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善挑眉:“看来我不在的这一年多里,你过得挺不错。”
不理会他的调侃,我直接问道:“听说文王火烧皇宫那一日,你不顾一切冲了进去......怎么,慕玉的后宫里有绝色佳人?”
不料青善竟毫不犹豫的点头,面露向往之色,赞叹着道:“红肥绿瘦,百花争艳,如同身临整个春日里,真真是芳香扑鼻。”
“你......”我一怔,下一刻气急语塞,竟不知该骂他些什么。
青善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揽进怀里,意味不明的道:“从前一个亡涯让我吃尽了干醋,现在让你尝尝,扯平了。”
我挥拳向他胸膛砸去,狠狠的道:“休要转移话题!”
“是我有愧于她,自然不能置她的生死于不顾,只是......”青善不再玩笑,正色道:“她以死相挟,要我发誓救她出去之后娶她为妻,不然宁愿死在火海之中,我没有答应。”
我身子一颤,道:“她死了?”
青善轻“嗯”了声,点头。
我一时沉默不语,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青善抱着我的手一紧,沉着声问:“觉得我无情?”
我嗫嚅着,小声道:“她毕竟那么爱你......你,也曾经爱过她。”
“我的身份不可能娶她,更何况,我的心早已经许给你了。”
抑郁的心情消去了一些,但终究有些介意:“你当时......难道没想过骗骗她?大不了以后......再跟她说清楚。”
“如果答应了她,那以后,我与她势必会再有一番纠缠”,青善松开我,抓着我的肩膀低头看我:“我不想再因为类似这样的一些事和你闹别扭,更不想你因为误会,又开始决意忘记我离开我。”
我深吸一口气,将头靠向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见你这样对她,我害怕终有一日,你不爱我了,为了与我撇清关系,也会这样对我。”
“你就不能放下你心里的芥蒂,完完全全的相信我一次?”青善冷着脸,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不允许有丝毫的回避。
“我有”,我没有打算回避,诚实的说出我心中的感受:“至少第一次在碧水湖遇见你的时候,在红缨谷等你、与你短暂相伴的时候,我就已经将自己完完全全的交付,只是那时,你心里还有她,她在你心里的位置,比我重要。”
“那是以前......”单手搂住我的腰,青善道:“那时,我还没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我也以为我的心里仍然有她。”
我再不说话,双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在他怀里磨蹭:“我想你。”
他没再说话,因为他的动作代他做了回答。
缠缠绵绵的吻,夹杂着久别重逢的相思,我没有像以往一样羞赧的承受,而是搂住他腰的手向上勾住他的脖颈,学着他以往亲吻我的样子,从他的眼睛到他的鼻子,从他的鼻子到他的嘴唇,再向下游弋至他的下颚......
青善忽而拉下我环在他颈上的手,制止了我的举动,闷笑着与我额抵额:“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知羞了?”
我脸一红,轻哼一声,理所当然的将责任推给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青善看我一眼,不怀好意的凑近我的耳朵,低声道:“我当然喜欢你的投怀送抱,只是......你忘了你最好的水妖朋友了么?说不定,他什么都听见看见了,若哪一天不知趣的无意提起,我害怕你变成一只不煮自熟的虾......”
经他这一提醒,我才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一下子从脸烧到脖子,猛地一跺脚,转身进了屋去。青善越发笑得畅快,跟在身后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第二天醒来,阳光已经照射大地,但是我不想起,窝在他的怀里只想着能这样一直到永远,也希望我们就在这一刻瞬间老去。未来有太多的变数,我希望苍老能躲避开一切,然而我自己心里清楚,此时此刻的想法也都是痴人说梦。
青善环住我的肩膀,我枕靠在他手臂上:“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我点头:“嗯,水葵帮我的。”
又沉默一阵,我不抬头看他的神色,问:“这次你会待多久?”
青善不答,低头亲吻上我的眉眼,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来:“明天。”
心里一阵酸楚,避开他的碰触,我背过身不去看他。“别难过,日子还长”,手臂环住我的腰将我抱在他胸前:“分离只是暂时的。”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一个转身,将脸埋进他怀里:“慕玉连同整个水葵国已经亡了,你在水域城的任务也彻底结束,难道会一直待在这里么?”
轻抚着我的背,青善柔声安慰:“水域城没了君主,整个政权彻底倒台,现在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宫主自是要趁此平息这些混乱,在水域城完完全全培育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这需要些时日。”
“那你这么急着干什么去?”
