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刘松林住院了,外科主任吴医生告诉他,他的腿关节韧带损伤,半月板边缘撕裂。先用膝关节固定器固定伸膝位,直到腿部恢复对固定器内肢体的主动控制后,他才能扶拐杖负重,做康复锻炼。吴医生还说,半月板属纤维软骨组织,本身没有血液供应,所以损伤后恢复很慢。
因为是工伤,吃喝拉撒由值班护士轮流照顾,费用单位全额报销,他什么都不用操心。隔三差五,有领导和同事来访,但松林却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心里闷得慌,日子真难熬。
他不想告诉老家的父母,怕他们着急担心,每天望着天花板发呆,时不时地想起那场比赛,想起自己受伤的经过。那天的比赛,红队最后以2分之差输给了兰队。其实,兰队的球技虽然与红队不相上下,但兰队年龄偏大,后半场明显感觉体力跟不上了。要是自己没受伤,红队完全可以赢的。以前打球也受过伤,他都能咬紧牙关坚持打完比赛。但这次伤得太重,腿根本不听使唤,没办法。在大学举行篮球比赛都有校医在场,随即处理队员意外受伤。在单位打球,连个保健医生都没有,他不知提过多少次意见,段领导就是没当回事。工会主席提着药箱来回跑,连简单的外伤处理都不懂,连庸医都不如。还是那个姑娘挺在行的,她学过医吗?她怎么知道那么多?她是谁呀?没看清她的脸,但声音我记住了,脆脆的,柔柔的,唱歌一定好听。以前怎么没遇到过?检修车间的几个女孩子我都很熟悉,没有这样的女孩。她来看球赛,可能是运转车间的职工,或者是他们请来的拉拉队员?也许是外面进来看热闹的。不对,外面的女孩进来看热闹的,一般不会管那么多闲事。她会不会是职工家属,或者职工子弟?哎,哎,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一个连模样都没有看清的女孩这么上心?不就是她提醒的的几句话有道理嘛。好了,好了,不想了,不想了,想多了也没用,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伤。松林强迫自己不再多想,闭目养神。
“哈哈,虎落平阳了。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松林吓了一跳,看见门口闪进来一个人,定神一看,原来是段办秘书卢勤。
卢勤比松林小1岁,是吉首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毕业的。这小子脑子灵活,会来事,写得一手好文章,深得段领导器重。他对铁路技术业务不太熟悉,经常打电话找松林咨询。卢勤在段办工作,消息灵通,上面的脉搏摸得比他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将来还想进一步提升,说不定哪天他能帮忙说上话。松林与卢勤各自心里揣着小本本,算着小九九,一来二去,时间一久,也就成了好朋友。
松林一看见他就来气,说:“你小子真不够意思,平时跟我‘松哥’长,‘松哥’短,叫得我肉麻。还求我教你打桥牌,怎么我受伤这么久你才来看我?”
“谁不够意思啦?我这个月一直跟着头儿在外面跑,刚回来,连家门都没进,就到你这来了。”他边说边把一个食品袋放在床头柜上,指着松林的腿,说:“恢复得怎么样?”
“还行吧。不是很严重”。
“那就好。住院这么久,嘴馋了吧?这不,我给你捎来一只烧鸡,打打牙祭,早点恢复出院,我请你吃大餐。”他朝门口望了一眼,压低嗓门:“要是医生允许,下次我给你弄点酒来,怎么样?”
“瞧你这鬼头鬼脑的。酒就不要弄了,你有空就来陪我说说话,在这里躺久了,人都快馊了。”
“那是,那是。不过,我回家还要陪老婆孩子,不能一下班就来守着你。要是你有个女朋友就不会寂寞了。”卢勤眼神狡狤地一闪,笑道。“这里的护士怎么样?有顺眼的吗?”
“去你的!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安份?人到哪,心就花到哪?”松林狠狠瞪了卢勤一眼。
“哟,这不是小玲子吗?好久不见你,又来接你妈下班了?”突然,门外有护士在问,打断了他俩的谈话。
“是呀,我上班了,今天轮休。我妈在病房吗?”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让松林心头一震,好熟悉哦。
“都当工人了,不错嘛。你妈刚查完房,在办公室写病历”。
“哎,知道了。”
“……”
护士进来送药,松林忍不住问她:“刚才谁在跟你说话呀?”
“哦,你说小玲子吧?找吴医生的”。
小玲子?松林想了想,没继续问下去。接着询问卢勤那天比赛的结果,然后,又漫不经心地说起自己受伤的经过,末了,叮嘱卢勤:“多亏那个女孩提醒,你帮我打听打听她是谁?”
“什么线索都没有,光知道声音好听,我找谁打听去?”
“那你就不能从侧面打听,问问运转车间那边的人?或者问工会主席,他应该知道的”。
“你是不是对她有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当时要不是她及时提醒,我还不知道痛苦多久,不但伤口会发炎,膝盖半月板受伤都不知道。要是自己回去随便处理一下,耽误了治疗时间,搞不好整条腿都会残废”。松林把问题越说越严重,甚至有些胡诌瞎编起来,脸颊有些发热。
“哈哈,你上心了。行!哥们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卢勤爽快地答应了。松哥平时待他不薄,在工作上也没少照顾他,帮助他。机关没有基层那么单纯,所谓“机关”,不就是“机关算尽”嘛。人与人之间表面和善,内心处处设防。当秘书的“把领导的话当真理”是一条铁规,卢勤天天围着领导转,看领导脸色,听领导训斥,拍领导马屁,挡领导的暗剑,遮领导隐情,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有什么烦心事,受到什么委屈,总是第一个想到松林,找他喝酒,找他倾诉,发泄一通,才能把情绪放松。这哥们够义气的!
卢勤走后第三天是中秋节,他陪段长宋永福、车间主任和工会主席又来到医院,看望和慰问松林,送来慰问金和一盒月饼。宋段长腆着肚子笑咪咪地与躺在床上的刘松林握手,代表XXX、XXX表示亲切慰问,祝他早日康复、早返岗位作奉献。车间主任跟他握手,称赞他为了集体的荣誉表现得勇猛顽强,要号召大伙向他学习。松林感谢组织,感谢领导,感谢同志们,决心养好伤,争取早点回单位上班。松林暗暗偷笑,官话和套话是相辅相成的,亲民和谐的气氛也是这样打造的,明天段里的宣传栏一定大书特书今天温馨的场面。
领导临走时,松林想坐起来送客,被宋段长按住。他只好躺着,与他们一一握手致谢。卢勤屁颠屁颠地跟在领导后面,竖起耳朵,拿着笔和本子,装模作样地写写划划,没时间与他寒暄。直到临走时,他借握手的机会,悄悄与松林耳语:喂喂,你说的那个女孩是运转车间的新工,也就是你的主治医生的女儿肖玲。
肖玲,肖玲,难怪那天护士叫她“小玲子”,这名字就象她银铃般的声音一样,叮铛锐耳,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