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梦想从小就是一个有梦想的人。这一点光从名字就能看出几分端倪。不过这个名字也和他没有关系。起这个名字的人是黄梦想的父亲,黄普通。一个镇上人都知道的中学数学教师。但后来这个名字常常困扰黄梦想,他曾经几度想改名字,甚至还因为这个名字和父亲闹过几次不愉快。最牛的一次,黄梦想拿出离家出走相逼。父亲才领着他上派出所决定修改。但改名字的种种繁琐手续又让黄梦想头疼。他以为第二天就能换个名字叫,那才解恨。结果不能。最起码得等三个月。这让气头上的黄梦想很不解恨。再加上除了黄梦想以外,他自己也实在想不出来别的牛逼名字。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等过上一段时间,忘了这茬。名字也就不重要了。
还有一个没有让黄梦想继续跟父亲纠结名字的原因,是差不多同时侯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人都有这个通病,光牙疼的时候你觉得牙疼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要命的。但你若身患癌症,再回头想想牙疼。丫的,牙疼哪能算疼。
黄梦想的父母离婚了。就在黄梦想上初中这一年。这件事情以后黄梦想很少跟父亲再说话。
母亲很受伤,一直在哭。那是黄梦想第一次正面看见母亲哭。黄梦想一个劲的发愣。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跟母亲说话,说什么。这样的年纪看见自己的母亲哭。心里面不是难过,而是害怕。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一些事情。也不知道母亲这些眼泪背后的更多含义。黄梦想突然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憎恨黄普通。和母亲一条战线。这样就能保护自己的母亲。黄普通嘴上的烟一根接一根。也闷不做声。要换黄普通是个语文老师,估计这个时候情况会好一点,最起码还能说一些安慰的话。或者对这个婚姻有一个简短的总结。但是都没有。这也让黄梦想很不理解。最后还是黄普通先开了口。不过话也说得很省。第一句是说,这房子归你。第二句是说,娃娃我会照管得很好。说第三句话的时候就站起来了。说衣柜里面放了两条烟,这个是自己的,得带走。说完,径直去卧室里面拿了烟,出门的时候,拍了拍黄梦想的肩膀。咚,带上门就出去了。这三句话一直被黄梦想记着。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自己离婚的时候想起当年的父亲,他才觉得这是父亲说过的最酷的话。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好事情不全好,坏事情也不全坏。初中以后的黄梦想改变了很多。念小学的时候,黄梦想的成绩一直处于中等生的水平。这个级别的人是相对安全的,因为既不最差也不最好。没批评也表扬不上。成绩拔尖的周初升小学就和班上的杨欢乐谈恋爱,成绩垫底的钱自能一周就得请一次家长。尽管教黄梦想的老师都知道,他有一个教数学的父亲。但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黄梦想的数学成绩一直保持在80分上下。顺手的时候能做到90来分。每一次多少都能超出语文成绩几分。不知道这个和他父亲是数学老师有没有关系,黄普通也不过分追究。
风平浪静有时候也就是浑浑噩噩。小时候自己的不风光导致以后关于小时候的很多回忆都已经模糊不清。很多年几个小学同学聚在一起,共同聊了十件事情,只有一件事情中有关于黄梦想的身影。六年级全班国庆大合唱,黄梦想因为身高因素被班主任安排站在了杨欢乐的旁边。这个事情黄梦想都已经忘记了。周初升提醒了以后,大约想起些来。
有时候一件事情能彻底改变一个人。黄梦想随父亲一起生活以后。觉得孤独。镇上教师资源有限,黄普通一个人得教四个班的数学。晚上又要改作业,还得备课。因此顾不上黄梦想的个人成绩问题。黄普通对于自己的学生要求都十分严格,唯独对自己的儿子没有任何要求。这个事情也是黄梦想一直想问父亲的,爱还是宠坏,黄梦想到现在也说不清楚。本来黄梦想也是要归黄普通教的,但临时又来了一个年轻的秦老师。初来乍到,没有经验,校方就给安排一个普通班任课。这样黄梦想终于绕开了黄普通。这也是黄梦想想要的。班上很多同学都认识黄梦想,但不是一开始就认识他,而是先认识黄普通。大家都在议论黄梦想没有去念重点班。不像黄梦想小学班上的赵向前,他父亲也是中学里面的一个物理老师。光论成绩黄梦想是在赵向前之上的,黄普通在学校也比赵得住名气大。同学们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说发是赵得住比黄普通在学校罩得住,还有一种说法是表扬黄普通的,说老黄不走这一套。一是一,二是二。
黄梦想生日这天,母亲从县城下来。早早等在学校门口。这是一家三口第一次正式聚会。父母都很浓重,黄梦想很难过。因为这在其他同学的世界里都只是家常便饭。