“哪儿来这么多泪?”青善手从我腋下穿过,扶着将我拉离些许,指指自己沾了水的胸膛,玩笑道:“这算是泪浴么?”
我一怔,随即捶向他胸膛,噗嗤笑出声来。青善又道:“宫主派我协助若初查探流云的下落,我这才趁机偷偷来看你,停留的太久,害怕宫主起疑。”
我不满的蹙眉,嗔怪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青善脸上有着深深的愧疚,伸手将我揽进怀里:“岚儿,没有那样一天,但是,我必不负你。”
不能背叛衡玉,背叛他我们俩都没有好下场,但若是不背叛,我们将永远过着这样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日子,而这件事的关键在于,青善永远不会背叛宫主衡玉,宁愿为效忠他而背弃我,也不会叛出椋宫。我不知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只能将脸更深埋进他的怀里,不言不语。
正在这时,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来,青善快速拉过被子盖在我身上,冷喝道:“谁?”
只听见渐走渐近的脚步声,却听不见来人的声音,我有些好奇而惊疑的抬头,正看见青黎怔怔的将投注到青善身上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脸上,下一刻,脸染红霞“啊”的一声转过身去。被她这样一闹,我也变成了大红脸,连脑袋都钻进了被窝里,听见青善刻意压低的闷笑声,我恼羞成怒,伸手便在他的腰上狠掐了几把,直到听见他的闷哼声才收了手。
“掐我掐得这么疼,你可得补偿我”,这人很不要脸,毫无被人撞破糗事的自觉,说罢邪笑着靠近,竟拉住我撤离的手再次来到他腰间,以我手代他手摁揉了起来。
背着我们的青黎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脖子都红了,我一见此,更加恼怒,不禁发起狠来,对着他嫣然一笑,趁他愣神间顺着他的手,在他腰上狠拧了起来。看他面露痛苦之色,这才满意的松手,对着青黎道:“你先出去,我们一会儿就好。”
青善不再死皮赖脸,我们相安无事的起床,快速穿衣,却见青善将腰带束好,貌似不经意的道:“她是来找我报仇的。”
我的手一顿,动作不禁慢了下来:“上一次,不是两清了么?”
青善摇头:“只要我还没死,就无法两清。”
“那现在怎么办?”
“若她执意要为陆岸报仇,我愿意奉陪。”
青黎已经恢复了常态,淡扫了我一眼,冷冷的对着青善道:“你的命果真够硬,剑刺不死,毒毒不死。”
青善也不客气,淡漠道:“若那么轻易就被杀了,怎配成为宫主的左膀右臂。”
青黎脸上充满不屑,冷笑:“你倒是忠诚,就像是他膝下的一条狗。”
青善脸色剧变,阴冷的道:“你若执意来送死,我倒很乐意成全。”
虽然之前答应过不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但眼见一场恶斗就要开始,我又怎能无动于衷,不禁上前几步劝说青黎道:“你自己心里清楚,青善杀陆岸,不过是奉命行事,真正的刽子手是宫主衡玉。”
青黎凄然一笑,决绝道:“不急,一个一个来。”
我摇头:“以你现在的能力,连他都打不过,何况是杀他、杀宫主衡玉?”
青黎狠狠道:“难道我大哥就白死了么?”
我面露不忍:“你我相识一场,我不想你死。”
“有些事,不是你不去想就不用去做,杀兄之仇怎能不报?”
手中长剑已出鞘,发出冷锐的光,青黎足尖轻点飞上前与青善打斗起来,青善先是左闪右闪的避开,但见青黎招招凶狠剑剑致命,顿时不敢小觑,从肩后抽出长剑专心迎战。眼下我离青黎的位置比较近,眼看几个来回间,青善那一剑就要刺向青黎,不禁心里一慌,不管不顾冲了上去,青善一脸惊惧之色,但手中的长剑已经收势不住,只好剑尖一偏,不可避免的没入了我的肩膀,这一剑虽然不深,但对于初次尝受刀剑之痛的我来说,却已经是极限了。
青善趁青黎怔愣之际,将我揽向他怀里,咬牙将我肩膀的剑拔了出来,血噗的一声溅了他满衣满脸,我甚至能在这血色之中,看见他泛红的眼。而随着我的痛呼声,青善的面色越发阴沉起来,冷冷的看着青黎:“要不是现在急着为她疗伤,我会一刻也等不及的杀了你。”
青黎听而不闻,只怔怔的看着我:“为什么?”
