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没法过了
天刚蒙蒙亮,瑞叶就起床了。她是个小个子的女人,脸上有着农村女人特有的沧桑:黑,粗糙。双手因为家务操劳,干裂得像老榆树枝,但仍然不失为一个健康的女人。她手脚麻利地做好了早餐,丈夫老李和儿子李晨才从各自的卧室走出来,慢吞吞地洗脸刷牙,然后坐到了餐桌旁。一家人各自不出声的吃早餐,没有说话声,但调羹碰碗的声音和粥被喂进嘴里的声音一直没有间断直到早餐结束。瑞叶和老李是从乡下搬到城里的。他们租了两间简陋的民房,建立了一个在城市边缘的家。这个家确实是在城市边缘,离市中心很远,离城市的车水马龙和热闹喧哗也很远。听得见大人教训小孩子的声音,也闻得到臭水沟里的腐烂气味。
早餐吃完了,读初三的李晨对瑞叶说:“妈,我们要买资料,每个人要交两百块钱。”瑞叶正收拾桌上的碗。她没好气地说:“上个月不是才交一百块吗,怎么又要?你以为家里开造钱厂啊!要钱问你爸去要!”李晨可怜兮兮地转向老李。老李不高,脸黑黑的,额上有几道刀刻般的皱纹。只要他稍微皱一下眉头,就会使得只有四十多岁的他活像一个老头。听到李晨要两百块钱,他皱着眉头说:“钱,钱,钱!你就知道要钱。我拉一天的板车养活你娘俩就感谢天感谢地了。
老李是拉板车的,这种板车在这个城市很常见。有的人买家具时出于对新物品的极端爱护,一般不叫货车运送。因为装上车再放下来,没准就可能将体质虚弱的家具碰得骨头散架。幸好城里来了许多像老李这样的人。他们拉着板车早出晚归,要的价钱也不高。买了家具后,只要走到某处树荫下,就能看到许多板车停在那里。躺在板车上做白日梦的男人们看见有主儿来了,立即跳下来将主儿围住争先恐后地说,我拉吧,保证家具不损丝毫。主儿像挑选物品一样打量着他们,然后指着一个自认为满意的说声“你了”。被挑中的人高兴地拉着板车跟在主儿后面去了。没被挑中的只好骂了句口头禅,垂头丧气地回到板车上继续做白日梦。
瑞叶一听到自己是被老李养活的,就火了,重重的将三个碗往桌上一顿,没好气地说:“姓李的,我是被你养活的吗?我每天去那个小区打打扫扫,还得看人家眼色。自从嫁给了你,我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要钱没钱,要穿没穿!”说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滚了。
李晨见他爸妈之间为争论谁养活谁的战争已拉开了序幕,他有些后悔说学校要交钱了,这好比一根导火线。他背起书包,红着脸冲他们说:“你们别吵了,我不要钱了,我马上走。”说完,就出去了。急得瑞叶在后面大喊“李晨,你给我回来!”可等她追出去,李晨早已走得没了踪影。
她跑回来冲老李发火:“李克勤,你连这点钱都给不了他,还像个做爸的吗?”“是的,我是不像,可你尽到责任了吗?”老李也是针尖对麦芒的反击。瑞叶气得眼睛直发愣,突然间无力地倒在椅子上,手捂着脸大哭起来:“我看这日子没法过了,还不如离婚算了。”老李冷笑着:“你的主意太好了,这种日子过下去还不如离了算了。”瑞叶听他这句话后像只暴怒的狮子向老李扑去,可还没等到她扑到面前,老李一掌推过来,她便坐在了地上。她坐在那里哭得更厉害了,气得老李跺跺脚出去了。后来,她哭累了,眼睛在墙上的钟上瞟了一眼,快七点了。她惊了一下,上班时间快到了,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向金桂小区赶去。
瑞叶是金桂小区的保洁员。金桂小区的环境幽雅,住在里面的多是些大小公司的老总或白领。他们以车代步,女人跳健美操,练瑜伽,男人去保龄球馆,去健身房。瑞叶真羡慕他们的生活,不用为钱担忧,又活得那么轻松悠闲。如果自己过上了这种生活,一定一点苦恼都没有。
时间还很早,小区里的人多数还没出门,显得很安静。她从一栋的第六层开始往下扫。当她扫到第三层的一家门口时,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男人气冲冲地摔门而出。紧接着跟出一个满脸泪痕,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在后面一把揪住男人的白衬衫,气急败坏地说:“王玉斌,你一整夜不回家,去哪里了?你现在又准备走?你给我说清楚!”那个叫王玉斌的男人看到瑞叶正看着他们,自己又被女人拉住了。急得他只跳脚,大声训斥:“我去哪里了,你管得着吗?也不到镜子里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女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女人的脸很粗糙,眼角已有了鱼尾纹。她的五官很精致,年轻时也许很漂亮,但现在需要用心才能在她脸上找到往日的痕迹。好比那珍珠,晶莹剔透只在过去,时间流逝后是很难找到当年的色彩的,看到的只有晕晕的黄色。
“我就知道,准是那个狐媚子秘书缠上了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女人摸了自己的脸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喊说。“啪”的一声,她还没来得及哭两声,右脸颊上就挨了一耳光,立即红肿起来。她楞了楞,不由得松开了抓男人白衬衫的那只手,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两手捂着脸边哭边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离婚!”男人冷笑一声:“你赶快写离婚协议书,等我回来了签字!”说完,头也不回地噌噌下楼开车走了。女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惊得许多人从门里探出一张张睡眼惺忪的脸看究竟。女人也许想到家丑不可外传,坐在地上哭了两声后,进去了,将门“砰”的一声关了。
瑞叶呆了呆,拿起扫帚继续往下扫。直到扫到一楼,她的脑中一直有个声音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她不清楚,这日子是不是真的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