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执霰
我的名字是执霰。我原本是这个土地上唯一的王。这片土地,叫做冰国,这里的子民,叫做冰人。
我出生在雪霰宫,听岸魇说,我出生那天,雪霰宫下了一场大雪,雪莲一般一朵一朵硕大的落在属于冰城的土地上。当这个国家的大皇子诞生在雪霰宫时,所有的臣民都跪拜在东方,这是雪霰宫的方向,虔诚的叩拜着。他们呼喊着,我们伟大的皇子,我们伟大的皇子,我们伟大的皇子。一声一声,像那天的雪,漫漫涌向雪霰宫。我蜷缩在襁褓里,在母后枯荷的怀抱里安静的睡着。占星师占戏与断莲齐齐念动咒语,我的手指被咒语刺开,露出了银白色的血。他们将我的一滴血沾染在了占星杖上,高对天空,扣起手指,念动咒语。然后,他们对父皇说,皇子安然无恙,法力无边。
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他们说谎了。我站在 宫殿的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冰国,巨大的夜色笼罩着这片祥和的土地,天空依然下着雪。
父皇说,只要冰国还在,冰国的皇脉是纯正血统的话,冰国的这场雪就不会停息。
我问这场雪什么时候开始的。
父皇说,几万年,几千年,几百年,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执霰,你要记得,你是冰国历代法力最强的皇子,你的存在,将会使冰国成为这片大陆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法族。父皇说这些话时有风吹过来,雪被吹扬起来,他的话语与面容弥散在风雪里。
我记得,我说。
父皇说这些的时候,我99岁。我是这个世界法力最强大的人。这句话像一颗种子,种在了我的心里,我的法力里,我的咒语里,我因施展法力而需要弯曲的手指里。当种子长大,开出美丽如同黑色曼陀罗花朵时,有风刺过我的法袍,我的法袍上下翻飞。
这些的这些,都是岸魇告诉我的。我的记忆像圣战中被火族精灵杀死的冰人一样,幻化消失了。我不知道岸魇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情。他是巫月族最优秀的巫师。
我曾经问他,你是巫月族最好的巫师么?
他回答,是的。
你难道不知道在冰国最至高无上的法术是幻术么?你难道不想学习幻术,成为冰国最好的幻术师么?
大皇子,我是想成为冰国最好的幻术师,但,我仍不愿意学习幻术。因为,我不想改变我的族术,在巫月族,这个叫做背叛。岸魇的双眸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深邃而且明亮。
那样,你将没有能力来保护这个国家最神圣的王。我看着他。
岸魇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个问题是过于苛刻。一手是背叛,一手是虔诚。换了谁,谁都无法选择。可是,作为冰国的忠诚者,必须要做出最残忍的选择。只是,还未到那个时候。
在150岁之前的我,是神圣的。我是整个冰国的掌上明珠,他们可以选择牺牲自己而保护我的周全。在他们的心里,我是最伟大的未来之王,我的出现,将可以使他们,使冰国,凌驾于别人之上。到那时,他们可以随意的践踏别国。到那时,冰国最低贱的吏民都会比别国的王神圣。这是一支极具诱惑力的花朵。
所学的法力终于在这一场圣战中发挥作用。我的手指从未直起,不断火族的精灵在我的咒语下化为灰烬飞灰湮灭。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还杀了那么多。我不恐惧,甚至还有些欣喜。
圣战的结果毫无疑问。漫天的雪下着,还有火族精灵幻化的黑色粉末,在冰国的每个角落,不断的飘曳着。这一刻,我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滋味,那是像将云朵踩在脚下的感觉。
不断的欢呼声向四面涌来,涌来。我在中央,四面八方都是虔诚的花朵,一瞬间,繁花似锦。我的手指不断触碰到权力的岩壁,那是多么美妙的感觉。我知道,我将是这片土地最伟大的王。人潮涌动,黑色的粉末,白色的血液,在天地间不断交织渗透。我面对子民,身后是冰国。突然弯曲手指,念动咒语。
神啊,请赐予我吾力量。化开着冰雪之城。神啊,请赐予吾力量。化开这冰雪之城。神啊,请赐予吾力量。化开这冰雪之城。神啊,请赐予吾力量。化开这冰雪之城。
这只是一个梦。梦醒来过后,你的手指将无法弯曲。这只是一个梦。梦醒来过后,你的手指将无法弯曲。这只是一个梦。梦醒来过后,你的手指将无法弯曲。这只是一个梦。梦醒来过后,你的手指将无法弯曲。
