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回了一趟老家,母亲说,阿龙死了,是喝的农药。我心中一惊,正是年富力强年纪的阿龙,怎么竟走这条路!提起阿龙,母亲不竟唏嘘叹息。
阿龙和我是儿时的玩伴,我比他还大一岁。阿龙出生时,他的父母已40多岁,可谓老来得子,自然视为惯宝宝。阿龙的父亲是个老式裁缝——用手工做衣服,农闲时在家或上门帮人做衣服,家境在当时自然算是殷实。当时我们一般小伙伴很是羡慕阿龙,能穿上得体的衣服,饭桌上经常能见到鱼肉,口袋中不时的还有糖果吃。由于受父母的宠爱,加上顽皮的性格,阿龙喜欢打架,有时还搞点恶作剧。
可能是吃的比较好,阿龙身体壮实,手脚又比较灵活,与同伴打架总是占便宜的多。如果对方小伙伴吃了点小亏,家长也无所谓,如果打了个头破血流,家长自然要带着孩子上门理论,阿龙的父母就用笑脸给人家陪不是,甚至还要拿上几个鸡蛋称上一斤红糖上门进行安抚。就这样,阿龙无形中成为我们那群孩子的头。
有一次天热,阿龙带着我们几个小伙伴到野外玩耍,一番嘻哈打闹过后,来到一片菜园地。菜地里蔬菜长得绿油油葱郁郁的,红大椒、紫茄子像星星、玛瑙似得点缀其间,不时的见到南瓜、葫芦、丝条,像和我们捉迷藏般隐匿在长长的藤蔓中。我们本想找点瓜果解馋,可找了半天,没有什么下口之物,阿龙很是失望。忽然,阿龙眼睛一亮,来到一个大冬瓜面前,冬瓜像个半大的小孩伏在地上,甚是爱人。只见阿龙随即蹲下身子,从口袋中掏出随身带的一把削铅笔刀,就在冬瓜上切一个三角形的口子,然后轻轻地连皮带瓤子取出。接下来的一幕,让我们小伙伴们不禁目瞪口呆。只见阿龙褪下裤头子,将屁眼对着冬瓜刚才掏的那个洞,憋了好大一会儿,一撅屎刚好落到那瓜洞里。随后阿龙起身揪了一把草揩了揩屁股,又捡起从冬瓜上切的“盖子”,轻轻的将冬瓜上的“口子”盖上。当阿龙做好这一切后像一个英雄,我们自然是好一阵哄笑和狂呼。在临离开“屎瓜”前,阿龙警告我们:不准泄密,否则死他亲大。过后不难想象,瓜主人发现后,虽然晓得是谁干的,但又没有抓到把柄,只好指桑骂槐骂上三天:“撞炮子的!”“减阳寿的!”“绝八代的!”-------
等到了上学年龄后,我和阿龙在一起玩的时间就少了。阿龙不是个念书料,加上淘气,经常惹得老师上门问罪,父母也拿他没办法。阿龙小学未毕业就死活不念书了,后来听说他父亲让阿龙跟自己学裁缝,他不干;让他学木匠、瓦匠,他也不干。那就只好种田了,毕竟在我们农村有一句老话:“三百六十行,做田是正行。”阿龙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当我们十五、六岁大的同龄人还在读书时,阿龙已对庄稼活很在行,犁田、耙地、抛秧、撒种样样能。就是人有点懒,干一天要歇两天,天太热或太冷还不下圩,这让他的父母很是头疼,但也没有办法,谁让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呢?