我痛极,几乎每呼吸一次,都会加剧这疼痛:“我说过......不想你死......”
青黎惨笑一声,泪从眼角滑落:“你上次答应过,再不会阻拦我杀他。”
“你自己心里清楚......”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我煞白了脸色艰难的道:“你杀不了他。”
“别顾左右而言他”,青黎恼恨之极,不信道:“是你食言而肥!说到底,你就是不想我杀了他。”
我苦笑,靠在青善怀里,咬牙艰难的道:“上次能得手,不过是他......故意为之......青黎,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明白。”
青黎面色已经不复之前狠绝,只坚持道:“你走开!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整个人已经有些虚脱之感,要不是青善紧紧扶在我腰间的手,我恐怕早已经瘫软到地上,正欲再说些什么,却不料青善突然身形一动,另一只手握着的长剑骤然一个翻转向前削去,青黎不备发出一声惨呼,握剑的右臂连同衣袖已经从肩处彻底脱离飞了出去,血充斥了我的眼睛正面向我喷来,青善搂着我的腰迅速将我往后一带,我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被他这样一晃,禁不住刺激和疼痛,顿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沉向一个未知的黑暗世界。
青黎没了手臂,一定很痛......但是,请原谅我,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替他赎罪,让你看在我的面上,少恨他一分,毕竟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对不起,对不起......害你失去一条手臂......我会用我的余生替他来补偿你......
我是被疼醒的,因为正在剑刺伤的位置,青善为我清洗了伤口,撒上金疮药,正准备包扎。见我醒来,他面露喜色,随即又满脸忧色的问:“还疼么?”
我刚想起身冲他一笑,突然波及伤口,不禁痛苦的呻吟一声,重新安分的躺好,咬牙道:“疼死......我了。”
青善将我扶着坐起来,往身后塞了一个靠垫:“大夫说,按时换药,半个月后,就会完全好起来。”
刚好伤在锁骨以下胸部以上,看着肩上的血窟窿,我万分担忧的看向青善:“会不会留疤?”
青善好笑的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在我眼前晃了两晃:“冰肌玉肤露,保准你如初生婴儿般,肌肤娇嫩如初。”
我轻舒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任青善为我缠上绷带穿好衣物:“我饿了。”
青善看向我:“我也饿了。”
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做饭?”
“我应该会做饭么?”
“......”
“那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
“要不,让那只水妖去偷些来?”
我瞪他一眼:“馊主意,水葵从来不做这些事的。”
青善大咧咧道:“凡事都有第一次。”
垂下头,我决定不管了:“只要你能说服他。”
“......”半晌无语。
我好奇的抬头:“怎么?”
“你觉得他会听我的?”
终于忍不住要爆发,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我冷冷看着他:“既然不会做饭,那就准备和我一起饿死好了。”
怔愣、憋闷、无奈、茫然等等神色一一在青善脸上展现,我从未见过这样滑稽的他,不禁捂着嘴嗤嗤笑起来,这一笑不打紧,再次扯带上伤口,于是注意力被转移,我痛呼一声,再也无暇顾及五脏庙,惨白着脸捂住伤口,不敢再随便乱动。
“怎么样?”青善忙上前来扶住我的肩膀坐在榻边,紧张的呵斥:“受这么重的伤,怎么就不能安分些!”
我抿嘴一笑,将脸顺势埋进他怀里,小声道:“我想喝粥,你去给我煮。”
青善僵住身子,半晌道:“......我不会。”
我瞪着眼睛对他笑:“我可以教你......”
说罢,简单的讲解了一番--像熬粥这么简单的饭都不会做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青善愣愣的看着我,我将他推下榻,摆手催促道:“快去快去!一回生二回熟,只要不熬糊,不是难以下咽就成。”
青善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茫然表情出了内室,我心满意足的重新躺回被窝,准备醒来后享用晚餐。这一等,直等到夜色黑沉、两个时辰过去,我一看屋里的沙漏,无力的喊了声:“青善,粥到底好了没有?”
语音刚落,便见他端着木托盘进来,将粥和一些小菜稳稳当当的放在床头的茶几上。我愣愣的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做的?”
“出去买的,回来热了热。”为我盛了一碗,他平静的道。
我不满的嘟囔:“想吃一次你做的饭还真是难。”
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等你的伤好了再教我。”
狐疑的睨他一眼:“你会学?”