150岁那年,听见了冰凌刺穿胸膛的破裂声。听见了大地撞击胸膛的声音。听见了雪花死亡的声音。听见了火族精灵尸体粉末的飘曳声。听见了冰国轰然倒塌的声音。听见了手指骨骼断裂的声音。听见了西方雪鸢鸟的苍鸣声。听见了诅咒浅浅复活的呼吸声。听见了子民信仰破碎的伤痛声。听见了岸魇的选择,他说,王,我仍是不可以背叛,然后,他用巫术杀死了自己,有雪白色的血从他的喉咙涌出来。听见了父皇深邃眼眸里的失望,他久久没说话,站在宫殿屋顶上,看着天空,一言不语。听见了雪霰宫亘古不变布满雪花天空的承重叹息。听见了断莲与占戏刺破我手指时,血液冒出时的汩汩声。
这只是一个梦,有人对我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让梦醒来的工作,就交给我吧。离雰浮起好看的笑容。
这是我150岁那年,离雰对我说的话。
那么,让梦醒来的工作,就交给我吧。她的眼睛比冰国的洗澈湖还清澈。
二、离雰
每当我停止念动咒语,收回我弯曲的手指时,我总是可以看见樱花在我身后不断的飘落飘落,恍惚中,我又可以看见母后音岚的笑容,仿佛是世界上最绚烂的那一朵樱花,倾国倾城。
我的名字是离雰。我是这片土地唯一的王。在我150岁那年,我被告知,我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幻术师。当时,我正在樱花树下练幻术,弯曲的手指还未伸直,飘曳的樱花还未落下,我就听见了雪鸢鸟苍凉的鸣叫,在这冰国的西方的天空,不断的回响回响。我记得,有天,东方的天空忽然洒满了岩浆似的红色,还有黑色的粉末,白色的血液。声音噪杂巨大的从东方喷涌而来,像水流一般淌向四面八方。当时我也在樱花树下练幻术,弯曲的手指还未伸直,飘曳的樱花还未落下。
母后告诉我,冰国的东方,正在发生一场圣战。她的眸出现从未有过的平静。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感受到她此起彼伏的胸口里面心脏的灼人温度。圣战呐。母后喃喃自语,转头离开了。她华美的白色衣袍在地上 摆动,美丽的长发一泻而下。
圣战?是那些恼人邪恶的火族精灵所干的好事么?在冰国的东面,有一个国家,里面住着一种族人,红头发红眼睛。他们崇拜火,敬仰火,用火生活,用火做武器。听冰人说,火人是一种非常邪恶的族人。当然,我们的敌人便是他们。
火红色的东方天空持续了一天一夜。我一夜未眠。母后也是,母后老了,她一夜不眠的憔悴显得更为严重。次日,宫仆告诉我,王请我和母后前往东方的宫殿。我说会尽快赶到。母后听到这个消息时眉心狠狠的皱了一下,继而消失不见。母后生的倾国倾城,面颊像莲花一样柔嫩,可终究抵不过苍老的痕迹,像朵发皱了的莲花。
我抚着母后因皱眉而隆起的眉心,希望可以抚平她不知名的哀愁。
可是,她躲开了。像对待那些火人一样。
我伸出的手指像枯枝一样被镌刻在空气里。
王。请您,救救这片土地。母后单膝下跪,左掌掩地。她的双眸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深邃而且明亮。
有风吹过来,我和母后的头发在飞舞,白袍上下翻飞。
王。请您,务必救救这片土地。话音未落,母后弯曲手指,念动咒语,将一把冰戟从自己的心脏刺进了自己的身体。母后笑了,美丽动人。请您······务必······救救这片······土地。
有白色的血从母后的嘴角涌出来。我用手指擦了擦,却越涌越多。
不要,王······会脏了······
母后死了,死在我的怀里。她的头发失去了生命,枯萎的如同一个睡着的孩子蜷缩在我的怀里。而我的头发却像着了魔似的飞舞起来,一片一片投下的影子如同迷迟蝶的花纹一般,诡异而美丽。
母后消散了,化为天地间的雪花,飘散了。这大概就是冰国恨火国人的原因吧。冰国人死后会化为美丽纷扬的雪花,而火国人,只可以化为灰烬化为尘埃化为肮脏。
那么,干净又美丽的东西,才是每个人想要的吧。我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诡异而又美丽。
到达冰国的东方已经是次年的阳春三月,但冰国的雪花依旧在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纷纷扬扬。这代表着,冰国的皇室血统依旧是纯正的。
去年的圣战冰国完圣。只是,依旧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哥哥的法力。我曾经听说过一个男子,樱空释。那是一个叫四维的预言师语言的内容。他们说,哥哥与樱空释颇为相似。拥有英俊的相貌,高超的法力。可是,哥哥终究不是樱空释那样的男子。这一切一切,都被大雪覆盖,冠上曾经的名号。因为哥哥失败了,从那场圣战以后,他的手指无法弯曲,嘴唇无法念动咒语。
后来,他在雪霰宫生活,从未踏出一步。后来,我穿上了最华美的法袍,拥有最长的头发,坐上了这个国家的王座。
他们呼唤,王,我伟大的王。
他们的虔诚包围着我,他们对我忠心,他们对这个国家忠心。那么,我就应该当一个好王,去保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