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阄表现天意,天意面前人人服气。这不,他和她结婚了三天。三天里,谁烧饭,谁炒菜,谁洗衣裳,谁抹碗,谁擦桌子,谁扫地,统统抓阄。是劳是逸,由运气主宰,嬉笑声中过日子,倒也风平浪静。
第四天上,该死的一阵风把屋梁上的腌臜刮落下来,不偏不倚准准的掉在掀开盖的饭锅里。两人“啊”的一声,一同跺脚,一同皱眉头――把这腌臢饭倒掉,重煮。
谁去倒?抓阄。她熟练得不能再熟练地做了两个阄。他抓,展开一看,他倒。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得那么蹊跷,蹊跷,蹊跷!
他眼珠一转,一定神:哦,刚才做阄,她掺了手脚。
“不行,重抓阄,这一回,我做阄!”他的神情严肃认真。
“那哪儿成,抓了三天阄,都是一锤定音,你犯规!”她的脸色晴转阴云。
“要么,我不倒,你倒!”
“我倒?活该你花力气的事情,我做?没门儿!”
他坐到椅子上去,悠闲地抽烟;她靠在沙发上,看她的《故事晚报》。
他饿了,吃柜子里的饼干;她饿了,一包方便面下肚。
日子就这样打发,嬉笑声没了,冷战代替了风平浪静。
这正是暑天六月,腌臜饭第二天就馊了,开始发酵。几天后,屋子里漫溢着难闻的馊味儿,越来越浓,像谁撒了一桶臭氨水。
他坐在椅子上,使劲抽烟,烟味儿灌满了鼻子,跟刚才不抽烟比,他是在享受。
她靠在沙发上,仍看她的《故事晚报》。报纸完全靠在脸上,盖住了鼻子,她舒心多了。
有人敲门。对门成天乐哈哈的老头儿进来了。老头儿夫妇都是离休干部,抗日战争就参加了革命。威望高,资格老。这,他和她都知道。
老头儿来干啥?送糖——老俩口儿金婚纪念日。
难闻的气味咬人鼻孔,老头儿眉上微微打了个皱。
他和她一同站起来,肚里的火气,心中的不平,头脑里的想法,嘴里的理儿,两人一同倒出来,差点儿没撑破屋子。笑回到老头儿脸上,老头儿成法官了。
“抓阄?五十多年前,我和老婆子也抓过一回阄。”老头儿笑呵呵的脸上像开着一朵灿烂的菊花,“那时鬼子还占着我们的土地,我和老婆子正谈恋爱……”
老头儿把话开了个头,就滔滔不绝。他和她发现了一个说故事的能手。
老头儿说,那一回,他和老婆子为部队一同去敌占区游击队送情报,顺便看望住在敌占区的两人的妈妈。傍晚回来时,被鬼子发现了,鬼子像一群狗一样紧追不舍。
“你跑,我掩护!”老头儿——那时侯的一个英俊小伙子大声对她下达命令。
“不!你跑,我掩护!”老婆子——那时侯的一个黄花大姑娘在坚决地违抗他的命令。
“抓阄!”小伙子瞪圆大眼,吼了一声,虎虎地做了两个阄。
——该大姑娘走!
“不行!刚才做阄,你掺了手脚!”姑娘不按抓阄的结果办!
老天用一根看不见的绳将两人牢牢地捆在一起。子弹从头上身边飕飕地飞过,两人边打边跑。天完全黑了,鬼子迷了路……
他和她听得脸上热热的,红红的,好象在浴室里刚洗过澡。
老头儿故事说完就走了。第二天再来串门,发现两人不再抓阄了。屋子里空气新鲜,那腌臜饭不知什么时候给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