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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梦(100 谁是胜利者)

  100 谁是胜利者

  交涉并不十分顺利。

  靳洪早料到会有这个可能,因为小梅失踪之后,他多次追问邵金水,那家伙总是别转头说:“一个大活人,我怎么管得了?”

  现在两人杠顶着杠,各说各的理,谁也扳不转谁的理,靳洪又不好怎么翻脸,闹僵了的话,倒霉的全是他自己,还有沈若萍。这个无赖可以玩,他们玩不起。他可以秀下限,他们不能。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的事情就多,要么真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循规蹈矩,别人也不能在你身上找到岔儿,做事说话当然可以理直气壮,但他们都不是圣贤,靳洪更不是,难免会做下一些阴暗的勾当。自古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关键就在于人的一念之间。这天地间,究竟有多少人能够始终如一地把握住自己呢?尤其是处于某一个层面上的人,更是由不得你洁身自好,如果你不想成为异类,被党同伐异的话。沈若萍虽说是例外,可也免不了沾上一些俗人的俗习,最后也弄得骑虎难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下了,自然会有人看到。正人君子可以视而不见,奸诈小人却会如获至宝,邵金水和他姐夫屠正刚就是此类宵小。

  谈话是在邵金水设在环城东路旁边的公司办公室里展开的。赴谈前,匡亚楠也要执意同往,靳洪硬是把她劝下了,他对还闹小情绪的她说:“这是我和邵金水之间的私事,跟你没关系。”

  匡亚楠一跺脚,强调说:“咋没关系?我是你老婆呐!”靳洪耐心跟她说:“邵金水挟持小梅是冲着我来的,你夹在中间,我反而尴尬。公主,你就听我这一回,好不好?”

  见靳洪这么央求,匡亚楠这才同意留下来,当然也不忘提出条件:“回来讲给我听,原原本本的。”

  看着她一脸的真诚,靳洪的心却怎么也不能自如起来了。他感到莫名的悲哀,为自己,更为匡亚楠。

  虽然,他很想成为一个磊落的人、高尚的人,在所爱的人面前,没有隐私,没有过去,言行一致,表里如一,而不是一个戴着面皮的阴阳人,口是心非,自欺欺人,如果这样,他会感到很累,因为他要时刻提防,时刻矫正,不能有破绽。但假设是最软弱的理由,因为在感情方面,他已不能凭理智左右自己的行为了。

  自与沈若萍的感情死灰复燃之后,靳洪杂乱无章的梦境里,又有了一种提心吊胆的内容。他梦见与她正缠绵的巷口,突然就冒出了她的女儿——他的老婆(匡亚楠已自称是他老婆了),她就这么眼怔怔看着他们交合在一起,发出夜枭一样凄厉的尖叫……这情状如果还不算十分恐怖,那么死亡就更不用恐怖了。

  靳洪觉得自己夹在母女俩的感情中,操纵她们的生活,本身就是犯罪。可是他扭曲的生理习惯就喜欢老女人,喜欢与沈若萍幽会时那种偷偷摸摸又一泻千里的感觉,特别是明知匡亚楠和她是母女关系,还照旧在她们中间蛱蝶穿花、莺歌燕舞时,他的犯罪感愈加深重、意念感愈加刺激。他曾试图摆脱这种关系,可又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在沈若萍身上倾注无穷的想象,甚至把自己想象成张昌宗之类的无耻男娈,像狗一样地围着女人转。他感到自己的堕落行径在变本加厉,可怎么也控制不了内心的驱使。

  有时,靳洪真为匡亚楠难过,这么一个傲人的公主,竟然对他的畸情一无所知,难道恋爱中的女人都像莎士比亚说的一样,都成了瞎子,从来就没有看清过自己不堪的嘴脸?没有注意到自己与她母亲情不自禁的眉眼传情?不知道自己经常找理由往返越州的动机?匡亚楠可不是弱智呀!她的智商是一流的。

  问题在于——靳洪想,她太过相信自己,相信她妈妈了,只因为她太善良,太单纯了。在匡亚楠心目中,妈妈是完美的,他也是完美的,两个同样完美的人生活在一起,交融在一起,自然也是完美的。即使是她母亲像照顾她父亲一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在她看来,也是毋容置疑的正常。因为妈妈是他的岳母,婿为半子嘛,岳母打理女婿,关心女婿,替女儿照顾女婿、关爱女婿,人之常情呀,天经地义呀,有什么可怀疑的?

