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槐花记忆(连载一)

第一章  小哥

新学期伊始的一个黄昏。

“我们…我们分手吧!”

在走到了那个上下学必经的岔道口时,我硬着头皮对葳儿说。

“嘎~”

葳儿猛地刹住了车闸。

“你,说什么?!”


我跟着停了下来,当看到她那因为惊讶或是愤怒而睁得大大的眼睛时,我忙不迭地将目光转向了远方。

“我…我说,我们分手吧。”

死一般地沉默包围着我们,但我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葳儿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良久——

“葳儿,我…我…对不起…其实…”偷眼看了一下紧咬着下唇,已然涨红了脸的葳儿,我试着打破这份令我有度日如年之感的氛围。

“唉!咱们先回家吧!”叹了口气后,她又似乎若无其事地打断了我的话,并快速地骑上了自行车。

“葳儿,我……”

“让我静一静,明天再说吧!”

说着,她骑车而去。而她上车前的看似自然的一瞥则胶片似的影印在我的眼睛里,也象铬印似的刻在了我的心上——那是哀伤吗?还是忧怨?抑或是……

我则呆立在岔道口那棵素有“槐王”之称的高大槐树下,毫无心绪地看着挂在枝头上的那些年代不一的小饰物们毫无规律似的晃动着,心志便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任凭夕阳将我和“槐王”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直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在那一刻,我仿佛被催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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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我难以入眠,葳儿那预料之外的平静让我非常地不安。

家中那张破旧的写字台上,高二的课本凌乱地几乎占据了整个桌面,而放在最上面的却是一张七寸大的彩照——那张一直放在我书包中一个很特别的本子里的葳儿的照片。

坐在写字台前的我,呆呆地看着照片中葳儿灿烂的笑容,脑子里乱糟糟地,关于我和她近两年来的记忆似乎影影绰绰地,在脑海中一下子闯了进来,又一下子杳然而去。这使我原本打算“幸福地回忆一下就彻底告别”的念头就好象是肥皂泡般地爆裂了。

“小谦啊,别太熬夜了,明天还要上学呢,早点睡吧!”

从对面的房间里传来了妈妈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说的话。这也把我从思维混乱的泥沼中拉了上来。我连忙将其实几乎一眼都没看的书本们一股脑儿地塞进了书包,最后拿起那张照片,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唉!明天你就物归原主了。”我小声地自言自语,然后颇有不舍地将照片轻轻地夹在数学书中。

熄灯后,我的大脑竟然有些灵活了,难道黑暗也是一种力量吗?我不知道,也许人真是有双重性格的吧!再不就是人原本也有心灵上的“变色龙”倾向吧!又或许这些只是我自己有而矣。但不管怎么样,入睡在这个晚上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了。于是,在暗夜的掩饰下,我心中的念头也一个接一个地迸发了。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是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最多的一个问题。

“她不会在哭吧!哈…哈…哈…”我想坏坏地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不象她嘛!”

“她为什么会这么冷静?!”

“她会不会做什么傻事啊!”我不由得一惊。

“不会,她不是那种人。”

“难说啊!”

“啊!头痛啊!”

“看来,我真的是不了解她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想到此,我不由得笑了。

的确好笑,不是吗?和她作朋友也近两年多了,这个问题竟还是头一次想。但是当我真的去思考这个问题时,我的笑容又被僵在了脸上,因为我真的找不到答案,就象如今躺在炕上的我,无论眼睛怎么努力地看,也看不清暗夜一样。

“对她,我其实是不了解的。”最终的这个答案使我的心中空落落地,着实不舒服,这种感觉怎么竟会有点象首次记起三年前的那段往事呢?!这更是让我既不安,又焦燥。

“……”

几乎整个晚上我都在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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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起床后我推开了小汽窗,初春时特有的清爽一下子闯了进来,贪婪地吸了几口还略显冰冷的空气后,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自寻烦恼!自虐狂!废物……你提出的分手,还这样,有病!”不知为什么头脑清醒了许多之后,我会如此地自言自语。

“不想了!”我不禁大声喊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喊什么呀,吓人一跳的!”闻声而至的妈妈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有…有一道题作不出来…。”

“唉!我当怎么了呢,别太累了,慢慢来嘛。实在做不出来,可以问……”

妈妈总是那么的好骗。

但我却早已如逃亡般地骑车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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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道口!

