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三月,阳光柔和,微风里夹杂着泥土和花香的味道,淡淡的甜,让人有几分熏醉。
点点花瓣洒落在我们头上、身上,我们几个紧紧地靠在一起,脸上浮着笑。每当捧起照片时,我都在想那笑到底是挤给镜头的,还是留给我们自己的。
相片中没有齐。他被家人绑回家结婚冲喜了,当时的他挣扎,反抗,眼里有恐惧,有无助,有怨恨,那个眼神刺得我的心好痛好痛,我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再见到齐时,我们只是对视很久,沉默。半晌,他终于硬硬地挤出一句:“我的青春死了,你说呢?”他眼里全是冷漠,找不到一丝温度,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只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他身后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冗长、冗长。
(二)
两天后我坐火车离开了这个城市,回到了乡下家中。正如很多小说中的情节一样,害怕揭开记忆,害怕无力面对,所以我选择了逃离。我想我当时的眼神一定是迷离的,因为除了回家,偌大的中国我再也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了。
村头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竹声,这唯一能证明这个日子的不同寻常。闷响后又是宁静。
婷大喜。
听村里的那些大妈说男方是一个来自河南山沟沟里的打工者,有矮有黑,奇丑无比,更让她们难以接受的是竟然带着一个两岁的孩子结婚。她们说这话时满脸鄙夷。婚礼举办得甚是寒碜,房子太小酒席只有摆在禾场里,也没乐队奏兴。一群客人吃吃酒,天还未黑就四散而去。
“你们这一代就是胡闹惯了,你看那个婷吖出去还不到三年就带了个娃回来,她爸妈都觉脸上无光,连个像样的婚礼也没给她办,想想我们那个时候……”妈说这话时,还不时用担忧,亦或是惶惑的眼神瞟瞟我,而我什么也不想说。
婷坐在婚床边,脸上涌起一波又一波浅笑,似娇嗔,似害羞,像初恋少女般。我猜他定是做出了心的选择,所以她需要祝福,哪怕不是按常规运行的婚姻,只要它是美好的。可家人、朋友们到底还是没能跨过那条无形的坎。
(三)
回忆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我、婷和云三人是一起玩到大的死党,打打闹闹是每天的必修课程。人说女生都小心眼,而在我们之间这绝对是污蔑。因为只有朋友才会说你真话,但说你真话的并不是为了做你的朋友。想想以前的学生时光:中考前逃课去看皮影;帮一对小情侣私奔;打工两月只为去钱塘看大潮;《斗鱼》正火时学安以轩弄了个爆炸鸡窝头;到街上义演为灾区筹款;拉着不孝子去法庭……那时的我们任性而率真,天真而简单,文静而疯狂,之后就再没这样真实的活过。一路扯着岁月的衣襟奔跑,而那个真实的我们也不知不觉遗失在路途中。
现如今,婷找到她的归宿,而云呢?她不知又飘到了那里?
(四)
云,正如她名字一样飘逸、浪漫,但也不失男孩子的霸气。犹记她护在我和婷前面粗声粗气地对拦路的地痞青年道:“哥们几个在道上混几年了?”我知道云是害怕的,我分明看到她脸上的惧色,但只是一扫而过,很快换成一脸拽相。高考那年的春天和以往一样,以他柔和、娇嫩、香艳的胸怀和每一个走向她的人热情相拥。
人们轻松的笑容,爽朗的笑声,暗示着寒冷的冬天终于融化了。
我们三仰面躺在草地上,沐浴着春光,任细风轻轻地舔着我们的面颊。我们拼命地嗅着春土的味道,就像那虚弱的小狗似从泥土中汲取力量。
天上飞着五颜六色的风筝,被长长的线扯着,随风摇摆。
云突然扭过头来说高考这条路并不适合她,上大学考研考博是她父母的理想不是她的,她只想做个流浪摄影师,访遍名山大川,捕捉美丽,让瞬间成永远。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高考前两天她失踪了,不留只言片语。我收到云从西藏寄来的照片是三个月后,当时我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南下念书。相片中阳光照在她半边脸上,映着那灿烂的笑容煞是好看。她说:“我感觉自己离天更近了。”云最终还是潇洒地飘走了,他也许就是云朵,走了天空就不再有它的痕迹。
以后村里又多了个饭后的谈资。“你们这一代就是自私,没良心,咱父母辛辛苦苦抚养你们,你们倒好,翅膀硬了就飞,咱做老的图个啥啊?”妈说得泪眼婆娑,我唯有沉默。人生中有许多羁绊就像那蜗牛壳一样注定是甩不掉了。
(五)
我还是乖乖听从父母的安排到异地念大学,以后的日子平淡如水,曾经的执著也慢慢被风化。再后来抱着一大堆证书穿梭在各大人才招聘会场,再再后来我也沦为蚁族一员,和所有奋斗在大城市的青年一样,忙碌、赚钱。
云再也没出现过,我只是偶尔隔一段时间收到她从不同地方寄来的照片,照片中夕阳下的苏伊士运河泛着粼粼金光,仿佛要流出沙子来。
婷随她老公回河南了,临行前她幸福的说:“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小贝。”清楚记得她脸颊上的红晕像朝阳般漫散开来。婷说过她的王子要像《蜗居》中的小贝一样是个能够依靠的男人,她很幸运的做到了。
而齐,正如他自己所说,没有了后来。
若干年后我才想通,青春就像那天空中的风筝一样,扯着它,却断了一个放飞的梦。
剪断它,虽然最终摆脱不了落地的现实,可扯着也好,断了也罢,哪一个不会有如此结局?
那个挣脱的风筝一定无悔了,因为它飞过了,是真真实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