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的戏院里,都在哄闹着:“要炒干果,要零嘴”,忙坏了赚点小钱的小贩们。只有千禧,安静的坐着,并不吃着什么。也不像那些故作风情或者是淑女的小姐们一样。千禧却只是安静的坐着,聚精会神的看着台子上的戏子。仿佛她来的目的就是来看戏来听戏的。
刹那间,一种深深的喜欢便在心底生了根。漠北扭过头去,戏院外边的玉兰花开的正好,不妖艳,不欲迎还羞,刚刚正好。后来他知道,喜欢一个人就在刹那,就是说,漠北在那个时候是喜欢上那个叫千禧的女子了。
一看便晓得,千禧就是那种清冷薄凉的女子。
可是,可是漠北已经喜欢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后来辗转打听到,千禧叫做紫千禧,是紫家的千金小姐。留学归来,喜欢程派京剧,喜欢的不得了。喜欢胭脂,喜欢穿旗袍。漠北一想就对了,自己初见她的那日,便是穿了旗袍。清冷傲气的气质无人能敌,是宣纸上洇开的墨色的荷,细细的腰身端正的坐着,风情万种。可这朵荷,却是硬生生长在了漠北的心上啊!
千禧痴痴地看着戏,漠北就呆呆的看着千禧。直到散了场,漠北的朋友从花楼里出来,直到千禧一步一莲花的上了洋车,直到洋车离开了漠北的视线。
漠北刚走到宅子前脚还没有迈进二门口,就听见管家和一个女人的说话:“这事呢,就拜托给你了,我们家二少爷就是贪玩些、、、”还没听完,就听见一个女子打岔:“哎呀,老管家,还用您说,谁要是进了你们漠家的门,是享不完的荣华呢”。正此时,漠北来到二门口,瞪着老管家:“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插手”便气哼哼的走过去。留下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此时的院子里,粉紫色的芙蓉树开的芙蓉球繁花锦簇,一朵一瓣的散下来,落了漠北一头,一身,一衣服。漠北蹲下来,第一次这样用心的看自己家的东西,忽然心里软软的,他想啊,这些花真像胭脂的颜色。说出口,便惊觉说错了一般,轻扯嘴角,也像她。
漠家和紫家,素不往来。可是漠家的二少爷却是真的动了情了。
天天去戏园子守着,看着千禧在那看戏,便离得她很远很远,只是看着她。等戏散场了,她走了,漠北也走。有时候漠北也会去街市上,但不是去花楼了。去看那些各式各样的胭脂,桃红,夕阳红,玫红,樱桃红,莲红,浅莲红。多不胜数的胭脂,都用锦盒装好了,收拾回家。有时候去布坊,挑了那些块清冷的布料,也尽数的收拾回家去。
漠老爷丢不起这老脸,可是自小便十分疼宠小少爷。
没有办法也得想办法,就去紫家提了亲。
紫家老爷也没有说是同意也没有说是不同意。
经不起漠北的软硬兼施,耐不住又去了一趟紫府。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
留人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
漠家二少爷阅人无数,风流倜傥,不单单是花楼里德莺莺燕燕,就是慢苏州城里的姑娘,漠老爷也是说提亲就提亲的。但他却偏偏就看上了紫家的留洋女。可是谁又没年轻过呢。年轻的时候认定的人,就是她有万般的错,可是在他眼里,就是白璧无瑕。
漠北还是天天那个时候去看听戏的千禧。其他几位少爷叫嚷着无味,便径直的上了花楼。“去时陌上花似锦,今日楼头柳有情。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柔软的唱腔,百转千回。漠北就这样静神的听着。从戏子上台到戏子落泪,仿佛,独守空闺的是他一般。
戏散场了。
他甚至这次没有察觉到千禧的离去。便急急的出去,边走还边不忘了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戏子。他出去得时候,千禧的车子已经走远了。他却是又像丢了玩具的孩子一般,颓然的蹲下,看看了千禧车子离去而留下的车轱辘印子。花楼里的少爷们还没有出来,他便折回到了戏园子,走到幕后。她,已然卸去了刚才的浓妆,却更显得清冽。漆黑的发丝分两拨搭在两边,额上有个美人尖,桃花脸,穿着刚刚脱下戏服的衬里,正欲解下头上的饰物。戏园子老板看到漠北进来了,便忙打招呼:“漠少爷来了,真是有失远迎啊”,漠北也不搭话,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卸妆的女子。怔怔的看着。
他想:“她,长的还真的好像千禧啊”。
“漠少爷,这是家里小女,贱名叫胭脂”。
漠北眼睛直直的看着胭脂,把手里的绫翘布胳膊一搭放到桌子上。便出了戏园子。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顺手招呼了洋车,带到宅子门口。刚刚到门口,还没抬头,管家迎面出来:“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大堂里等着您呢”
漠北便折回了脚,问管家:“老爷叫我什么事啊?”
老管家说:“肯定是喜事啊,少爷”您快去吧!
此时,盛夏。
漠北也顾不得手里提着的罗列各样的胭脂盒子,抱着便跑到了大堂。
进来的时候,老爷和夫人正在说话。
看见漠北进来了,夫人放下茶盖和琉璃茶碗。用手绢擦拭着漠北的额头冒出的汗珠子,嗔怪:“慌里慌张的样子。”再看到漠北怀里的胭脂盒子,疼宠的说着没出息。漠老爷则摇了摇头。
漠北看着他们两人好像没什么要说的动静,则猴急的问道:“是什么喜事?”
