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莫慵懒地枯坐在一只旧藤椅中，年代太久藤皮已都脆硬掉了，每次坐下去都咔咔响，啪啪地崩裂一二处，老莫坐在里头看去像一只大蹄胖扔在了一只破篮子里漏进漏出一样。
茶已冷掉了，老莫会倒掉点，再往里加热水，味淡了就加茶叶，茶叶满出来就用筷子夹掉点，也不知是老莫独创的还是学来的这种吃茶法。
老莫每天都睡不醒的样子这么坐着看街景，说是得了帕金森了，一脸痴呆，可脑子像是涂了牛油运转得越来越快，老莫深知这日子是在等死，还深知像他这样等死的何止千万……
二
老莫被惊醒有点心悸……那天夜晚喝了点土烧，吃得什么菜忘了，那年头反正也没什么好菜吃的。半夜里肚子痛，痛得直恶心，快拿脸盆来！哇地张口就吐，一下子半脸盆的血，还不停地吐，老莫差点没被吓死。救命车来了，当时是乌拉乌拉的还是当啷当啷的老莫记不得了，只记得白衣服白灯光医疗器械七零哐啷响，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才知道是胃穿孔，被切掉了一大半，医生说以后不能太吃力了。老莫是劳模，干活太卖命，后来想起来觉得简直像发神经。出院时几乎没付什么钱，那时都是公家来的。
现在不对头了，得了个帕金森氏症，时不时地住院，看病的钱是麽牢牢地化，这个化验那个化验，这个检查那个检查，都是些怪里怪气的洋文名，可是不见好，反而搞得越来越傻了吧唧的。老莫心里刷清：巴不得自己早死的人绝不在少数。
一滴老泪渗出在老莫的眼角，闪着暗淡的光。
三
老莫瞌铳中眼前敞亮起来，阴沉了老半天，太阳钻了出来。
街上有人吆喝，听不懂在叫喊什么东西，老莫懵懂着眯眼一看，原来是走街卖冰糖葫芦的……城隍庙人声鼎沸香烟缭绕，小笼包、桂花糕、赤豆羹，吃的东西太多了，小老莫特别想吃那冰糖葫芦，太诱人了，那鲜艳的红色，那裹在外头的一层透明的糖……小老莫缠着父母要买，父母只管自己说说笑笑就是不买，小老莫死缠着，最后挨了父亲一耳光。
老莫自己挣钱之后，有次游古镇，过石拱桥时，看到卖冰糖葫芦的，想起了城隍庙的遭遇，一下买了五串，准备吃它个天翻地覆，谁知只吃了两颗，连同余下的全都扔到河里去了，不好吃，比想象的差远了，老莫后来越来越发现，和这冰糖葫芦一样卖相好看里头一塌糊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四
唧唧喳喳传过来女人的声音，老莫的眼睛放起光来。
老莫是个多情种，要好过的女人三五成群：谁的皮肤雪白，谁最会来动作，谁特有野性……老莫心里头如数家珍。有次正在紧要关头被人逮个正着，噼里啪啦一顿暴打，那帮家伙让他交代细节，老莫眉飞色舞说得他们个个是口水直流，没处发泄，又把老莫臭打一顿关进了牛棚，老莫那玩意就此以后不大灵光，成了个半拉子太监了。
老莫深为痛惜没生在时下，要不就可大展宏图了。男人喜欢女人丰乳肥臀，女人喜欢男人粗壮有力，男男女女就出大价钱把它搞大，医院也就借此大赚这种不尴不尬的钱。老莫看的所有报刊杂志上都有这类广告，还有抠人眼球的图片，搞得老莫抓耳挠腮像个老猢狲。老莫记起别人讲的一首打油诗：父母给我一杆枪，从来只打老地方，如今开放可乱打，可惜子弹已打光。老莫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对这种东西特别记得住，只听了一遍就记牢了。听那大学生徒弟说过，人老早的时候，是把生孩子的老生活精当什么图腾来祭拜的。这就怪不得了，人的一生不管男人女人都折腾在这里头了。
想起以前的风情万种的女人，老莫心情有点惨淡。
五
夜幕降临，对面酒店的宴会厅里红男绿女灯火辉煌，夜夜如此。
马路上三盏红灯游移了过去，那是骑自行车巡夜的，老莫到现在也没搞清那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虽然穿制服，不过总觉得那制服很别扭。老莫就被借出去当过假警察，那时叫联防队。
……那时坏人好像没现在这么多，每天晚上打着强光手电筒，专门到树丛里去抓谈恋爱的：一对小男女衣冠不整地被从树丛里逮了出来，男孩侧过脸，女孩低着头，然后带到派出所审问。盯着问的是，你们在树丛里干什么，连细小的动作都问得一干二净，问得人满脸通红满头是汗才算满足……
那时候的人，在这上头都是变态的。
六
夜深了，老莫口眼歪斜地把头斜靠在藤椅背上，每到这个时候，心里头会生出惧怕出来。真是人说的“越老越怕死”，虽然知道怕死也得死，但还是怕。不知明天早上有没有太阳，即使有太阳不知是否真能看得到……
迷迷糊糊中，又想道：即使是皇帝老儿，得了个帕金森结果不还是一样吗？我算个什么东西，嘿嘿。老莫心里头宽慰了不少，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