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三年夏,一道密旨下在广东提督学政衙门的后堂内,要广东学政刘保琦秘密进京,充当明年的会试大主考,提前做好明年会试的一切准备。
刘保琦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两榜进士出身,做了十年翰林,又做了十年学政,空有一腔报国宏愿,却无从施展。就要做大主考了,广收天下门生不说,按照惯例,从此以后入阁拜相是十拿九稳的,何愁报效国家。忧的是如果走露了风声,必定会招来投机钻营者,如若应允,必定会引火烧身,万一事情败露,即使不招来杀身之祸,恐怕从此也就永无宁日了。想来想去,遂以家母病重为由,向两广总督告了一年的假期,带了一个书童,化装成进京赶考的举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广州城。一路上,晓行夜宿,畅通无阻,没人能识破他的身份,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麻烦。
这一日,来到豫鄂交界的一个叫做谢家大寨的村子。村里有千把户人家,村民们不顾农忙,请了三台大戏,热火朝天的唱着,说是要唱一个月,准备庆贺什么。凡是路过此地的客人,全都被村民们热情挽留,不听三天大戏,说什么也不肯放行。三日之内宾客相待,免费供应食宿。刘保琦不敢暴露身份,只好客随主便,留下来听戏。
村民们在庆贺什么呢?刘保琦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村子中央有一个三四十亩大小的水塘,塘中养莲,莲叶茂盛,布满整个水塘,挨挨挤挤,密不通风。据老辈子人说,打明朝永乐年间到现在,塘中只长莲叶,不生莲花。可是到了乾隆四十四年,塘中突然生了一朵莲花,村民们稀奇了一阵子也就没事了。第二年村子里有个读书人中了进士。诺大一个村寨,读书人虽说不少,可这中进士的却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人们虽然高兴,却没有谁把这塘生莲花和高中进士联系在一起想过。
后来,隔了三年,塘中又生出一朵莲花,第二年村子里又有一个读书人中了进士。又隔三年,塘中生出一支并蒂莲花,第二年村子里有兄弟二人中了同榜进士。从此人们开始注意了,原来塘生莲花就是高中进士的前兆啊!塘中生一朵莲花中一个进士,生两朵莲花中两个进士,今年塘中一下子生出九十九朵莲花,这不是预示着明年村子里要中九十九名进士吗?村民们哪个不盼望自家儿郎能跳过龙门成为人上之人啊?是该庆贺一番,于是就写了大戏,请过往客人代为传播。
刘保琦不信这个邪,自己身为明年的大主考,谁中谁不中尚且不知道,他们倒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了,真是荒唐。不信归不信,刘保琦还是亲自到塘边数了数,果然是九十九朵莲花,朵朵粉嫩娇艳。生一朵莲花中一个进士,生两朵莲花中两个进士,今年塘中一下子生出九十九朵莲花,难道说这个村寨明年真的要中九十九名进士吗?孔圣人不相信什么鬼神,自己是孔门弟子,也从来也不相信什么鬼神,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纯粹是牵强附会!自古以来读书人高中进士全凭用功读书,不说头悬梁锥刺骨吧,至少没有十年寒窗刻苦勤奋铁砚磨穿,想一举成名是不可能的。全国地面大了,每年进京赶考的举子也不过三两千人,考取进士者也不过二三百人,他一个村子就能中九十九名,这可能吗?刘保琦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但又不能说破,否则就会伤了村民的心,也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三日之后,谢家大寨村民放刘保琦上了路。进了京城,刘宝琦秘密觐见天颜,与皇上一起商定了明年科考所有事宜。告别时,刘保琦你耐不住好奇,就把自己在谢家大寨的见闻当做笑料向皇上述说了一遍。没想到皇上听了这话,却没有当成笑话,而是拧着眉头沉思片刻,说了一声“荒唐”,遂密令刘保琦,凡是谢姓文章一律不准入选,看他如何能中九十九名进士。刘保琦领旨谢恩后,带领钦命的十八名同考官一同住进贡院,派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外出,任何人也不准进入。
秋冬转瞬即逝,阳春随即而来,转眼到了开科之日。主考官同考官各就各位,三千六百名考生分号坐下,一阵龙凤呈祥的鼓乐,迎来了黄陵包裹火漆密封的圣裁考题。吉时一到,刘保琦宣读试题,众考生开始答卷,十八房同考官分头巡视,几千名精兵严加看管。