前面拐过去就是那个岔道口了,当那个枝丫虬立的大伞映入我的眼帘时,我的心在不经意间会有些许的刺痛。

她不会再等我了吧!我不禁有些淡淡的伤感。

“唉!等与不等能怎么样呢?真——”

刚一拐过去,我的自言自语就被错愕斩成了两段——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如往常一样,停在“槐王”的树荫下。

“……”

来到她面前,我无言以对。

“我们走吧!”

她竟还如往常般重复着每天早晨的那句话,好象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则象个行尸走肉,机械地骑着车子,在她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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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门前。

“我们来早了点儿啊!”看着学校大门还没开,她轻轻地对我说。

“噢!…是啊!”

其实这时我才发觉今天我们竟比平时早了近半个小时。

校门还没开,其实是可以去喊打更赵大爷的。但今天我却连这个都似乎忘记了,满脑子的混乱,好象即使在这清清的晨风中也不能平伏似的。

沉默了大约有十分钟,我们都扶着车子静静地站着。

“嗯,葳儿…我…”

我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同时将手伸进了书包——我想把照片还给她。可葳儿却好象知道什么似的打断了我的话。

“你作我哥哥吧!”

这句话将我搞得晕头转向。说实话,今天早上的一切与我昨晚预期的场景没有一处相吻合。

“我……”

“就这样定了,小哥。”她甜甜地说,好象我原本就是她的哥哥似的。

“葳儿,我…你…”

“叫我小妹吧,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她的声音很轻,却是如此地斩钉截铁,似乎令我无法反驳。

“小哥,你去叫门吧!”

“……噢!好。”

此时的我真的有点无所适从,就好象我真的是她的哥哥,原本就是似的。

***********************************************************************************

“小哥,我们回家吧!”

放学后,葳儿来到我的面前,一脸灿烂地说。

在那一刹那,原本沸沸扬扬的教室足足停滞了五秒钟之久。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来自同学们那满是惊讶的、刺刺的、无法忍受的目光如烙印般落在——我的脸上,我的手上,我的身上,以至我的心上。

我慌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量来装作毫不在意,但我不知道自己作没作到。我只记得五秒钟后,同学们又都恢复了以往胜利大逃亡般的放学后的时光,好象那个五秒只是一个玩笑,没有讥讽,没有打趣儿,没有指指点点,甚至都没有窃窃私语。

因为我只用了五秒钟便逃离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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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同学们熟悉了我和她彼此称呼的变化,我也渐渐熟悉了我们关系的双重改变。但是,我在叫她“小妹”的时候却总觉得很不自然,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负罪感。

“啊!又要放学了!”自习课过半,我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

“怎么,这么累?你不是号称精力无限吗?”同桌曲世杰——我们都叫他老曲的家伙脸上有些不怀好意似的笑。

“精力无限!精力无限……老曲啊!你兜里有钱吗?”

“有啊!是不是想到醉云间来点儿。”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曲也!”

“怎么样?放学后,还是现在?”

“……就现在吧!”看着老曲轻松的表情,不知怎么我作了这么个决定。

“好!”

“别叫他们,就咱两个吧!”我一下子拉住了要回身叫人的老曲

于是,我们轻轻地溜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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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云间是巧儿餐厅唯一的单间。

巧儿餐厅离学校很近,只有几百米而矣,所以这儿就成为我和几个死党“鬼混”的地方。而这儿仅有的单间原本是没名字的,我们便称其为“醉云间”,因为我们几个常常会偷偷地在这儿喝酒、吸烟、吹牛皮、侃女生……

“整白的还是啤的。”

“白的吧!”今天我是真的有喝酒的冲动的。

“嗬!玩真的!好,来瓶一家子。”

一家子不是酒名,是本地出的高度大曲酒,老曲总愿意叫这种酒为一家子。

“行!”

