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海市有个傍山镇,傍山镇傍山依海。这年头,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傍山镇得山海之便利,镇上人的日子一天一个样。短短几年间,豪华酒家、星级饭店、高档按摩院一家紧挨一家拨地而起,引得外地那些水灵灵的姑娘们一个劲往这海边小镇上奔。来得早的姑娘们早己挣鼓了腰包,忘不了家乡的穷姐妹,纷纷给家里拍了加急电报:“钱多,人傻,速来。”一时间,“钱多,人傻”成了傍山镇的代名词。但傍山镇的父母官李耀华却一点儿也不傻。
李镇长今年40岁。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朵花,李镇长这朵花也确实明艳动人:一米八十的身材,一头略显弯曲的黑发,两道剑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那件“皮尔卡丹”往他身上一套,配上那条黑色“金利来”和“鳄鱼”皮带,说有多少风度就有多少风度。
在这个小镇上,手握一镇权杖的李耀华无疑成了众多女性的“梦中偶像”。难怪镇政府大院里的王秘书曾开玩笑说:“镇人民政府应该专门发个文件,建议李镇长不得擅自上街,以免……”按理说,李镇长该是春风吹拂花更艳,但他最近却陷入了重重忧虑之中,寝食难安。
市里的五套班子又到了换届选举的时候,虽说这是例行的排排坐次分分果子,但对李耀华来说,这次换届选举非同寻常——张副市长将升为市长,空位由第二副市长补上,以此顺推,主管城建工作的第六副市长一位便空着。凭李耀华在傍山镇立下的汗马功劳和在小镇建设中所取得的显赫政绩,李耀华升任第六副市长的传闻早己在圈内人士和民间流传开来。据消息灵通人士说,市人大对拟任李耀华的提议却颇有微词。即使如此,李耀华在傍山镇最为贴心的哥儿庄洋却在自己经营的“醉红梦”大酒店里告诉心腹随时准备为李大哥的“镇长换市长”举办隆重的荣升宴请。但自古仕路无坦途,偏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却发生了傍海市土地管理局黄副局长猝死“醉红楼”大酒店事件,让李耀华大为恼火。
李耀华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情人节”,一大早,镇建筑工程公司的胡莉就来电话说,今晚要在“靠山花苑”18号楼为自己好好过节。上午,市委组织部的韩部长又到镇上找他谈了话,聪明的李耀华从韩部长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因此,那天的心情特别好。在下午召开的全镇“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动员大会”上,李耀华言语铿锵,剑眉飞扬,不时赢得阵阵热烈的掌声。
下午四时,会议结束。李耀华夹起黑色公文包,回到镇政府大院那间宽敞的镇长办公室,刚一坐下,手机响了,李耀华从包里取出黑色手机。
“李哥啊,下午的报告真是讲在点子上,小弟又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电话是“醉红楼”大酒店总经理庄洋打来的。
“庄总亲临会场,难得,难得啊!”李耀华笑着说,他回头望了眼办公室早己关紧的房门,低压声音:“有屁快放,少跟我来这一套,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李哥啊,你手下那个安全办的小林,是否吃错了药,这两天老在我们酒店里瞎转悠,说是酒店消防安全不达标,再这样转悠下去,三楼的KTV包厢可就门庭冷落鞍马稀了,李哥,咱俩的收入,可就……你看……”
“你没送?”李耀华那双剑眉竖了起来。
“送了一万,可这小子不要。”电话那头,庄洋一脸的无奈。
“待会儿我跟他说,庄洋啊,现在对我来说可是关键时刻,办事你可要动动脑子。”李耀华恼怒地关上手机。他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白色手机,沉思了片刻,很快拨出了一串号码。
“哎,小林啊,我是李耀毕。前两天,醉红楼的庄总跟我提起缺个懂酒店管理的总经理助理,我考虑你妹妹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听说毕业快一个多月个还没找到工作,我就向庄总推荐了她,月薪嘛,庄总的意思是先试用一个月,每月五千元,今后嘛,不会低于八千元。哎,小林啊,别说谢了,为大学毕业生找就业门路也是我这当镇长的职责啊!那好吧,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就去上班,就说是李耀华叫我来的。”李耀华说。
李耀华关上手机,将手重重地拍在办公桌上,拿过桌上那杯剩茶,一饮而尽,长长地吁了口气。
白色手机再次响起,李耀华打开手机。
“李镇啊,这么多天都不给我来个电话,要当副市长了,可别忘了兄弟啊!”电话是市土地管理局黄腾达副局长打来的。
“我哪敢忘了您老!”李耀华一脸的笑容,声音亲切而柔和。
“耀华,上次你们镇里报上来龙山岙的那块用地,局里同意了,批文正在起草。”
“那我先谢谢您老了,黄老板,这事您给办了,靠山镇全镇百姓惦记着您老,关键时刻还是您老讲交情!”