三场考试完毕,十八房同考官指挥书办糊名的时候,刘保琦秘密传达皇上的旨意,凡是谢姓考卷一律挑选出来,放置一边。可能是同考官们听的只是大主考的口头宣旨,究竟该是哪个字却弄不准了,又不敢追问原因,就稀里糊涂的把谢、解、燮、泄等同音姓氏的考卷全部挑出来单独存放一室。阅卷完毕,按照皇上预定的数目共选出三百九十一份优秀考卷,连同剩余考卷,加盖了主考官的关防大印,存放密室之中,派重兵看守,单等明日进呈皇上,然后揭名放榜殿试。
一切事务做完了,刘保琦一扫几个月的辛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吃罢晚饭,舒舒服服的睡了下来,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睡到半夜,刘保琦突然被一声霹雳惊醒,连忙坐了起来,往窗外一看,只见劈雷火闪夹杂着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突然看见一个巨大的火球钻进密室,腾的一下,火光冲天,那边立刻传来杂乱的喊叫声。刘保琦叫了一声“不好”,拔腿就往门外冲去。
就在刘保琦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一个黑影喊叫着“刘大人,不好了”,迎面撞了过来,把刘保琦撞了个迎面朝天。刘保琦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那黑影又喊道:“刘大人,密室突遭雷击骤然起火!”刘保琦厉声说道:“还不快点儿救火!”那黑影说:“下官已经命令士兵们救了,考卷怕是保不住了。”刘保琦听了,顾不得找雨具,赤着脚钻进雨肚里,向密室跑去。
密室上空火光熊熊烈焰腾空,几百名士兵正在紧张的救火。一桶桶水,一盆盆水接二连三的向密室泼去,还有那瓢泼大雨,硬是压不住火势。刘保琦急得要冲进密室与考卷同归于尽,被一个同考官死死抱住。一直救到天明,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可是那密室连同考卷早已全部化为灰烬。刘保琦和考官们呼天抢地,一个个瘫软在泥水之中。
就在这时,皇上下旨,要刘保琦等考官带三百九十一份优秀考卷进宫,揭名放榜。这可怎么办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刘保琦和十八名考官如同落汤鸡一般,咬着牙在兵丁们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进了乾清宫。见了皇上,刘保琦把事情经过述说一遍,皇上大惊,询问考官,他们也都看见一个巨大的火球钻进密室,然后就是火光冲天,根本就容不得救。看来这是天灾,决非人祸了。但是考卷全部被烧,如何揭名,如何放榜,如何殿试?皇上一再催问众考官如何处理,乾清宫内却鸦雀无声,众考官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不知是哪个考官小声嘟囔了一句,“要是不另择密室……”刘保琦回头看了一下,那考官吓得连忙低下了头。刘保琦心里一亮,说:“皇上,重新考试恐怕来不及了,臣有一个法子,不知是否可行?”皇上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问:“刘爱卿,有什么好法子,快快奏来!”刘保琦小心翼翼的说:“当时糊名之前,臣曾奉旨将谢姓考卷另外放置一室,未曾烧毁,不知……”皇上一听,大喜道:“传旨,速调谢姓考卷进宫审阅!”
谢姓考卷调进宫后,一点数目,恰巧是三百九十一份,皇上说:“也只好先暂且委屈天下的举子了,等到秋季再加恩科吧!刘爱卿,照此数目放榜吧!”
皇榜放出,天下举子惊骇,谢姓进士二百二十一名,解姓进士一百一十一名,燮姓进士三十八名,泄姓进士十八名,另有张姓进士一名,王姓进士一名,赵姓进士一名,其他姓氏的全无。至于张王赵的三张考卷,据后来查验,是一位考官与这三家有仇,阅卷时使了坏心眼儿,故意夹在谢解燮泄等姓的考卷里边了。
殿试时查了籍贯,谢家大寨恰好中了九十九名进士。
刘保琦后来虽未受什么处分,却也没有得以升迁,一直在三品官的位置上终老此生。不过他也不后悔,如果不是自己遇到谢家大寨庆贺满堂红,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好奇,不向皇上述说,皇上也不会下旨意,也不会出这种事情。看来谢家大寨得到了个满堂红,决非天意,而是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