是很妩媚?
接着就边说边大口地吸着烟,笑得花枝乱颤。
片刻她便安静下来,挺直的背也顺着椅子向下滑去,整个人蜷起来,依然深深地吸着烟。过了很久她才把游移于窗外的目光转回来望着我慢慢说道,而我,只在家里抽。
其实看点点那生涩的拿烟手法就知道她其实不会抽烟,直到现在她都还会把烟灰弹到烟灰缸外面。点点说其实以前她最讨厌抽烟的人,闻着烟味就会喘不过气来,但也就是前段时间她突然很想抽烟,有些东西自己不能言语也许可以借由那袅袅上升的烟圈。她说她想要那种感觉,窝在一个地方,静静地从体内吐出一些东西。
点点有一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套一句很老土的话就是,它会说话。点点每次笑都会露出两个小酒窝,她的笑甜的可以腻死人,但是我一直很诧异,就是那么一张可爱的脸上怎么会有着那样一种表情,一种我不能单单只用疲惫、无助、迷茫、萧索来形容的表情。
第一次看到点点的时候她就是那样一种表情。那是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公园,我为了早点回家而穿过那里,她迎面走来,微侧着头,眼睛不实际地望着一个方向,嘴角轻轻地抿着,被风扬起的一缕长发贴在唇边。当快走到我跟前时,她抬起那双大眼睛看着我,这眼神我怎么也忘不了。
后来我们熟识了,便可以常在她静下来的时候看到那种表情。那样的她总让我心痛,所以我会叫她的名字,然后看到她漂亮的大眼睛开始聚光,慢慢移向我,再让嘴角扯出一个懒懒的微笑。
点点说要搬来和我一起住,刚挂电话没几分钟,便领着她那张超大型的床出现在我家门前。她说这就是她的家当。
那床很大也很舒服,点点说只有在睡觉的时候她才最轻松,所以不能亏待那最后的时刻。
每次当我靠在门口看她那微乱的房间,她总会很用力地倒在那张她从不整理的大床上对我说,这是生活的味道。
点点喜欢的东西总是有时间性的,过了那段时间她便不喜欢了,所以当她喜欢什么的时候,总会昏天暗地地去做。有一段时间她突然很想打游戏,于是往家一摞摞地搬光盘,每天凌晨才爬上床,但起得比我还早,她说她睡不着。
所以那时她总是顶着她所特有的超大黑眼圈在街上招摇。
点点在家打扮的很是邋遢,那是我的形容,过时的牛仔裤和破旧的大体恤,头发总是很龙飞凤舞。她就那样蜷在阳台上的藤椅里懒懒地晒着太阳,眯缝着眼睛。我老说她没有个好的坐像,经常说着话就慢慢地蹲在了椅子上。这时她却抬起头问我她这样像不像一只猫。
窗台边的那张小圆桌是点点买回来的,玻璃的桌面,玻璃的桌腿。她很喜欢阳光穿过方寸的窗口再穿过近乎透明的圆桌。我们总坐在那里抽烟,桌上放一个盛了一半水的玻璃杯,点点教我把烟头泡在杯子里,一天下来,水变为很深的褐色。某个黄昏,她拿起杯子迎向夕阳看里面的落辉,然后很突然地对我说,你知道吗,这些足以要一个人的命。
我盯着她专著的眼神嘿嘿地笑着,那我们企不是很快要死掉?
她又恢复了懒散的常态,蜷在椅子里说道,那是通过体内注射,我们属于慢性自杀。
那次以后让我觉得,其实尼古丁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
在那段抽烟的日子里,留给我最深印象的是烟雾弥漫中点点游离的眼神。朦胧的橘黄色灯光中点点仿佛能记起很多事。她微微抿起嘴角,用大拇指托着下巴,仰望夜空,偶尔轻叹两声,目光便游移向另一个地方。
点点身上似乎有很多事,但她对我说的很少,有时抽着烟,她会突然双手撑着桌子,伸长脖子凝视着我的眼睛说,你明白吗,没有人离开另一个人会活不下去的。
我回答,明白。
她便又坐回去继续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