我后来在外面上学,但从家人口中陆陆续续听到一些阿龙的情况。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托人给阿龙介绍了几个姑娘,人家倒也愿意,可阿龙却嫌人家长得不好看。有他看上的姑娘,可人家姑娘嫌他父母年老,家境又不好(老裁缝手艺已淘汰了),到现在还是土墙瓦房(村上好多人家不是砖墙瓦房就是楼房了),又听说他人又懒。就这样一拖再拖,都三十出头了,村上同样大的小孩都会打酱油了,这怎么不让阿龙的父母着急。可儿大不由爷啊,父母干着急没办法。为这事,家里时常免不了父与子、母与子、甚至父母与儿子、父母之间的大大小小的争吵。最终在父与子的一次争吵后,阿龙的父亲——这个乡村的老裁缝,一气之下,第二天竟从街上买了一瓶农药,坐在离家不远的塘埂上,望一望家门口,拿起药瓶,拧开瓶盖,静静地喝下了这瓶农药,远远地离开了这个争吵的家庭,离开了这个让他焦心的儿子。
父亲的死并没有唤起阿龙的觉悟,虽然与老母亲度日,但现在更是与老母亲无话可说了。阿龙表现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邻里亲戚劝他,他根本听不进去。后来索性责任田也抛荒了,留下老母亲一人在家,到外面闯荡去了。听我母亲说,阿龙的母亲田做不动了,只种了门口的一块地,重活还要请族下或邻居帮忙。想当年在干大集体时,阿龙的妈妈身高马大,一个十分要强的人,现在却落到这个地步!唉唉——
一个初冬的午后,太阳懒洋洋的,虽刮着北风,但天还不太冷。阿龙在外面闯荡了三年,终于回来了。可阿龙在外面到底干些什么,村上人都不知道,他老母亲也不知道,只听他自己说在外面打工。阿龙在外面回来,并没有显得多么风光来,相反却显得面容憔悴,精神不振。村上人私下里议论,阿龙在外面挣点钱都花在女人身上了,身子骨都掏空了,还染得一身病。
阿龙不在家的三年里,我见过一次他的老母亲,身体已不似先前的硬朗,神情也变得木木的,我喊她,她都认不出我来了。我想,本已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家庭,儿子竟是这样,怎能让一个做母亲的心安、日子好过呢?后来得知,在阿龙回来不久的一天下午,老母亲乘阿龙不在家,将家中治虫剩下的半瓶农药喝了下去。我想,阿龙的老母亲在喝下农药时,心里可能想得很多,但心里也很是凄苦,很是绝望,最终毅然决然地追随自己的老头子去了!我想象着阿龙在埋葬他老母亲时,内心可能是波涛汹涌,撕心裂肺般的痛;也可能是心如止水,不起一丝波澜的平静。父亲和母亲,是自己在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自己是他们活在世上的心灵寄托,希望所在,可都因为自己先后都而走上这条绝路的。可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啊!我这个儿子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脸面呢?
依然是在一个冬日,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山,但西边的天际彤红一片,像血染似的。阿龙来到村上小卖部,买了一瓶酒。店主跟他开玩笑:想一醉方休啊!阿龙也笑着说:酒醉好睡觉。
根据母亲的讲得情况,我揣测着阿龙死前的情景:
晚饭时,阿龙关起了门,边喝酒边吃菜,一杯接着一杯,堪堪一瓶酒要完。阿龙浑身躁热,头开始晕乎乎的。阿龙索性脱掉上衣,一点都不感到冷。酒已多了,但阿龙还有一点清醒,这一刹那,他可能想到他的母亲,他的父亲,想到了他父亲母亲死前喝的农药的情景,忽然瞥见墙角边一瓶农药(可能是不久前买的),脑中灵光一现:酒正好完了,何不再喝上一瓶农药,不就真的一醉方休了吗?
阿龙在死后三天才被人发现的。因为阿龙是个爱热闹的人,村上人几日不见阿龙,觉得有点蹊跷,于是几个平时和阿龙在一起玩的不错的同龄人,见阿龙家门紧闭着,便用力撞开门,一股酒气混合着农药味扑鼻而来,阿龙打着赤膊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僵硬。最后还是在邻里和族人的帮助下,将阿龙送去火化。
阿龙死了,和他的父亲、母亲一样,也是喝的农药死的。阿龙一家三口人同样的的归宿,不禁让人心情沉重,为之哀叹。
2012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