青善道:“到时候再看。”
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我撇嘴:“说了等于没说。”
青善瞅我一眼:“能自己吃么?”
“不能吃又怎么?”
“我喂你。”
将筷子和碗递向他,我理直气壮道:“你喂。”
放下自己手里的碗筷,接过我的,他不管我在一旁干瞪眼,自顾自吃起来,我也不说什么,只瞪着他。
斜睨我一眼,他笑问:“想吃?”
继续瞪他:“你说呢?”他往自己嘴里扒一口,突然扣着我的后脑勺,以嘴对嘴便喂了过来......
我没有挣扎,暗笑一声,作为报复,牙齿一用力,某人便闷哼一声松开了我,见他吃了闷亏,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不禁得意的朝他扬眉,笑。
等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身旁,我心里一慌,忍着痛掀被下床,等到气喘吁吁的依靠在门扉上的时候,才发现他手中握剑,一袭墨蓝色的衣袍在晨光里英姿勃发的舞动。窒息般的心终于缓解过来恢复正常,满心失望黯然,也在瞬间没了踪迹。暗笑自己的患得患失,我轻嘲一声,就斜倚在门扉上,任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微笑凝视着他舞剑的身影。这样的日子,真的像极了在天水居,幸福的让人唯恐失去,害怕眼前的人如同一个梦境,一触即碎。
他察觉到我的到来,停下手中动作,兴许是顾忌到我现在受了伤,将剑归鞘走向我:“今日没那么痛了吧?”
见他满脸关怀,不禁起了戏谑的心思,我“哎呦”一声,猛地一皱眉,捂住伤口位置:“好痛!”
青善紧张的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攀住我的肩:“怎么样,是伤口裂开了么?”
我不做声,只捂着伤口的位置低头偷笑。
“岚儿?”
我再也装不下去,低着头嗤嗤笑起来,半天不见青善有什么反应,不禁狐疑的抬眼看他,这一看,就见他坏笑一下,一下子噙住我的唇......
一番亲吻下来,两人有些恋恋不舍的分开,青善揽住我的肩膀和我一起依在门前,看早晨的阳光将湖面照射出的星星点点的碎光。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想到这一句,不禁喃喃着道:“这样真好。”
青善低头,笑看着我,再次亲吻了下我的眉心,柔声道:“有你真好。”
不知怎地,竟从他的这简单的四个字中听出一股莫名的酸意与离愁来,几乎不及细想,眼泪便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青善无奈于我的善感,但也只是温柔的替我拭去,见泪越涌越凶,不禁叹息一声,俯身轻轻吻去那些泪,直到舔舐干净,这才道:“从前没发现你这般爱哭啊。”
我有些羞窘,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不看他的眼,将所有责任一律推到他身上:“那都是因为认识了你。”
“怎么又是我的错?”他摇头苦笑,倒也没辩解什么。
正午的阳光很是炽烈,晒得久了只觉得眩晕,于是恹恹的靠在他怀里,有气无力的道:“我想进屋去,太热了。”
青善听罢也不应答,弯腰打横将我抱起,直朝里屋而去。我本来就有些嗜睡,特别是夏日的正午,这时全身晒得没了力气,再加上带伤站了这许久,早就有些吃不消,一回到床榻上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昏昏沉沉间,感觉青善为我盖上了薄被,微微叹息了一声,像是充满离别的无奈与苦闷,我来不及细想,已经沉沉睡去。
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透过窗户望出去,还能看见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彩,我心中快乐,便对着云彩微笑。环顾一周,没看见青善,想着应是在外头练剑,便又重新躺好,准备再赖一会儿。
日渐西沉,不消片刻,那轮红日便隐没在西方的地平线,隐隐觉得不对,我猛地起身,却又扯动伤口,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厉害得许多,直疼得我掉下泪来。
等到疼痛缓解,这才发现茶几上的字条,大意是,让我好好养伤,等他有了时间再来看我,他现在必须走了,这些时日如果实在难过,就让水葵来照顾我。
我有些郁郁寡欢的下床,缓步走出屋去,依旧依在门扉上,心里带着一丝侥幸,想着如果这样虔诚的向佛祖祈祷,他是不是就会安然无恙的早日来看我?
等到夜色已浓,这股侥幸便被浓浓的黯然所包围。这一别,又会是多久?
