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故园明月池中水,浦上云烟扬州生。
红尘若水愁几许,片愁缘何向东流。
拂柳因故弄春色,江花无辜染碧心。
水逝花落人未知,风清月弯鸟空鸣。
明月无恨空遗泪,春江多情送流水。
源源无尽似流年,遥遥墟里万丈烟。
垆边似月思游子,江畔佳人忆少年。
星汉飘渺归无定,若虚故里几更天。
年年月月逐流水,月缺月圆何日见?
旧时明月犹长存,今朝情人不团圆。
天涯南北不相似,月伴佳期梦中见。
愿共碧落只一物,誓为双鸳永生恋。
--《自拟春江花月夜》
1:
遇见她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无名小卒。在扬州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作些花柳小诗,没有任何对于未来的打算。
那一日,我别了友人独自泛舟于湖上,遥遥地听到悠远的笛声,循声而寻,她着一袭水草的长裙,袅袅婷婷地立在湖畔,月光泻下,笼了她瀑布般的长发,发髻上简简单单一粒珍珠,映着她细瓷般的脸庞,风吹起的时候,轻柔得宛如一支荷。
江水在她的脚下荡漾开来,我架着小船缓缓她过,却就此沦陷在那一池春水之中。
我伏在案边画了无数她的剪影,画纸上的她,融着似水的月光,我却始终无法辨清她的面庞,画纸堆积了整个房间,我却丝毫不觉,眼中只剩下那若水的月光下似月的她,
独自在家的第七天,友人来访,我打开门,他望见了那一屋的狼藉和蓬头垢面的我,问及缘故,我却只是笑笑道:“君子为情。”友人不解地摇头,侧过身看到了画纸里那个朦胧的她,悠悠然地说:“君本将心待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似是叹惜地舒了一口气,那里的我,远没有友人的才气,只好别过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竹帘上幽然的阳光遐思。
2:
从来都只以为只是不用功才使得资质平庸的我,真正伏下身子去读那些书的时候,才惊觉我已被落下太远的距离,我努力地想使那些诗读起来顺畅,它却依旧是干涩的面庞,一张张宣纸上深透了苦涩的汗滴,张狂的文字像一条条乱舞的金蛇,捆绑的我几近窒息。我开始怀疑,搁笑在一撂废纸上,墨色渲染,展开了无尽时空下的远眺。我抬头望去,窗子外是一片黝黑苍凉的天色,一如浸满墨泪的宣纸,一如,我的悲哀。
月亮升起又落下,我踩着清晨澄澈的露珠走在河畔的碎石小路上,柳条拂过我清泉般的白衣,晨雾里笼起太迷离的不真实,整个世界倒转,没有声音,没有影像,只有纯白一片,纯得如同婴儿的皮肤。我把那些恼人的情绪,静溺湖底,是时候该放弃了,我结自己说,除去那夜我单方面的一面之缘外,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两个互不相知的陌生人罢了,就只是陌生人罢了。
一支荷,就该袅娜的开放,我只是匆匆走过便爱上了她的纯粹,爱上便爱上了,却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我低头捏紧手中的诗笺,转身向尚书府而去,身后,不知名的小花落了一地,零零碎碎。
尚书府半掩庭院,台阶上映着斑驳的树影,走廊环环相套,曲折静幽,因了水的缘故,光影巧妙地在墙壁之间打着圈,时而有镂空了图案的缝隙处露出一丝绿来,顽皮得可爱。
尚书大人很亲切地招待了我,我喝着婢女端上来的龙井,悠悠然的茶香笼着一层热气在我的面前氤氲开来,“唐大人,”我轻轻地唤,小心地尤如针毡上的小猫,我从不是什么狂放而张扬的人,但却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命运的眷顾。我此刻只想要出人头地,只有这样才可能在茫茫人海之中再寻到她时,有走上前去的勇气。
3:
命运终是没有眷恋实是无才的我,我看到唐尚书未到眼中的微笑,就懂了他的意思,“若虚呀,”唐尚书扭动微胖的身躯上前拍拍我的肩,“等下次吧。”言罢,他接过仆从手中的人名册,轻轻一笔,我知道,那上面“周若虚”三字的上面是浓黑的叉。
三天之后,我打开窗去迎清晨的阳光,却看到了尚书府的马车急匆匆地从门前驰过,紧跟其后的,是唐尚书费尽心思找来的三十名贤士。终究是有些难过,我掩上窗,却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恍若瞥到了那袭令人牵挂的水衫。
