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有心事,三婶的心事很重。
三婶喜欢她的戒指。她的戒指银白银白,光滑滑的,没有什么花纹,三婶的戒指很普通,普通得犹如装饰店里的玩具。三婶的戒指做工很精细,男女人都何以戴。三婶很珍爱她这枚戒指,自戴在手上那一刻起,从来没摘掉过,岁月把戒指磨的锃亮。
三叔知道三婶喜欢她的戒指。三婶的戒指,是随着三叔的花轿,一块从娘家抬回来的。说是娘家,不如说是从三婶姨妈家抬回来更为确切。姨妈没有女儿,姨妈特喜欢三婶这闺女。三婶是在姨妈家长大,爹妈硬是把三婶许配给了三叔。姨妈家是山区,爹娘怕女儿在山区受罪。
新婚夜,三婶哭了,哭的很伤心。三婶哭红了眼,泪水滴湿了手上的戒指。三叔喜欢三婶,三叔疼三婶,三叔想,是三婶刚离开姨妈而伤心。三叔拉过三婶的小手,一边安慰一边把手放在嘴边亲吻:咱这儿平原比那山区要好,我会疼你一辈子。咦,你手上的戒指真漂亮,可惜是银的,到咱有钱时,我给你买金的。三婶撅起小嘴,忍不住苦涩地擦干眼泪:俺就是喜欢银的嘛。猛然把手抽回。三婶无奈地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心想,嫁鸡随鸡,嫁狗就要随狗。
第二年,三婶生了女儿,女儿特逗人喜爱。三叔高兴地咧着嘴笑,笑飞了三婶的烦恼。三叔抱着宝贝女儿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到各家串门。
三叔下地干活,三婶在家带女儿,为三叔做饭。女儿睡了,三婶开始做家务。洗洗衣服,刷刷碗筷,把家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家什拾掇的有条有理。累了,三婶就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暗暗流泪。三婶轻轻捏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一圈一圈,沿着无名指轴线,毫无目的地旋转。无名指箍出一道深深的印痕,深深的印痕白白的,与戒指的银光一样雪白,雪白的银光压在三婶心灵深处。
三叔劳累了一天,离家还有好远,就闻到了三婶做的饭香。那诱人的香味,像一条轻盈的羊鞭,催赶着三叔加速了回家的脚步。
三叔的脚步催促着孩子们成长,女儿出嫁了,儿子带着媳妇外出打工。家里没有什么负担,儿女每月邮寄给他们零花钱。家境好了,三叔想法要使三婶开心。
这天,三叔从县城回来,很兴奋,一路上哼着乡村小调,脚步轻盈,如似随着路边的燕子飞。到了家,三叔隔着门缝偷看,看三婶是不是还那么勤快地在那里忙活。他捏脚捏手进屋,三婶不在:这个婆娘,出去咋不锁门。三叔心里责怨。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响声,是三婶从茅房出来。
三婶刚一进门,三叔从背后一下子把三婶抱住,一只手在三婶眼前摇晃:你个老不正经的,啥呀,吓死我吧。三婶看到眼前一个精美的红色小盒。三婶慢慢打开盒子,是一个金黄金黄的戒指闪闪发光。三婶木然地看着三叔,似乎初次认识。
“戴上试试,纯金的,18K,一千多快,比那个漂亮。” 三叔笑着拉三婶的手。
三婶触电一样把右手躲藏身后。三婶把戒指戴在左手上,看了看,又取掉,小心地放进盒子里:“放起来吧,回来给咱闺女,我带着可惜!” 三婶把盒子包好,锁进自己的箱子,涩苦地微笑着对三叔:“别生气,我老了,就戴这个吧,习惯。”
三叔明白,三叔明白三婶简朴。
三叔去三婶姨妈家帮忙。三婶姨妈家盖房,三叔是泥瓦匠。三婶从嫁给三叔,三婶再没有去过姨妈家里。逢年过节都由三叔去,每次三婶都会找出不去的理由。三叔说三婶心狠。三婶说不是心狠,是脱不开身,你不明白。
三叔从婶姨妈家回来,无意中说出一个事儿:姨妈村里一个叫山娃的死了,一辈子没有结婚。
三婶病了,病倒在床上,三叔为她煎药,一口一口给她喂饭。左右不离三婶床前。三婶面色憔悴,猛然一下子拉起三叔的手,用力地往自己脸上搁:“你打我吧,是我对不住你!”泪水涌湿了枕巾。
“别说了,我啥都知道,你没有错。” 三叔轻轻抚摸着三婶的脸。三叔也掉下了热泪。
“还有,女儿是我和………”三婶话没有说完,三叔双手捂住三婶的嘴,把三婶紧紧楼在怀里:“我早就知道啊,甚至你这戒指也是山娃给你的,别说了啊,我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