一家子其实真的很难喝,除了辣,好象便没什么别的味儿。但这也有一种好处,就是几口下肚之后,便除了飘飘然之外,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人活着真累啊!”此时,我不禁感概起来。

“是吗?”

“不是吗?”

“你是指吕晓葳吧?”

“你看出来了。”

“你当我是瞎子啊!不过你们怎么会…怎么会……”老曲欲言又止,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哼哈哈……唉!”我自嘲似的一笑,“成了兄妹,是吧!其实,这件事我也搞不清楚……”

我将最近和葳儿的变故告诉了他。

“喔啊!分手能分到这种程度。你真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啊!佩服!佩服!嘿嘿……哈哈……”

“唉!老曲,你就别撒把盐好吗?”

“好好好…”

看着我很难过的样子,老曲放弃了取笑我的打算。

“其实,子谦啊,”老曲喝了口酒,正色的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真的从来就没有考虑过。

“那你知道你的优点是什么吗?”

“是…是学习好吧!”

“这叫优点吗?”老曲马上反驳我,“也许你认为这是优点,许多人可能也都这么认为。但我现在想说的不是学习方面,在学习方面你的确挺棒,但这充其量也只能说明你比较聪明罢了,可聪明有时候是靠不住的。不是有句老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吗?远的不说,就这次你和吕晓葳分手,她的这种反应你会想得到吗?所以,我所说的优点不是指学习,而是指你的性格。其实呢,每个人在面对同一件事情时的反应是不一样的。而正是这些不一样,往往能决定这些事情在结果上的不同。”

“哼哼!这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吧!”我苦笑着说。

“我想是的。”老曲依旧一脸严肃地说,“而你知道你的性格是什么?你的性格中的优点又是什么呢?”

“……”

“来,喝酒吧。”看我没回答,老曲说道。

老曲啊,你也别让我回答了,我现在的这个心情,还能有好的思考能力吗?”我喝了口酒,也郑重地对老曲说,“所以,这样吧,你告诉我,我到底有什么优点,什么缺点。”

“怎么说呢?我不完全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所以我还说不好。但作为朋友,我认为我该告诉你我怎么看你。”

“你怎么看。”

“你这个人啊!聪明,善良,也挺讲义气,还有些自负。不过,虽然你平时看起来能言擅辩的,但我认为其实你不太会表达自己,或者说你这个人不是很有胆子。”

“是吗?!”

“不服气是吧!我想你会这样的。但你仔细想想,如果你有胆子的话,为什么不敢去面对吕晓葳呢?”

“我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为什么?”

“原因你知道的。”

“你呀…唉!其实,有许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更不必想得太多。我真不清楚,你到底是个情圣,还是个白痴!”老曲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端起了酒杯。

“也许两者都有吧!”我自嘲着。

“子谦,说真的,关于这件事,我总感觉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我总感觉你是在逃避。但是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逃避,在逃避什么。”老曲很认真地对我说,“也许是你把一些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但我总感觉你好象是那种想的比作的多的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子谦,现实一点吧。你不觉得自己太理想主义了吗?”

“也许吧!”我淡淡地笑了笑,老曲真的是我的知己,我的确是个理想主义者,也许更是个完美主义者呢,“但愿长醉不愿醒!老曲呀,我其实……唉!算了!喝酒吧,我们不醉…”

“不归!”刘一飞特有的宏亮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的那些死党们找来了。

“班头儿,变了啊!带头逃课!这是你吗?”程鹏一进来就和我涮上了。

“哼!不了解我了吧。我的人生信条呢,就是无论什么事儿,可以的话,最好都经历经历。再说了,谁规定逃课是你们这些家伙的专利?”

