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表叔一生与鸡颇有缘分:一来他一九五七年出世属鸡,又恰逢鸡月(农历八月)鸡日(酉日);二来我二姑奶奶(阿三母亲)也是属鸡的。在三年困难时期到文化大革命期间,若非人家看她娘俩孤儿寡母可怜,纵容她家养了几只鸡未割资本主义尾巴,恐怕阿三早就追随两个夭折的兄长到阴间做阿三去了。
阿三表叔自小并与鸡有不寻常的感情,一直爱鸡如命,却在二十五岁那年相亲归来起却成了冤家死对头。那天回家后,他楞不吭声一口气将家里仅有的几只鸡全打死活埋了。二姑奶奶手持拐杖倚着大门老泪纵横却也不阻拦。
我后来问过大人才知道详情。原来阿三表叔由于家境贫寒,年过二十五还是光棍一条,那时节才搞改革开放,我们农村普遍早婚早育,二十五已成了老大难。二姑奶奶求爹爹告奶奶好不容易托人给阿三表叔在邻县桐城说了个对象,人家女方姐妹多,不贪钱财,不嫌弃家庭如何,但要看人品如何。双方约好日子,相亲的那一天,阿三表叔着实打扮了一下,上身穿咔叽蓝全新中山装,下身着一件大半新的老式黄军裤,脚上穿着新买来的解放鞋,虽不怎么搭配,但人确实显得很精神。阿三表叔满脸堆笑,见人就破例散起了带过滤嘴的大团结牌香烟,大有不成霸业誓不还之气概。
阿三表叔骑着一张借来的大半新“永久”牌自行车,在媒人的带领下精神抖擞的向数十里外的桐城出发。到了女方那个村庄,媒人有些内急,并下车去路边的茅厕方便。阿三闲的无聊,四下转转,偏偏听见一只母鸡咯咯叫,原来不知是谁家的一只老母鸡躲在柴草堆里偷偷下了一个蛋。阿三见四下无人,打起主意来了。他心想:由于家穷,第一次来相亲只带了几斤红糖两条糕,未免太寒酸了。不如把这只鸡抓住做见面礼该多么有面子呀?阿三对鸡很有两把刷子,一伸手就将那只老母鸡逮住了,在鸡肚子上捏了两把,鸡也就不叫了。阿三把鸡塞进了随身带的尼龙袋子里。这时媒人也出了茅厕,带着阿三继续前进。走了没几家,媒人告诉阿三到了。
这户人家闻声忙迎了出来,双方一寒暄,对阿三的第一印象感觉不错。为了表示诚意,阿三把带的礼物拿了出来,最后拿出那只老母鸡道:“我家里养的,不值钱的。”结果当天中午吃的主食并是这只鸡,按风俗阿三自是品尝到了老母鸡腿。偏偏吃过饭后有个隔壁老太婆来串门,开口并道:“我家下蛋的老母鸡今天上午不知道给哪个猪狗不如的贼给偷走了。”阿三脸色一红,着老太婆也多嘴,又指桑骂槐道:“怎么你们家今天中午也吃鸡呀?”
阿三见话头不对,借口酒劲上来了要回家休息,于是他先行一步在村口等媒人。他正在村口做着“驸马爷”的美梦,只见媒人匆忙的赶过来,铁青着脸道:“你的事我帮不上忙了。”
阿三心一凉,忙追问为什么,媒人板着脸道:“你自己做得事你自己还不明白?”阿三一下子傻了。自此恨鸡如魔鬼,自家不养鸡也罢,谁家鸡误入他家领土领空,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又过了几年,改革开放之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我们家乡由于交通便利,粮食丰盛,好多人家都开始养起了鸡,贩活鸡卖鲜蛋,盖起了新房,买了电视机。
唯独阿三表叔一人(二姑奶奶已经去世)依旧住在那散件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破草房里混日子。镇上的扶贫干部和村支书也不知多少次动员他养鸡发家,给予优惠待遇,奈何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在第一十八次动员后,阿三开了窍,不养鸡咱可以养鸭呀?在村里的大力扶持下,阿三承包了村里一块荒废的池塘,边养鱼边养鸭,三年下来,不光还清了贷款,还大有盈余。2阿三财大气也粗了,常和人家吹牛时,口头名言就是:他爷爷的,养什么鸡?我养鸭不也发家致富了吗?
由于市场风起云涌,变化莫测。那一年市场鸭价大跌,加上夏季发了特大洪水,鸭棚被淹,池塘埂被冲毁,鱼跑光了。阿三表叔脸上失去了笑容,也再没心情吹牛和砸鸡了。而我听说鸡价格又因此反而上涨了好多。
那天我看见镇上扶贫的余干事和镇养鸡场王场长二人坐在鱼塘边与阿三表叔谈论好久,阿三不是一直聚精会神的听着,脸上露出了一丝腼腆的笑容,不知何时从何地来了几只鸡在他鱼塘边闲逛,我看见他抄起了一块石头,我心想:以他百发百中的枪法准有一只鸡要遭殃。却见石块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后沉入了水底。
(完)
2000.3.24 于 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