“得了,得了,我可不是什么老板,上面还有局长。别说全镇老百姓,你李耀华心里记着我就行了,耀华啊,要不是我在局长办公会上据理力争,这事还真难办,你可得心里有数啊!”
“黄局,您老怎么不是老板?局长长期病休,即将退休,您是实实在在的老板。您老放心,该怎么办,耀华我心里有数!哎,黄局,您老可是半个多月没来靠山镇了,怎么,怕兄弟招待不起?虽说这海边小镇没啥合您老胃口的美味,可醉红楼的梭子蟹和黄鱼是刚从非洲进口的,您老该尝尝鲜!再说了,今天是情人节,我待会打个电话给庄洋,让他把那间最好的518房留着,您老今晚就来我们镇上过节吧!嫂子那边,我等下打个电话过去。”
“嫂子的电话,就不麻烦你了。”电话那头黄腾达笑着说。
“可二嫂子您老千万别忘了邀请,否则,这梭子蟹和黄鱼也就没味了!”
“好,就这样定了,晚上六点见!”黄腾达说完挂断了电话。
当晚六时,五十多岁的黄腾达带着那位比他整整小二十来岁的“二嫂子”,如约踏进了醉红楼。李耀华早在包厢间摆好了梭子蟹和黄鱼,尽管梭子蟹和黄鱼鲜美可口,但黄腾达并没有多大的胃口。李耀华心里明白,黄大局长是食蟹之意不在蟹,身边那位娇艳可人的“二嫂子”够他“吃”的了。陪黄腾达喝了几杯,李耀华趁“二嫂子”上洗手间之机,将518房的钥匙和一个大信封塞进黄腾达的裤袋里。
“我晚上也回家过个情人节,黄局,您老开心些!”李耀华起身要走。
“真的回家?”黄腾达也喝干了杯中酒,笑咪咪地望着李耀华,“耀华,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少往‘家外家’跑,当心些!”
“我哪有家外家!没这样的好福气,晚上回家陪芸芸。”李耀华向黄腾达挥了挥手,夹起公文包,迈出包厢,转身将门关上。
李耀华走出了醉红楼,街上己是灯火辉煌。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迅速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副墨镜戴上。
夜风吹在脸上颇有些凉意,李耀华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傍山花苑,开快点!”
傍山镇上的人都知道,闻名全市的“傍山花苑”是李耀华上任后新建的高档别墅区。入住“傍山花苑”的全都是镇子里的“顶尖级”人物和市里几十位“长字辈”。因此“傍山花苑”在当地老百姓的口中被称作“柬埔寨”,明眼人当然深知其中的含义,这“柬埔寨”整个儿就是“干部寨”。
出租车驰入夜色中。
李耀华坐在车上,但心却早已飞向了那个令他魂系梦萦的胡莉。李耀华认识胡莉是他当镇长后的第一百三十天。那天,李耀华接过了市长递给他的“十佳镇长”奖匾,刚走下主席台,屁股还没坐稳,庄洋就把电话打到会场上,对他说,今晚一定要在醉红楼为李哥庆贺一下。那晚庄洋邀请作陪的全是靠山镇近几年冒出的头面人物。席间,李耀华记不清喝了多少酒,反正这胃里红黄蓝白黑各种液体全混在一起。就在李耀华胃里混合物即将上涌的时刻,身着白色旗袍,丰姿灼人的胡莉端着酒杯走到李耀华面前。
“李镇长,我们是初次见面!”胡莉的声音很甜。
李耀华望着眼前这位貌若天仙的白衣女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庄洋见状介绍道:“李哥,这位是镇建筑工程总公司的胡经理。”
“我叫胡莉,李镇长,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她将杯中的葡萄酒缓缓喝完后,笑着对李耀华说,“李镇长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咱俩一醉方休?”
“好,”李耀华骤然亢奋,“一醉方休!”
