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森
每当傍晚的霞光斑斑驳驳地洒进森林里时，女巫霂就会打开她那扇陈旧的木门，“嘎吱——”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神秘而古老世界的大门。踏着破碎的阳光和落叶，女巫着一袭白色纱袍，挽一只竹篮，缓缓朝森林深处走去。
“下午好，美丽的女巫！”树们向她问好，浓密的枝叶向两旁侧开一条通畅的小路。
“女巫姐姐，女巫姐姐！”小鸟儿趴在窝边兴奋地朝她叫。
“哦，每个傍晚，都因你不凡！”松鼠跳在她前面，吟诵着每天都不一样的诗。
……
霎时间，寂静幽深的森林热闹起来。女巫对每一个问候都报以点头和微笑。阳光洒在她栗色的头发上，白皙的皮肤上，棕灰色的眸子上，折射出温婉柔和的光，美得令人窒息。
二
“嘿，小姑娘，你迟到了整整一分钟——又在小溪旁停留了吧？”老树苍老的声音仿佛从远古时代传来，隐隐透出些疲惫。
霂提提衣裙蹲下来一边挑选脱落下来的树皮一边道：“今天，小溪的水流又少了一些……另外，请不要叫我‘小姑娘’，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大。”
“一样大……”老树轻声重复着，“是啊，我们都一样大的，那条小溪甚至比我们还要大。可如今，树老了，溪水即将枯竭，只有你，还是当初小姑娘的模样……”老树停顿了一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霂等了许久，老树没再说话。一阵鼾声响起，更多的树皮脱落下来。霂就那样蹲着，被长发遮住的眼眸深处，一片汪洋。
三
“女巫姐姐回来了呢！女巫姐姐，你为什么每次回来都要带一篮树皮呢？”小鸟儿睁着好奇的眼睛歪着脑袋问。
“需要很多树皮肯定是在练一种非常厉害的魔法啦，小孩子不懂就不要问。”小鸟妈妈说着轻啄了一下小鸟的脑袋。
霂摇摇头对小鸟妈妈说：“不是魔法呢。”又看向小鸟，“这些树皮曾拥抱过一个个生命，可最终却被那些生命抛弃，在风吹雨打下一点点化作泥土……”霂停了停，眼神有些飘忽，“我想，把它们带回来，做一些……其他的事吧。”
霂放下篮子在床上躺下。多久了呢，这样的日子，好像自那只小鸟去世起，就再没算过了吧。这些时间，自己又收集了多少树皮……
霂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只好起身燃起魔法火焰，将容器里晶莹发亮的液体加热至沸腾，然后把傍晚收集的树皮一块块丢进去，看着它们熔化。
“时光，在晶莹发亮……”霂呆呆的望着沸腾的液体，自言自语。
四
早晨，阳光穿透薄雾，鸟儿练起嗓子，松鼠刚刚开始刷牙，树们舒展着蜷缩了一晚的枝叶……忽然“嘎吱——”一声，女巫的木门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份慵懒的美好。几乎是同时，女巫逃也似的从里面出来向小溪跑去，长发带起的风扯断了鸟儿的歌声。
松鼠还没来得及惊讶霂的速度，就马上意识到她可能在房间遇到了什么危险。小鸟比他反应更快，但是——松鼠才刚起步，就听到“砰”的一声，木门关上了，小鸟贴着门缓缓滑落。松鼠哈哈大笑，吐出好多泡泡来，全然没有了往日绅士的样子。好一会儿，他才看到小鸟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待他漱完口，才觉得奇怪：“看来并不是有怪物在里面啊，女巫可是从来不在这个时候出门的。”
森林深处。老树浓密的树冠将整个天空遮住，透不进一点光亮来。雾气浓重，周围寂静无声，蜘蛛红色的眼睛偶尔在幽暗中闪烁一下，有“沙沙”的吐丝声传出。
霂失神地站在老树面前，一动不动。老树咳了一声，霂一惊，有些慌乱地看着老树，语无伦次道：“啊……我在这里等……我来的时候你还没醒……”“我已经醒了一个小时了。”老树打断她，低沉苍老的声音惊起三两只小鸟。
霂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用手捂住了脸蹲下来，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对不起……”霂哽咽着，“我不知道……会那么快，小溪已经……”她再说不出话来，痛声哭泣。
老树干笑一声，缓缓向上抬了抬身体，移动几根枝丫的位置，雾气一下散去了，有金色的阳光洒在霂身上。
“还记得以前吗，每当你哭的时候，看到这样的阳光，立刻就活蹦乱跳的了。”老树的声音里充满了回忆的味道。“你还记得？”霂错愕的望向他。“当然了，最美好的，哪怕再遥远，我也会记得……真想回到小时候啊，你还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的时候，说要给我浇水，跑了老远到小溪那儿掬一捧再跑回来，结果呢，水全洒了，你还奇怪为什么……”老树长长吐出一口气，用枝叶轻轻拂去霂脸上的泪水，“我的时间，也不多啦……该来的，迟早要来的。”
“不！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霂近乎歇斯底里的喊，“相信我!溪水会再流的，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五
这一天，森林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流淌了上万年的小溪干涸了。
森林深处的千年老树死了。
森林失去了水源，许多小动物因没有老树的遮蔽被强烈的阳光晒伤，他们纷纷来找这座森林里唯一的女巫，希望她可以用魔法恢复一切。
霂在傍晚回来，她的小木屋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动物们让开一条路，霂一边走一边说：“一切因我而起，是我让小溪干涸老树枯萎。”动物们一片哗然，而霂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听到了叫骂声，责怪声，质疑声……但是都不重要了。她在木门前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又“砰”一声被关上。
六
黎明时分。
那颗光秃秃的巨大老树已经被霂移到了小溪旁，原来的地方长出了茂盛的青草。霂靠坐在干枯的老树下，把晶莹发亮的液体倾进裂开了的河床，霎时间升腾起无数光点，清澈的溪水神奇的汇聚起来。霂轻轻笑了，又把剩下的液体倒在树的根部，施了一个魔法，然后抬头望着一览无遗的星空。
“你知道吗，”霂缓缓开口，星光闪耀在她的眸子里，“那只小鸟死去的时候，我没有丝毫心痛，相反，我还对自己说，一定不可以那样老，那样丑的死去。我是多么无情和自私……可最后还是让我找到了不变老的方法：用溪水把时光煮至晶莹发亮，饮下，就能固定容貌。
“还没有告诉你吧，我所用的时光，就是你脱落的树皮呢。每一块树皮，都是你遗忘的一段经历，都是旧时光的碎片。这就是我收集树皮的原因了。可是，这期间，我忽略了你越来越快的衰老速度甚至一直到昨天，才知道，用溪水来煮时光，用的不单单是溪水，还是整个小溪的生命！
“现在好啦，我得到我想要的了，可你们却都走了……我当初千翻百计的寻找保持容貌的方法的时候，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会亲手摧毁自己的容貌吧？”霂望向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溪水映出的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皱纹满布的老婆婆。霂苦笑,“真快呀，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我就从一个你口中的小姑娘，变成一个老巫婆了。”
“我已经把时光都还给你了，你还不打算醒来吗？”
没有回答。
霂轻轻躺下来，闭上眼睛。她听见时光倒流的声音，那是一个生命在重生。泪水从鬓角滑过，枝叶移动，有金色的阳光洒在霂身上。
一阵缥缈的歌声响起：
“你知道吗，
细雨划过
消失不见了，
时间流逝
轻狂收敛了，
诞生长大成长
一辈子
再长，终敌不过消亡
……”
他们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