半个月后,我的伤已经大好,取过那瓶冰肌玉肤露,我失神的擦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忍不住泪意,将脸埋进手心里哭起来。我听到外室那边水葵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但此时此刻,我不管不顾,再也没有心思介意别的什么。
整个夏日便这样在等待中煎熬过去,如果从来不曾相守,又怎会有今天的失魂落魄?尽管许多道理我都懂得,站在客观的立场,我的脑子也可以保持清醒,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是人力无法企及和改变的。而水域城的改变,却是人为的翻天覆地。
听闻,宫主衡玉将总部迁到了水域城,水域城一片百废待兴的景象,百姓也正面临着新的政权,但好在,衡玉虽然有着冷酷狠辣的性情,但对起百姓来倒算慷慨,因为他有一座金库,源源不断的金银像流水一般被分别存诸起来,所以就顺便减轻了赋税,只要不是椋宫的敌人、不反抗椋宫的统治、不无中生有无事生非,能够安分守己不挑事端,衡玉便不会追究和为难。在这种恩威并施的管制之下,本来躁动抗议的暴乱日渐在水域城没了影踪。水域城虽然已经归属于衡玉,但相较于帝王制而言,衡玉的管理手段虽然简单明了,但也足够狠辣令人战栗,能够顺他意的自然活得久一些,不顺他意者,就会尝受到所有你听过没见过的刑罚,譬如: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人彘、绞刑、鞭尸、盅毒......这些令人一听,就觉得汗毛倒数毛骨悚然的东西,尽管被称为暴政,但获得了人心,又令一部分人不敢轻易生出忤逆之心。水域城算是太平了下来,一切开始欣欣向荣。
秋高气爽,风将天空打扫得彻底干净,一丝儿云也没有。浮躁不安的心终于在书本中得到安抚与平静,我划船去了碧水湖,看到一簇一簇开得正好的罂粟,五颜六色的的在秋风中摇曳生姿。
我在花丛中见到断臂的青黎,她依然一身黑衣,任这黑色隐藏起自己所有的天真与年轻。我们彼此对视良久,我才在遍野罂粟花中找到自己的声音,但想了想,终究只能道:“你还好么?”
青黎的脸上除了冷漠,再也找寻不到别的东西:“与他了断一切,我便放过你。”
我愣了一小会儿,反应过来,对着她摇头,拒绝道:“我不能。”
“你就这么爱他?”
“是。”
“既然你把自己与他紧紧联系在一起,那么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你救过我,他却杀了我大哥,也砍掉我一条手臂,我们之间的仇只能越积越深,无法再化解。”
“我知道,是他对不起你们兄妹,但......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杀掉我大哥是不得已,砍掉我手臂也是不得已么?”
我无奈,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用,只好道:“那你这次来,是要我的命么?”
青黎摇头:“我只是想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
我苦笑,摇头:“他不会这么做。”
青黎走至身前来:“为什么?他不是也爱你么?会见你身临险境而不施援手?”
“他已经好久不来找我了,你如果贸然拿我的命去威胁他,若叫宫主衡玉知道,不但威胁不了他,更会使你自己丧命。”
“这么说,衡玉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事?”
“是。”
青黎狐疑的看着我:“他没有杀你?”
“是。”
“真是不可思议”,青黎摇着头,喃喃道:“衡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再次苦笑,我道:“不是他好说话,是他让青善在我和他之间做选择,而青善选择放弃我。”
青黎听闻,蹙眉看了我一会儿,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我自是有法子不被衡玉察觉,又能很好的威胁到青善,只不过,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你。”
出奇的淡定自若,我看着她道:“你准备怎么做?”
“你知道,我擅长使毒”,说罢,从袖袋中取出一粒药丸递向我:“这是红罂粟,一种可以使人面目全非的毒药,我想利用你来威胁青善。”
“如果我拒绝呢?”
“你难道就不想通过这粒毒药认清他是爱你,还是爱你这张脸?”
“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好笑的看着她:“再者,没有人会喜欢丑八怪,就连本身长得好看的人,也是极爱美貌者的,这是人的本性。”
接过那粒药,我问她:“你确定我服用了这个药后,你就能威胁到青善?”
