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袁媛,现在北京过得很好。
杨正伟只要来北京,总会安排时间和她见上一面,而且,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才不会喝酒。
有道是,酒乃淫媒。
如果没有酒,这个世界绝不会有这么乱。没有酒,少了歪门邪道,无法损公肥私,人人都按章办事,秩序井然;没有酒,不能眉来眼去,难表你情我愿,男女都安安分分,各归其家。酒,就是坏事的药引子。无论男女,酒后的所作所为都是毫无理性可言的。官员,酒杯一端,政策放宽;职员,喝了你的酒,使唤像条狗;男人,只要喝了酒,女人都不丑,摸摸捏捏没个够,搂着不放手;女人,上桌酒一喝,露腿露胳膊,无论雅俗老与少,全都叫哥哥。在酒桌上,人和人的关系,刹那间就会暴露得一览无余。如果一个嗜酒如命的男人,在酒桌上却不和某一个女人喝酒,而是护着她,生怕别人围着她逗酒的话,那么,那个女人肯定是他的女人,或者他正在想把她弄成自己的女人。杨正伟对肖冰婕就是这样,从不让肖冰婕喝酒。不过,她每次都要喝,而且喜欢跟男人喝,和男人一起就会特别起劲地喝,因为她总是希望得到男人的注意,哪怕是一个路边脏兮兮的乞丐,只要瞟她一眼,她都觉得全身会出现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所以,她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惹人注意的机会,而喝酒,尤其是喝醉,那是最能让人的目光聚焦而又一直能被记住的好机会,她一定会抓住这种机会为自己带来时时渴望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但是,杨正伟尽管知道劝阻无效,仍然还是每次都会在旁人不注意时,带着几分心疼地埋怨她,“你喝那么多干什么!”
袁媛不喝酒。
杨正伟和她一滴酒都没有喝过,他俩之间从来不需要酒精来发挥作用。
袁媛总是给杨正伟煮咖啡,而且是正宗的现磨巴西咖啡。袁媛煮的咖啡甘滑顺口,微苦之中含着一种淡淡的甜,而且还悠悠地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只有端上这杯咖啡的时候,杨正伟那颗终日放荡不羁的心才在片刻之间感到温馨有依。但是,他们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到那个只属于他们俩的纯真岁月了。那浅浅的小河和河边的小石子,那温馨的草垛和稻草的清香,那默默的相拥和长长的亲吻……已经永远留在那个早已逝去的岁月里,陪伴那没有跟来的青春!
当年,袁媛回城,杨正伟参军后,两人保持着书信往来。但是,这事被杨正伟的妈妈发现之后就不得不终止了。
当时,杨正伟的妈妈已经当上了县银行的行长,她听说杨正伟在部队很苦,经常挨饿,根本吃不上肉。杨正伟后来说,挨饿,主要是刚到部队时,新兵蛋子没经验造成的。老兵都是第一次打饭只打大半碗,吃完后,再去打一满碗,而新兵生怕自己吃亏,总是一开始就打满满一碗,结果,老兵吃完第一碗后,立即打到了第二碗,而等新兵吃完第一碗再去打第二碗时,已经没有饭了。杨正伟发现这个秘密后,就学老兵的样,结果餐餐都吃得饱饱的。不过,吃肉就要麻烦一点,必须和炊事兵搞好关系,和他套近乎,给他打洗脚水,给他洗衣服,给他烟抽……只盼到吃肉的时候,他一勺子下去能给舀出来一点实惠,否则,实惠都舀给别人了,那你就闻闻肉的香味吧。
孙晓岚是有名的硬心肠,但还是不忍儿子受这种委屈。于是,就置办好10斤香肠,3条香烟,还有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吃食和日用小玩意,分派杨正伟的弟弟杨正荣给部队的哥哥送去。
杨正荣比哥哥杨正伟小几岁,那时,还是个少年。他从部队探望哥哥回来,兴高采烈地告诉妈妈两件事:第一,10斤香肠一拿去,哥哥就和班上的战友们一顿给吃光了;3条香烟,1条当场分给了全班战友,1条交给了炊事班长,让他回头去分给每一个炊事兵,自己只剩下1条,但哥哥说他从此不愁吃不到肉了!孙晓岚听着,脸上浮起了笑容,感到一些浅浅的宽慰。第二,哥哥有对象了,蛮好看,他看到了她的照片,还……偷看到了她写给哥哥的信。她就是在下放的地方认识的那个打成右派分子的副教授的女儿。
孙晓岚听到这件事时,紧张地站起来,低低地吼了一声:“不行!”