  匡亚楠的悲哀正在这里,到目前为止,她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如果她的纯真与无知能让她幸福一辈子,如果他与沈若萍暗渡陈仓的卑鄙行径能永远蒙住她双眼的话,靳洪发誓愿意花一生的心血,为她营造最甜美的梦。

  但靳洪到底不能释怀,有道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穿帮是早晚的事,尤其他和沈若萍媾合的口实偏偏落在卑琐不堪的邵金水手中,这无疑是把他们的命运抵押给了他。那家伙有朝一日玩不转的时候,肯定又会拿他们开涮的。他们姐夫舅子已经开始小试牛刀,尝到过违法成本被一笔勾销的甜头,今后有可能惹出更大的祸端,然后再要挟他们去收拾残局。这是极有可能性的。

  想到这里,靳洪不由地抽了一口冷气。无论如何,最好不要得罪邵金水这尊瘟神,可事关小梅,道理上的交涉还是必要的。

  现在,邵金水俨然是这室内的主人,他踌躇志满,神态倨傲,连起码的礼数都没有。他现在就坐在老板转椅上,三角眼骨碌碌地转。

  看到这双灰暗中又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靳洪感到身上有许多毛毛虫在蠕蠕地爬动,浑身的不自在,厌恶地盯了邵金水两眼。

  “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邵金水悠然一笑,“虽然你后来没有要求我做,可我还是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保证她安全,让她开心,直到没事……现在她很安全,很开心,没事了,你还跟我瞪什么眼?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这事儿你全做对了。”靳洪忍着一肚子气说,“现在可以把小梅交给我了。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啧啧,你说这话多难听,交给你?小梅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甩掉的一块点心吗?告诉你,”邵金水得意地摸着蒜头鼻说,“你现在想要小梅,她也恐怕不会跟你走喽!”

  “你,你把她……”靳洪吃惊地盯着他。

  邵金水耸了耸肩,做出无奈的样子说:“她要跟我好,要靠着我,我总不能撇了她吧?再说你还是有话在先的,她跟着我很开心呀!”

  靳洪一时语塞。

  邵金水进而说:“靳主任,你放心,一百个放心,我会好好对待小梅的。我可是一个怜香惜玉的好人,懂得怎样开发她,怎样能让她高兴。”

  “你!你想把她怎样?”靳洪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养她呀!你看我多仁义,还帮你收容弃物……不过,嘿嘿,她是个很好用的女人。”邵金水说着,背靠着老板椅翘起了二郎腿,荡悠荡悠,很自得。

  靳洪指着他大声斥骂:“这是违法的!”

  “嘻!瞧你说的,你把小梅要回去,不也是想自己受用吗?彼此彼此,她在谁身边都是一样的嘛。”

  三角眼中游动着鼻涕一样污秽的青光,冷漠,但自信,无耻,却理直气壮。

  靳洪吼道:“邵金水,你真卑鄙!我才没你想的这么龌龊!”

  邵金水毫不动气,见靳洪发泄完了,还鼓了几下掌说:“多么义正辞严,多么堂而皇之!精彩,太精彩了!不错,我是卑鄙龌龊,禽兽不如,但是你呢,靳主任,你不也老小统吃吗?……你说呀!”他越说越冷酷,说到最后竟站起来逼近了他。

  靳洪顿时哑了口,一个堂堂的管委会主任,七尺男儿,竟受制于这个鼻头涕一样的无耻小人。他真想一拳把他揍瘪,卸了他身上的几两骨头,撕了他的人面兽心,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但想了一想,还是咬着牙关强自忍住了。

  靳洪,你千万不能鲁莽草率,你现在已不是过去的你了,你已有地位,有事业,有金钱,有名誉,更有爱情、私情……你的意气会毁了这一切的!他的理智通过大脑皮层细胞,迅速传递给他的思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能跟小人一般见识,退一步海阔天空。靳洪,你要学会容忍,容忍是从政的窍门,你还要学会宽容,宽容小人就是宽容自己。

  他反复地提醒自己,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放松了。

  他选择了软弱。他不得不作这样的选择。

  虽然他很痛苦,不甘心,但是他必须这样。谁叫自己是一只甲壳虫呢?既然是甲壳虫,还能有真正强大的时候吗?