青黎似乎非常介意,我质疑她研制的毒的毒性,不禁薄怒道:“能不能威胁到,我们不妨先试试。”
我还在犹疑间,青黎猛地近到前来,牵制住我,从我手中取过那粒药,迫使我张开嘴,那粒药便被迅速扔进我嘴里,令我无法抗拒的吞咽了下去。
毕竟是习武之人,虽然只剩下一只手臂,但比起常人来,身手仍然敏捷。在这过程中,我没有做任何挣扎,因为知道挣扎无用。
难受的咳嗽几声,对于青黎,我依旧责怪不起来,她不是无情之人,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心,再说,我的情她已经还了,青善不管是不是出于善意,毕竟杀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恐怕是谁都无法轻易原谅。
虽然那粒“红罂粟”已经被吞咽进肚,但我仍不忘提醒青黎:“上次青善中的毒,是宫主衡玉给的解药。”
青黎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那是他从我这儿偷去的。”
“那这‘红罂粟’,可有解药?”
“自然有。”
“你不怕再被偷?”
“衡玉会为了你专门来走这一趟?”
“自然不会。”
青黎理所当然的留在了神水湖,守株待兔半个月后,她终于失去了耐心。
这天晚上,她没有打招呼,突然离开了神水湖,而我坐在铜镜前,看见自己的脸还有手臂上开始出现裂纹,顺着皮肤的纹理,那些裂纹日复一日的加深,就像刻上去的一样。青黎告诉我,如果一个月后得不到解药,这些裂痕就会发生蜕变,使皮肉从内里翻开来,然后血会源源不断的溢出来,直到血流干,迎来生命的终结。我对着自己苦笑一声,起身出了屋。
月光洒了水葵一身一脸,他深碧色的头发使他在夜晚看起来更加妖异而美丽。面朝向我,他站在台阶下笑,月光也仿佛撒进了他眼睛里,使他的眼睛分外的明亮好看:“你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
不满的瞅着他,我皱眉:“看到我这个样子,你似乎很高兴?”
“怎会?”水葵走上台阶站到我面前:“要不要我去为你偷解药。”
我茫然的摇头,道:“不知道。”
水葵不解的蹙眉:“不知道?”
暗叹一声,我有些黯然神伤:“我想见他,哪怕通过这种方式。”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被衡玉知道你们之间还有往来,他会怎么样?”
“你不是一直反对我们在一起么,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
“我可以护你周全,至于他么,就不能保证了,毕竟是衡玉的人,我们结成联盟后,承诺过彼此不干涉对方的事。”
“我想见他。”
“现在?”
我点头,充满期盼的看着他。
“青黎已经去通知他了。”
“他会来么?”
水葵无奈摇头:“你应该祈祷这事不被衡玉发觉。”
我固执的道:“他会来么?”
水葵终是仰头轻叹:“如果他心里有你,就一定会来。”
我渴望他来,又害怕他来,这种矛盾的心里让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这一晚,我又开始失眠,心里有着许多对于这件事的猜测,思绪纷乱,辗转之间已到天亮。努力睁了睁眼睛,这才发现有了些困意,便不管不顾的昏昏沉沉睡去,直到夜幕来临,我在秋夜里朦朦胧胧的醒来,看到窗外如白霜一般洒向大地的月光,再次被同样的心绪困扰。渴望见到他的心,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认识他的时候,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只是走神发愣,剩余的时间都变得百无聊赖,只是这次没有迷茫,有的更多的却是担忧和恐惧。
我们都心里清楚,衡玉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他杀人不眨眼,他冷酷无情手段很辣,违逆和背叛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晚上又一直醒着,直到后半夜浑浑噩噩间,我突然跌入了梦境--梦里的人全看不清脸,被困在一团血雾之中,而我被巨大的恐惧包围,只觉得天地间寂静无声,找不到返回人间的路,我仿佛身处地狱之中,因为那里的场景令我毛骨悚然和无限战栗。我焦急的想找出回望涯谷的路,我拼命的喊着青善和水葵,可是周边一片死寂,只有辨不清面目的尸体和满地的血......就好像,慕玉与衡玉的军队交战时,水域城血流成河尸骨成堆的惨象......