孙晓岚对此,立即采取了行动。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正忙着在外和副教授推广合理密植的丈夫杨风驰,也没有给在部队上的儿子杨正伟通气,而是直接给在省城的袁媛写了一封信--“袁媛”,她本想写“袁媛同志”,但一想,觉得不妥,称一个右派分子的女儿“同志”,有失立场,也有失身份。于是,就直接在“袁媛”两个字后面点上了冒号。接着,应该写“你好!”但她顿了顿,觉得也没有必要,省了。直接就写“杨正伟同志,是一名光荣的现役革命军人,是有着光明前途的革命事业接班人!他不允许有任何政治上的瑕疵,不允许接触有任何政治污点的东西!如果你是个明白人,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请自珍!”落款时,她并没有写上自己的姓名,而是写的“革命母亲”四个大字。
她的这封信发出去后,没有任何回音。而远在部队的杨正伟,从此,就再也没有盼到过袁媛的信了。不过,杨正伟从来没有因此记恨自己的妈妈,因为,历史证明她的这一举措是非常英明的。
当时,杨正伟在部队正面临入党转干。他的一个战友就因为哥哥的老婆的嫂子的表哥的岳父出身是个破落地主而转不了干,只好在当了三年兵后又回到农村,因为一时想不通,结果把他嫂子给杀了,他哥哥一气之下又把他给杀了,最后,政府把他哥哥给枪毙了。
多亏孙晓岚及时采取了果断行动,杨正伟在部队入党转干时,才没有步他战友的后尘。但是,却差点因为他爸爸杨风驰的事情而过不了关。
杨风驰,应该说是经得起组织考验和信任的,因为他生性就是一个听话的人,对组织更是唯命是从。执行命令不仅是不折不扣,而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叫他往西,不仅决不敢往西北或西南偏一毫米,而且叫他往西100里的话,他定会尽可能地走120里,绝对是个靠得住的干部。
大炼钢铁那会儿,上级下达给他那个山区小县的任务是,木炭100万担,钢100吨。为了完成这个随口下达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杨风驰把全县的男女老幼都赶到山上去没日没夜地伐木烧炭,垒炉炼钢。这期间,他有三大事迹先后被登上了省报的头版头条。
一,发明快速烧炭法。一般情况下,烧一窑木炭,从点火算起,需要7天时间,而杨风驰提出只要三天。但报纸没有写,为了缩短时间,等不到窑火完全熄灭就必须抢着出炭,结果不少人都被烧伤了,有的甚至烧死了。
二,女人男人一个样。杨风驰提出“男人能干的,女人一样也能干”的口号,极大地解放了妇女,发展了社会主义劳动生产力。但报纸没写,为了强迫妇女和男人一样劳动,队干部亲自检查妇女是否出现身体的特殊状况,以至不少妇女因不愿蒙羞咬牙坚持而落下终身残疾,甚至有人寻死自杀。
三,用行动做出榜样。在不少人眼看任务完不成而失望泄气甚至退却放弃的关键时刻,杨风驰把自己办公室的房梁桌椅一起丢进高炉当燃料,把自己家里的铁锅菜刀一起丢进高炉当原料,看看还不够,从腰间拔出手枪,丢进高炉去炼钢。
没想到的是,文革爆发之后,当时历历在目的英雄事迹,却被革命小将创造性地归纳为三大罪状:个人英雄主义、调戏迫害妇女、丢掉革命的枪杆子。
于是,在接受了几次批斗并抄家后,县里的事让革委会管了,既没有明确撤销他的县长职务,也没有任命他一个什么新的头衔,就把他下放了。而后来,省革委会主任一句话,又让他回到了县里,但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职务。这一下,杨正伟在入党转干填报家庭情况时就不知道该怎样填,而部队的政审、外调工作也不知该怎么进行。
好在这个眼节骨上,省革委会主任看在杨风驰按照自己的指示一心一意推广合理密植的份上,又说了一句话,“没撤,就还是县长呗。”尽管没有实际履行县长之职,但也算是“官复原职”了。杨正伟这才得以通过政审,入了党,转了干。
从此,杨正伟获得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这对于杨正伟来说,可是太重要了。那个时候,军人是全社会最仰慕的。尤其是女孩子,嫁人都想嫁军人。所以,那时的年轻人都热衷于参军。领导们的子弟都往部队跑,那些有点路子或者千方百计能够找到一点路子的人,也都把子弟往部队送。
孙晓岚她们行里就有一个姑娘,身边有很多人追求她,包括当地正走红的新贵或者新贵的子弟,但她只听人家介绍军人,也只看部队的来信。这个姑娘就是仇虹芸。
仇虹芸,出身普通干部家庭,家里兄弟姊妹多,她是老幺。这个姑娘生得端庄秀气,内向沉稳,生活朴素,业务娴熟,工作认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在众多追求者中,她权衡再三后,锁定了其中两个人。一个是正在台上的县革委会主任的外甥,另一个就是爸爸一时身份不明的杨正伟。但当省革委会主任说“没有撤就还是县长”的话后,杨正伟的爸爸算是得到了“解放”。仇虹芸想,县长比县革委会主任叫起来更顺口,也更响亮,外甥和儿子,那是没法比,所以,决定嫁给杨正伟。
于是,杨正伟和仇虹芸结婚了。
杨正伟结婚后不久就转业了,因为那时,他爸爸杨风驰被任命为宾州行署副专员,抓农业。一家人都跟随过去了,就把杨正伟直接转到了宾州市。
加之,杨正伟和仇虹芸结婚后,仇虹芸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又习惯性流产,折腾了好多年后才好不容易生下了自己的儿子,抗抗。
就这样,过去了的那些事和那些人,就无暇想起,而是都一起被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