  “你说吧。”靳洪无力地仰倒在沙发上,像泄气的皮球,“你究竟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小梅要这么做的!她想跟你做几票生意,我嘛,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啰!谁叫我这么喜欢她呢——她可是一个有风味的女人呐!”邵金水得意地“嘎嘎”笑出了声。

  靳洪如芒刺在背,心如刀绞。

  “想做什么?”他闭上眼睛。

  “工程呀,我们还能做什么生意?你开发区的工程不是很多吗?多计划几个给我们做,我一定会认着你的好,替你守好口风的。我听说最近有个韩国老板来投资建工厂,有三万多建筑面积,也是你在操作。这,我就不用明说了吧?”邵金水嘿嘿笑着,三角眼又闪出贪婪的光焰。

  “这肯定不是小梅的意思!”靳洪不相信。一个农村出来的无邪女孩,如何知道地产市场的诡云谲波?肯定是邵金水借她的名又想牟利。

  “唉,你还是不信,好吧,你可以亲自问一问小梅,她今天也在这里。在里面。”

  靳洪四下张望,不见小梅人影。其实在刚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留心观察了。他这番专程过来,为的就是找小梅

  “小梅,你出来!你亲口对他说。”邵金水转头对着办公室内门说。

  过了一会儿,应该有十来秒钟,隐蔽的内室门轻轻打开了,一个浓妆艳抹女子轻轻地、缓缓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皮大衣,印花内装,尖跟皮鞋,项链耳环,卷曲栗色发,描眉画眼,嫣红嘴唇,粉白脸庞,芳香扑鼻……分明是一个赶去参加一场豪华盛宴的贵妇人。

  靳洪愣愣地看了好久,越看眼睛越花了,难道她就是从荒树坪出来,梳着一条长辫子,纯朴得像一泓山泉的贺小梅吗?难道她就是从金色大出界出逃的“红豆1号”吗?他简直不敢相信。时间真像一把刻刀,几番砥砺,几番运作,眨眼间已经改写了人的一生。

  “小梅!”靳洪颤声道。

  小梅的尖跟皮鞋在山毛榉地板上踩出一串韵律悠扬的音节,“得咯得咯”,每一声都震动着靳洪的心。

  她过来,把涂着指甲油的手搭到靳洪坐着的沙发靠背上,用拒人于千里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瞭望一件稀松的展品。她的脸色出奇的平静,隐透着一丝冷光,仿佛是油画中的生命,而不是生活中的。

  邵金水对她说:“靳主任想亲耳听一听你的打算,你照直跟他说,不用客气,这是他欠你的!”

  小梅看完展品,目光就移开靳洪,开始专注地盯着茶几上的一盒烟,然后伸过手去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用红唇衔住,又抽出一支递给靳洪。她用朗勃打火机“拍嗒”一声点上烟,吸了一口,边吐烟边给靳洪点火,却发现他已经把烟杆捏碎了。她似笑非笑盯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是有这么回事,是我想做的,情况嘛,金水都对你说了,应该说得够清楚了,你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不!这是他要你这么做的,不是你想要的。”靳洪直视着她,暗示着她,希望能唤回她过去的清纯和良知,希望她不要搀和这件事,来让自己为难,希望能在他和邵金水之间,作出明智的选择。

  小梅却视而不见,又对一脸困惑且一脸焦躁的靳洪抛来一个冷漠的问号:“金水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用不着分得这么清楚,你还没听明白么?”

  声音十分刺耳,仿佛是从扭曲的肠子里过虑出来的,靳洪心中大恸,颤声说道:“你……小梅,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哼!变成这样不好么?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么?我还要谢谢你呐,靳主任!”小梅恨恨地瞪着他。

  靳洪又哑口无言了。

  一边的邵金水煽风点火道:“小梅,今天你可要把话说明了,让他答应,否则白搭了你这多年的青春。”

  小梅说:“不劳你挑唆,我自有分寸的。”

  这一男一女一唱一和,把靳洪看作了一盘下酒的菜,准备随时消遣他的所有。

  靳洪有劲使不出,有火发不出,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小梅的胳膊,也不问她愿意不愿意,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小梅使劲挣扎,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说:“怎么,光天化日的,你想强迫吗?我还由你强迫吗?”说完,她揉了揉被靳洪捏痛的手臂,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扭转身,头也不回地又走进了内室,把门“砰”地关上了。

  这道深沉的木制门,把靳洪和小梅生生隔离在两个无缘的世界。

  一个本来很美丽的故事,却带着浓浓的遗憾,无声地结束了。再也没有插曲。

  靳洪抓着自己的头发,伤心地垂下了头。他失败了,败得很惨,败在一个鼻涕一样的男人手里。他的目光模糊了。

  邵金水趁机拉着他坐下,递上一支烟,开导他说:“哎,你也别难过了,不就是女人嘛,咱还是说正事吧!其实呢,我也是一个……怎么说呢?我也算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吧,今后,在江城这个市面上,你照旧做你的官,我就做我的生意,咱们双轨并进,共同发展,共创美好生活,怎么样?”

  “嗡……”靳洪的脑袋胀大了。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把车子开错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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