我在焦虑与恐惧之中迈不动一步,站在这血河之中战栗着四处张望,终于看见青善的面貌在血雾之中逐渐呈现出来,只是......他满身满脸都是血,就连往日的墨蓝色衣袍此刻也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可是他却对着我笑,唤了我一声--“岚儿”。
我从那个梦里醒来,惊得满头是汗。而我的这份担忧,在青黎走后的第三天终于得到了证实。青善是来了,但他却带回了青黎死的消息,因为被衡玉发觉,青善被迫无奈,为了顾全大局,只好杀了她。
“岚儿,对不起。”
那一天清晨天还未亮,我被屋内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得掀被而起,而他,就那样走进来,站在我的床头,满脸愧疚疼惜的看着我,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当我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第一个反应便是迅速下的床来扑进他怀里,欣喜澎湃的心,没有时间去深究他说的那一句“对不起”的含义。
在我奔向他的那一刻,我看到他脸上充满着无数复杂之极的神色。当他全身僵硬的任由我抱着,也不挣扎,也不做任何回应,我才想起来自己此刻的样子,不禁猛地推开他,冷冷看着他后退几步,背过身去。
很久的沉默之后,我听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的一声深沉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当脚步声响起,下一刻,我已经被他拥在怀里。他的下颚在我的肩膀轻轻磨蹭着,愧疚万分又充满痛苦的道:“对不起......”
我不挣扎,知道自己多心了,便任由他抱着,将脑袋向后倾,更靠近他些:“为什么说对不起?”
将我拥得更紧,青善的声音轻轻的响起,仿佛怕惊到我:“青黎死了。”
我身子一僵,转过身仰脸看他:“怎么死的?”
青善面色复杂的看着我,终是道:“是我杀了她。”
“为什么?”我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借着报仇的名义来寻仇想引我出去,但不巧的是,那晚宫主刚好心情不好,又知她是陆岸的妹妹,几次三番来找我寻仇,又擅使毒,与‘风起’同仇敌忾、意图使椋宫陷入困境,宫主十分忌惮......”
“可是那天,青黎明明说,她有法子引你来,又不让衡玉察觉......”
“椋宫从来不养无用之人”,青善摇头,淡漠的道:“我在处理这件事的态度上,早就已经让宫主失去了耐心,他下令,这次必须要了青黎的命,不然死的人就是我。”
“‘风起’的人,不是承诺过要帮青黎的么?”
“她自恃过高,又不合群,很多情况下都是独来独往,并且赤桐给的承诺也不过是一个幌子,想利用她、叫她为自己效忠才是赤桐的真正目的。”
沉默半响,我闷闷的道:“......埋了么?”
青善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我是说,她的尸体。”
“别再说她的事了”,青善不满:“你我许久不见,怎么竟顾着说别人。”
与青黎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无可挽回了,我无力的叹息,回抱住他的腰转开话题:“你上次给我的‘冰肌玉肤露’还有没有?”
“肩上的伤还没好么?”青善拉开我,仔细打量一番,蹙眉:“你该不会......是想用它来解这‘红罂粟’的毒吧?”
“我有那么笨?”笑着瞪他,又万分伤感的指着自己的脸、再将衣袖撩起来给他看:“至少,让我看起来不要这么难看,我自己都已经看不下去了。像虫子,爬的满身都是,太瘆人了......”
“一定会有办法。”青善将脸埋进我脖子,让我辨不清他的情绪。
这时,月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仿佛凭空而来的闪电,一下子将昏暗的室内照得通亮。窗户和门“哐当”一声,齐齐从外被推开来,屋里的物事也开始摇摇晃晃,整个房子开始失控的摆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这时,一个散漫的、不带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是与屋内“哐当”作响的混乱场景截然相反的风轻云淡:“还不出来?”
外面的风呼呼灌进来,仿佛张开了大口化成了一个无形的口袋,将屋内的一切物事通通搜刮了进去,又呼啸着冲出屋子......
这栋本就不大的屋子,在内里所有物事被搜刮干净后骤然显得空荡起来,我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直到屋子整个被掀起抛飞在空中,然后化作碎片四散开去,我才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在飞舞的碎屑中见到出现在眼前的白衣人。
青善面色骤变,慌忙将我护在身后,左右环顾。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惊慌的神色,这样的他,让我心里越发不安,突然想起那晚的梦境,我抓住他的手臂藏在他的身后,身子不由得一颤,青善回头,见我苍白着脸,不禁柔声安稳:“别怕。”
四散开去的风顺带着卷起那人的衣摆,使他看起来仿佛远离红尘的高人,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抵。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看不到杀意和冷酷,只是温言道:“杀掉青黎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只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冥顽不灵。”
此时的青善已经恢复常态,但他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单膝跪在衡玉面前行礼,只是挡在我身前平静的道:“杀了青黎,已经等于断却了她的活路。”
“别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我”,衡玉在月色的衬托下,飞扬起衣摆,那若神抵的丰姿使他显得更加冷情:“假若不在意她的死活,又为何要来走这一趟,青善呐青善,你何时变得这样儿女情长?”
