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宇从他插队的乡下回到家探望病了的妈妈。晚上，妈妈和他扯到最近大队推荐人上大学的事情。
…………
“什么推荐！还不是干部说了算!推荐，说得好听!遮人耳目！”明宇不是在说，而是在叫。
“宇儿，我求求你，你要我多活几天就别嚷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传到了人耳朵里有我们的好受？”年近花甲的妈妈拖着病得颤栗的身子，走到明宇面前，她话说得那么低，唯恐被人听去。
“你怕什么！”明宇两道浓眉横竖着，冲着妈妈道：“他们能做得，我们还说不得？那姓任的小子如果不是凭老子当局长，不是大包小包往大队支书家里送，那等过八百世才轮得推荐到他……”
“你声音轻点！轻点……”妈妈恐惧得恨不得要塞住儿子的嘴，她转头朝关着的家门望了望，好像怕有人突然要推开门来。
“轻点？我偏要叫!”明宇怒不可遏。提到这件事就好像点燃了他内心的一堆干柴，“我插队六年了，什么活儿没干过？查查我的出勤簿，360天，我能歇着几天，就偏推荐不到我！”
“你再叫就是要我的命呀！”妈妈终于急得流出了眼泪，她使劲把儿子按坐在凳子上，“你耐着性子听我说！”
妈妈的眼泪终于动了明宇的心，他这才想到妈妈病着的身子，现在急成了这样，他不禁可怜妈妈了。他的声音显然降低了：“妈妈，你不知道，这口气叫我怎能咽下？队里社员都说我劳动表现好，推荐谁？用不着说——我！姓任的那小子，他户口虽然到了队里，可从没来乡下过，社员还不认识他呢！可是大队干部就是推荐他。大队干部说‘社员意见是民主，他们的决定是集中’……”
“你听我说！”妈妈打断了儿子的话。儿子的声音小了，火性子开始熄下来，她有点高兴。她看着儿子的衣襟敞着，怕儿子着凉，下意识的伸出手去为他扣好，爱抚的目光射在儿子脸上，“眼下上大学怎么可能轮到你呢？这社会啥事先讲阶级成分，可是你爸爸现在还坐在牢里……”想到丈夫，妈妈难过得说不下去了，泪水又一次从眼眶里流出来，她看着儿子的头低垂下去，禁不住哽咽道：“你想想你爸爸是为啥坐牢的？也不过说了些人家不中听的话，就被扣上‘现反’的帽子。可是现在你这性子……你才23岁，如果你也……”妈妈的身子比以前更颤抖了，她终于哭出声来了。
“妈妈，你冷，你穿衣服去……”明宇鼻头骤然一酸，看到妈妈哭，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禁不住泪水涌流。他站起来，扶着妈妈的身子。
“我不冷。”妈妈掏出了衣袖口里一块作手帕用的蓝布，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宇儿，你要听妈妈的话，你要明白，眼下这社会的景儿……我们市面上又没有人头，又没钱请客送礼……你在乡下安心一点……姓任的小子上大学，现时代派到啊！你看到要作看不到样，要有海量的肚子，不然你要吃亏……我也被人叫反革命家属几年了……我们就这样过下去，我不信，老天就不让咱有个尽头！”
明宇抬起了泪眼，看着妈妈老泪纵横的面孔，昏黄的灯光下他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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