“这到没有。不过,子谦啊,你可真是不太够意思啊!拉着老曲喝酒却不告诉我们。”刘一飞接口道。

“是啊是啊!”程鹏随声附和着。

“你们还用叫?一个个鼻子贼灵,一闻到酒味儿啊,闭着眼睛都能找来。”这时候我从来都不会示弱。

“什么意思?打击面太宽了吧!”赵栋梁也加入了战团。

“我……”

“哎哎!这不能怪子谦。是我拉着他来的。算了算了,都坐下吧!再来两瓶怎么样?”老曲马上出来解围。

“白的!?你们俩儿没事吧!”赵栋梁这时才发现放在桌子上的那瓶所剩无几的一家子。

“怎么?椽子哥,怕了!?”程鹏属于全面攻击型选手。

“怕?说我怕?我怕什么!真是的!今天谁也别想先走啊!看谁先怕!”

“哈哈啊,椽子哥发火了。程鹏,你这个二月鸟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小子他活该。”

“还不定是谁兜着走呢!”

“……”

本想出来听听老曲的意见,却没想到又是个鬼混的日子。其实这几个——程鹏、赵栋梁、刘一飞,还有曲世杰都是我的死党。只是老曲年纪最大,人又稳重,更讲义气,够朋友,另外还有两年在社会上混的经历,所以我们大家都很服他。同时,我又的确是个比较骄傲的人,所以我是不可能向老曲之外的朋友征求意见的。

不觉间,夜的手遮满了醉云间的窗子。在暗暗的窗格子上,星儿也慢慢地从寥寥的几颗闪成了一群群,它们眨呀眨的,窥视着醉云间中的那几个轻狂少年。

酒喝了有五瓶之多了,烟也抽了不知有几盒。醉云间里真的是一桌子的狼籍,满屋子的颓废,还有几个醉眼朦胧的家伙在吹着大气,说着不知所谓的疯话,并时而传出“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之类的声音。

“再…再来一…一瓶…”程鹏咬着舌头说。

“算了吧!谁送你啊!”看样子椽子还比较清醒。

“你…你别…管。子…谦,你…你来…不来?”

“怕…咯…怕…你啊!”我连咬舌头的能力都好象在渐渐消失。

“行了行了。太晚了,走吧走吧!”

“不…不…”

我和程鹏此时竟可以很一致。但他们却不管我们如何反对,强行将我们拉出了醉云间。

“椽子,你们几个送程鹏吧!子谦交给我了。”

老曲,你行吗?子谦他可喝得不少啊!”

“没事儿,放心吧!”

“那好吧,我们走了。”

“好,走吧。”

老曲并没马上送我回家,而是将我带到了我们村子后山岭中的小水库边。

小水库边特有的凉风将我的醉意慢慢地剥尽,看着皎洁的月儿在水面泛动着光华,我的心也平静了许多。

也许,老曲说的对!我这个人胆子是太小了……我正想着老曲的那些话时,老曲从暗夜中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什么。

老曲,你干什么去了?”

“我啊,去向养鱼的老六要了几个苹果。来,先吃个苹果,清清嘴里的酒味儿。要不然你怎么回家啊?”

“…谢了!”不知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嗯?……哈哈哈……”老曲先是一楞,随后便笑了起来,“我说,子谦,你今天是怎么了?象个小姑娘似的。”

老曲,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给你句忠告,千万别谈恋爱!烦都烦死了。”

“你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我那叫分手?!也许是吧!”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的,我现在完全糊涂了。老曲,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

“这个事儿我可帮不上忙。”老曲回决的速度让我有点失望,“不过,我也给你一句忠告吧!这种事,好象顺其自然点比较好。”

“顺其自然吗?顺其自然……”

“行了,太晚了。再不回去的话,家里人可就生疑了。走吧。”

在我们这种偏僻的乡村,孩子们一般都在八、九岁之后才上学。所以,虽然如今我们也已经有十九、二十左右的年龄了,但毕竟还是中学里的一员,与在社会上打磨的同龄人相比,我们理应是比较幼稚的。可老曲却不一样,也许是他曾经在社会上混过的原因吧,他对许多事情都处理非常周到、圆滑,且很有分寸。所以,这次醉酒也和以前的几次一样,瞒过了整天忙碌的、在我到家时已经入睡的父母。我还是他们心目中的好孩子,他们心目中的骄傲,他们心目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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