青善立马道:“我可以离开她,但是,我不能眼看着她死而无动于衷。”
“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衡玉依旧面色平淡,耐心的道:“是你们错失了这个机会,这不怪我。”
青善缓缓伏下身子,跪倒在地,他的神色充满乞求,是我从未见过的卑微:“宫主,属下愿意接受一切处罚,只求您,能够放过她。”
白色的衣摆飘飞起来,与他黑色的发丝共舞互衬:“我自然不会动她,因为‘红罂粟’会让她生不如死,这岂不是比我亲自动手更让人敬畏?”
世间的女子,无不希望她爱的人爱她胜过自己、胜过世界、胜过一切,甚至可以为了这份爱,愿意为她死为她生,我也曾一度这样希望着,尽管我知道这是天地间最大的奢望。但是这一刻,眼见他为了我折膝弯腰失去往日的风采,我的心里却升起一阵一阵的酸涩,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痛恨我自己。拽住他的手臂,我欲将他搀扶起来:“你起来,不论是生是死,我都不要你为了我去求他。”
“看不出,你倒是个心性儿高的”,青善对我摇头,示意我不要多话,然而那边衡玉的声调却变得讥诮而玩味:“你认为一个人不应该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么?”
“我们有什么错?”不顾青善的阻拦,我激烈的反驳:“,我们之间维系的,不过是这世间再平常不过的男欢女爱。”
“再平常不过的男欢女爱......”衡玉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带着探究与考量,随即看向我道:“可是他是椋宫的人,椋宫里的人不需要这种无用的东西。”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不......”
“岚儿!”青善一声低喝让我噤了声,转而对着衡玉道:“宫主,属下不想与您为敌,就当看在属下多年跟随您的情分上,给属下最后一次机会。”
“青黎死了,她不可能活下来,求本座无用”,衡玉的面色越来越冷,风呼呼的从旁刮过,他的衣摆依旧在空中飞舞:“你现在该关心的,应该是本座如何处罚你。”
收起脸上哀求的神色缓缓站起身来,青善冷静的道:“既然宫主不肯施以援手,就请恕属下无礼。”
衡玉笑:“怎么,你也要背叛本座、与本座为敌?”
青善摇头:“不,属下的命和荣辱一直都掌控在宫主手里,宫主要我死,我从来不说‘不’,但是这次......”
“这次,你要为了这个女人忤逆我。”
“宫主,属下发誓,只要她能够活下去,属下愿接受任何处罚,哪怕从今往后与她断绝来往不再见她。”
“青黎是经不住皮肉之苦将解药给了本座,但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本座此行的目的不是救人,而是杀鸡儆猴。”
经不住皮肉之苦?什么意思?难道说,青黎是被折辱致死的?难怪那天当我提及青黎时,青善的神色那样奇怪,在我一再追问下含糊其辞,不允许我关心青黎死后有否被安葬,并转移了话题。照宫主衡玉的说法,既然能让她禁不住皮肉之苦交出解药来,必定是生不如死的刑罚,能够手段很辣的这样对待一个年轻女子,又怎会去管她的尸体?终究是我太天真......
“宫主......”青善还欲再说什么,却听水葵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宫主衡玉,好久不见,不过再次见面却是这样的场景,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啊。”
我心中一喜,握紧青善的手,暗道水葵或许有办法。
两人皆是一袭白衣,只不过相较于衡玉,水葵依旧显得稚嫩些,他站在衡玉的对面,深碧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笑意淡淡。
“真是热闹啊”,宫主衡玉没有任何惊诧的神色,只是手指向我和青善,直言道:“你莫不是来替他们求情?”
水葵语调轻缓的道:“宫主能否给我这个薄面?”
衡玉拒绝:“当初你我结盟之时,允诺过不干涉对方的事。”
“就当成交易,如何?”水葵思忖了一会儿,看了我一眼,道:“你宽恕他们二人,往后无论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一定鼎力相助。”
“哦?”衡玉笑:“你倒是会算计,用一件事来换两条命。”
“那依你的意思,应当如何?”
“本座可以将解药给她,看在你的面上,但是......”语调一顿,衡玉看向青善:“他是我椋宫中人,无人有权利来干涉本座如何处置自己的人,倘若这一次本座饶恕他,那么以后如何在椋宫中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