宴会十二点钟结束。李耀华和胡莉一同醉倒在518房间。事后,李耀华在日记里写道:都是喝酒惹的事,红酒太烈,莉莉太迷人。
出租车在离“靠山花苑”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耀华下车,来到路边的行道树下,从公文包里取出白色手机,借着手机键盘间泛出的幽幽蓝光,很快地拨出了一串号码。
“喂,芸儿吗?我是耀华,今晚市府的徐秘书长在镇上,我就不回家陪你了,你早点睡。噢,玫瑰花嘛,我明天补你一束。”李耀华说。
“我知道,耀耀,你陪好徐秘书,我想你!”妻子情意缠绵。
“表示一下!”李耀华的声音充满万般柔情。
“啧、啧、啧”芸儿送出了三个响亮的飞吻声。
“啧——”李耀华送去一个长长而脆响的飞吻。
他关了手机,快步向18号楼走去。门铃响过,房门打开。李耀华取下墨镜,眼前豁然一亮,偌大的客厅里,正中的茶几上摆着一大束红艳欲滴的玫瑰,旁边摆着两只高脚杯,杯里的红葡萄酒泛着殷红的光,乍一看就像两杯鲜红的人血。穿着黑色半透明睡衣的胡莉正斜依在沙发上似睡非睡,无限春意,撩人心魄。
“莉莉!”李耀华随手关上房门,急不可待地揽过胡莉。雨点似的热吻洒落在胡莉刚施过脂粉的脸上,胡莉紧抱着李耀华,回应着、缠绵着。终于,累了。
胡莉说:“耀华,龙山岙那块地皮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黄老头儿答应了。”李耀华意犹未尽,又在胡莉鲜红的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批文过两天就到。”
“那太好了!”胡莉笑魇如花,“耀华,龙山岙这块地皮一到手,我们又可净赚八百多万,不过……”
她欲言又止,两道精心修饰的柳叶眉微颦了一下。
“说呀!”李耀华坐到沙发上,顺势将胡莉搂入怀中。
“市质监站迟迟不对我们开发的‘天堂花园’进行质量验收,我心里都快急死了!”胡莉说。
“是建筑质量有问题?”李耀华问。
“那能呢!质量你还信不过我?那是百分之一百的保证。”胡莉说。
“那好,我改天带点东西去市里跟丁站长打声招呼,莉莉啊,关键时刻我会帮你的,你放心!”李耀华说。
“你可要抓紧啊!要不,你一当了市长那还会把我的事放在心上!”胡莉站起身递给李耀华一杯葡萄洒,自己也端了一杯,“来,为李副市长,为我心爱的耀哥,为我们的爱情和幸福干杯!”
胡莉举杯,缓缓地喝着酒,注视着李耀华,满目含春,万种风情。
李耀华举杯,一饮而尽,抱起胡莉,走向卧室。
黑色公文包里响起手机铃声。
李耀华放下胡莉,恼怒地取出那只黑色手机。
“李哥,黄局死了!”电话里是庄洋惊恐的声音,“李哥,你快过来!”
李耀华呆了,匆匆出门。
庄洋一脸惊恐,推开了房门。陈设豪华的卧室里,法式床上被褥凌乱,白色的床单上沾有片片污渍。黄腾达全身赤裸,满脸通红,早己没了气息。李耀华拉过毛毯,盖住黄腾达的尸体。
“怎么死的?二嫂子呢?”李耀华阴沉着脸。
“二嫂子说,睡下后,黄老头儿先是服了一粒伟哥,做了那事后,他又连服了两粒,第三次做事,黄老头儿大叫一声,就出事了!李哥,你看,”庄洋从床头柜上拿过三个印满洋文的空药盒,“黄老头儿一个晚上把三粒伟哥全吞下去了,五十多的人了,怎熬得起这样折腾!”
“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黄老头儿,你也太心急了。你哪里不好死,偏在关键时刻,死在靠山镇。”李耀华心里暗骂道。他转身对庄洋说:“我离开后,你立即向市公安局报案。关键时刻,可别说漏了嘴,明白吗?”
李耀华两道剑眉在跳动。
“知道!”庄洋说,“二嫂子我已经让她离开了靠山镇了。”
终于,黄腾达的死最后以“在靠山镇检查工作期间,因劳累过度,诱发急性心肌梗塞,猝死。”而盖棺定论。市土地管理局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李耀华代表镇人民政府送了花圈。可堂堂的一个局长毕竟是猝死在李耀华管辖下的靠山镇醉红楼里。围绕着黄腾达和李耀华之间许多鲜为人知的流言竟以多种不同版本在民间流传。
李耀华的心终于安定了许多。
白色手机又响了。李耀华问:“喂,哪位?市委吴书记?配合黄副局长死因调查?检察院介入?当然,当然,我当然配合,黄副局长不是盖棺定论了?为什么?……又……我马上来……马上来……”
黑色的“桑塔纳”驶出了镇政府大院,很快拐上了通往市区的大道。
李耀华仰靠在座椅上,将黑色的公文包放在身边,微闭着眼睛,思忖着如何应对市委和检察院的调查,如何……黑色公文包里骤然响起手机铃声。李耀华吃了一惊,迅速取出那只黑色手机。
“耀华,咱完了!”电话里庄洋泣不成声,“醉红楼着火了……火势正旺……”
睛天霹雳!李耀华猛地站了起来,撞在车顶上,痛得大叫一声。黑色手机滚落在车里。司机吃惊地回过头:“李镇长,您怎么啦?”
黑色公文包里再次响起手机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