看着莫老爷不紧不慢的样子,漠北更急了。
紧忙的说:“爹,您就快说吧,我愿意好好和您学做生意的。”
莫老爷哑然失笑说:“紫家同意我们的提亲了。就等着择定日子,娶紫家小姐紫千禧过门了。”
经年以后如若再相见,我该以何贺汝?以沉默?以眼泪?如果说,千禧,那日,我真的娶你过门了,你是否会比现在快乐呢?如果是比如今过得好些,那么我要深深的自责了。
“快,快点扎这些喜字”。老管家忙里忙外的啰嗦着。耽搁了时日,把你们这些小蹄子的手脚割了。老管家说完后,自觉在大喜之日说这样的话并不吉祥,忙捂住了嘴。
三日后,漠北大喜。
这一日,漠北有着说不出的心情。无价的真爱之物就要放在心上了,便高兴的无以形容。逮住在屋门口贴喜字的丫头,就拽下自己的玉佩送人。看到提水泼地的小厮,就拿了自己的汗巾子掖到他的怀里。仿佛,为了感激,除了她,要把自己的所有物品送给别人,以示感谢。
几声礼炮响后,听见媒婆子的喊声,新郎官可以去接自己的新娘子了。
漠北迫不及待的进了紫家的门。
这时,迎着千禧穿凤冠霞披,顶大红的盖头,在丫头的搀扶下摇曳生姿的出来。
可是。
可是,漠北却真真的听清楚了让他无法释怀的那句话。
“二少爷,就算你强迫我爹娘把我的人嫁给你,可是,我的心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漠北知道,这是千禧说的话。还是那样薄凉,仿佛自千里之外的地方传来一般。
可是谁能知道,漠北是有多么的难过。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有多想对她说:“千禧,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你计算过我默默想你得时间吗?它有15960秒,2160个小时,90天,3个月”。可是,这些话,他没有说出。他就是走了,在刚刚要握到魂牵梦绕的人儿的手的时候。
谁也不知道漠北是怎样的心情离开紫家的,苏州城里的人只当是漠北没有娶紫千禧。
并且,在漠北转头的时候,他也没有说出,他收集过她的洋车压过的车印子土,她的车夫不要了的烟屁股,她喜欢的一切,他都知道。漠北想,车夫和她待得时间长了,也会沾染些她得气息把,他视她的车夫也很圣洁。也是那样与别家的车夫不同,也寂寥苍凉。
漠北一步一步的走回到家里的,走到自己的屋里,关上门,睡下了。
也许,是他累了,他这些日子,心都在千禧身上,他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人,他真的累了。
漠北醒来的时候,漠家老爷正在大发雷霆。扬言让紫家从苏州消失。
原本半昏迷的漠北,咕噜从床上滚下来,爬到漠老爷身边,长跪不起。
漠北想,她定是讨厌极了自己了。如果没有我,千禧能够自由一些,那么我愿成全她。那日的一幕如同在眼前一般,她穿苍绿的旗袍,端正的坐在那里无声无响的听戏。脸上是浅莲色的胭脂,似乎是莲朵上得那抹羞红。但薄凉的清透。
彩礼,漠家也没有要回。
自此真的与紫家,无了瓜葛。
“老爷,你说,我们给我们的女儿取什么名字好呢?”旁边的少妇,一脸幸福的望着漠北。
“我们就叫她念禧吧!”漠北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儿出了神。
刚刚说出口的漠北却怔了怔,改口说:“清梵”。边说边快步走到床边,对着眼前的小妇人说:“胭脂,我们叫我们的女儿,清梵”。
只两年,漠北的妻子就病逝。
漠北无所纪念。
在整理娘子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块手帕:“
嫁与人妇后,此是一个寂寞的小妇人,因为无人懂得。只好唱给寂寞听,夜夜笙歌里,我练就了一个戏子的本领,只是戏子的眼泪在脸上我的在心里,可是我并不是多么难过,因为你总是买胭脂给我,而,我的名字叫胭脂。”
此时的漠北,抱着胭脂的冰冷的身体,痛苦不已。
此后,漠北在家北头开了一间胭脂坊,只卖胭脂。
“老板,我要那块莲红色的胭脂,拿给我”一张桃花脸的女子定定的笑着。
“拿这块,拿那块”一个一脸肥肉的男子调笑着。那女子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脸上并不抹粉,清冷的气质,让人并不觉得这笑是温暖的。
漠北,忽然的想起了那旧年里德旗袍,胭脂,荷朵。
一脸蛮横的男子看着漠北不说话,就急了。
“你这做生意的到底会不会做啊”?“小娘子,我们到别处去买”。
“爹爹,他们不知道,我们漠家的胭脂,是全苏州城最好的,去别处是买不到的。”清梵的声音,稚嫩却甜脆。
她是回了头的。回头的瞬间,像那年一般,薄凉,清冷傲气,像是不食人间烟火般。与别人不同,如同旧年的那抹身影。
漠北回到家,打开那些的锦盒,把车印子土撒了,把烟屁股仍了。
端端正正的把胭脂的相片放了进去。
那一年,苏州城内,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紫家小姐退了名门望族漠家的亲。
一是:漠家二少爷娶了戏园子的女子,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