饭菜端上来,大部分菜都夹在黄梦想的碗里。这是镇上最好吃的一家餐馆,王朝饭店,名字起得大气。但一家三口吃下来不过百十来元。老板王朝是个很有头脑的生意的人,在镇上做了几门生意:开饭店,卖沙发,卖摩托车。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连镇长都和他称兄道弟。在镇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生有一女唤名王依然。长相一般,但穿戴得体,这一点传承她的母亲周氏。成绩平平的她一直对学习都有抵触情绪。但因为她父亲,这姑娘还是进了重点班,归属黄普通的门下。恩师光顾,做父母的当然不能担待,除了每样菜都分量充足以外,临结账的时候还死活不收钱。黄普通硬塞,王朝径直推着黄普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黄老师,该我们请,该我们请,你帮我们管教着娃娃呢。八十块钱在两人手里来回数次,最终还是回到了黄普通的包里。黄梦想生平第一次觉得黄普通很有面子,自己当然也跟着沾光。难怪以前父亲从来不带自己在外面吃饭。还想着要是下次自己单独来吃饭,会不会也不用付钱。王依然知道黄老师在自家屋里就餐,至始至终没有敢露面。但上晚自习的时候给同学们讲这件事情。
关于王朝饭店还有很多故事。后来黄梦想经常在王朝饭店吃饭,不过在大城市里面的这个王朝饭店和王依然家的不一样。同样是三个人吃饭,王依然家的消费是八十元,另一端得是八千元。
黄梦想第一次收到了生日礼物。一个磁带机和很多的英语磁带。是母亲送的,但不是母亲买的。黄梦想20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个礼物并不是母亲买的。母亲看见县城里面有很多孩子都在用这样的机器学习英语,受氛围影响。母亲首先是觉得英语重要,继而就觉得这个机器肯定也重要。因此有了这件礼物。这件礼物非同凡响,从此开启了黄梦想的另一片天堂。生活的奇妙源于此,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无法判断自己的举动对人造成的影响。
黄梦想对英语本身没有兴趣,但课余时间闲来无聊,也经常拿出来听听,戴着耳机,光其他同学的羡慕的就足够黄梦想享受一阵。这是学校第一台英语学习机器,除此之外就只有冯老师有一台,但冯老师用这个磁带机却是听其他磁带。青春年少的冯老师初年来到此,没有熟人,朋友。不过在黄梦想眼里,冯老师是这个学校最漂亮的风景。却不知这道漂亮的风景也和他一样,除了上课,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有很多个晚上,黄梦想听着这个磁带机想着自己的母亲,冯老师听着这个磁带机想着自己的男友。冯老师送了黄梦想更多的英语磁带,因为和黄普通是同事,对黄梦想也格外关照几分。周末有时候还带黄梦想去爬爬山,打下羽毛球。有时候黄梦想觉得冯老师像自己的姐姐,但是上课的时候她又总是一副老师的摸样。
十来盘英语磁带半个学期被黄梦想听了不下百遍,刚开始什么也听不懂。慢慢的能听懂偶尔一个单词。但是半期考试的时候黄梦想并没有任何的起色。一如既往的不好不坏。同桌的吴刚英语不错,是班上第一。吴刚拍着胸脯说要是这磁带机搁他手里,他稳拿年级第一。冯老师也问黄梦想,杂听了半个学期,结果这听力一点也没有长进。20到听力题,只能作对8道。黄梦想回答不上。晚上回家,不爱说话的黄普通也开始责问黄梦想,当然黄普通不止把批评停留在英语这个层面,而是延伸了更远,说数学都只能及格的话简直是给他丢脸。
还说这样的成绩以后就别想往高了念。
这一晚,黄梦想第一次失眠了。
他打开磁带机,挨个把磁带放了一遍。这一次,他觉得自己能听懂的单词超过之前他听的总和。半夜里,他突然觉得他应该能考个第一,不是班上第一,而是年级第一。到时候不但能把吴刚踩在脚下,冯老师也要刮目相看。更让黄普通无话可说。想着这些黄梦想竟兴奋起来。爬起床来开始用笔把能听懂的词语抄写在本子上。
成长会让我们想去证明更多的东西。改变一些已经排好的序。这是黄梦想值得纪念的一个晚上。他一个人独自完成了这些思考,并决定为这个想法而付诸行动。
两个月以后,他得到第一次检验。班上每天由一名同学做值日报告。六十名同学,高个子的黄梦想坐最后面。轮到他时刚刚两个月。前一天,吴刚的报告获得了大家一致的表扬。没有听懂的同学都说吴刚牛,硬是一口流利的英语说了足足三分钟。
黄梦想终于有机会展示自己了,昨天夜里已经反复练了很多遍。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但表达流利,还说了几句连冯老师也翘大拇指的英语。同学们从冯老师的表情已经判断出黄梦想完全超越了吴刚。走下台的时候,一路掌声雷动。甚至冯老师都带头鼓掌。黄梦想感觉自己像个明星一样。很多女同学都说太有风采,太帅了。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冯老师把黄梦想写的报告拿到另外她任课的班级做了范文。这个举动彻底让黄梦想风光了一把。因为重点班都拿来当范文,黄梦想觉得很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