我追出门去,熙攘的街上却已无她的身影,空留下一个轮廓在我的眼里,随手拉住一个老伯,指着她去的方向询问,老伯缓了一下说:“那位小姐呀,叫唐秋,是尚书府的三小姐呢,只是可惜了,长得那么美,却是个瞎子。”叹了口气,老俯拾地芥踱着步子走远了,只剩下一个呆滞的我和一个放空了的脑袋。
再次相遇便不是偶然。我托人打探到唐秋常去的地方,早早地等候,直等了七日,才望见她携一婢女从远方而来,穿着淡粉色薄衫的她,在扬州早春的风里那么单薄。
拿出早预备下的笛子,轻轻吹了起来,是那晚她吹的《三月流水桃花》,此刻我多么庆幸自己还有如此一技,不致再次与她擦肩。果然,唐秋惊了一下,俯身在婢女耳畔低语几语,便缓缓地向我而来。
一曲吹罢,我说和谦和的起身:“请问,小姐也爱此曲吗?”唐秋显然被我突兀的一问惊住了,抬起头,我却彻底沦陷。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优雅地如同脱离凡尘,却那样风骨傲人。我此刻才真正看清他的脸,温婉可人又小巧玲珑,一又失神的眸子闪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我似乎看见那里荡漾着一池碧水,只是,失去了神采。如果没有光明,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人。我恍惚的想着,月颜星眸,真的是,月颜星眸。
唐秋轻轻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公子,也爱么?”我觉得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笑,搬出早就想好多日的话来,对着唐秋天南地北地谈了起来。
直到月上柳梢头,婢女慌慌地拉了唐秋的衣袖:“小姐,我们该走了。”唐秋应声允了一下站起身欲告别,我轻声笑得温柔:“未问小姐闺名。”唐秋笑得天真,低着头,懦懦地说:“公子呢?”“周-若-虚。”我轻轻的拉过她的手,在手心上边划边说,唐秋应是没有预料我的动作,竟涨红了脸,两团红晕更衬得她肤如凝脂,她痴呆了片刻慌张地说了句:“小女子姓唐,单名一个秋。”便拉着婢女匆匆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愈加可爱了起来。
4:
我觉得我这个人有够恶劣的,既不是风度翩翩,也非仪表堂堂,甚至连文采都没几分,却恋上了那样一位清雅脱俗的人儿,我捧起书案上的诗卷,唇齿之间,心意已定,不配便不配吧,爱的世界没有对与错,我的唐秋,是上天赐与的,我只想像这样爱她。且行,且珍惜。
我开始频繁地往尚书府跑,携着那些日益精妙的小诗。唐秋总能给我很多灵感,她淡淡地低头浅笑,失神的眸子里总有光影流转。
“若虚,”唐尚书终于眉眼带笑地看着我,“你的进步真的很大,老夫很欣慰。”我恭敬地回礼,道一声夸奖,低头把茶盏中的铁观音一饮而尽。唐尚书比以往亲切了许多,说了许多家常话,我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了。未了,天色将暗,我起身告别,唐尚书将一把折扇递到我的手上,轻描淡写地说:“若虚,不嫌便帮老夫将这半张扇面画全了罢,耽搁了许久,也该作完了。”我恭敬地接过,我知道,这是个考验。
我对着已画过一半的扇面苦思冥想,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意境。唐尚书年轻时曾从师诗画大师,想必也对丹青颇有研究。我将毛笔在浓黑的墨里按了很久,还是不敢下手,扇面的一侧已被丹青妙手打造了一幅恬淡的山水,我无从下手。
三日过去,我依旧难以动笔。
五日过去,我握着笔的手在砚台上碾了碾,复又放了下去。
七日过去,我站在尚书府门前,手中携了那幅未完的画扇,纹丝未动。
把扇画递给唐尚书,我低着头,脑子里乱糟糟的,我不知怎么开口解释,只能由着唐尚书轻轻地把扇子打开,世界顿时静得鸦雀无声。
半晌唐尚书,站起身来折开扇子到我面前:“若虚啊,你当真可塑,此画贵在留下如此空白,才成就了这样的意境,老夫还怕你不识得便贸然作画了呢。这可是我的老师遗留的最后一幅作品了,幸而没有被毁。看来,我没有看错人。”
我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嗡嗡的,如蚊在飞。
应和着尚书的话说下!我抬起头瞄了一眼,那半壁山水在或浓或淡的笔墨之下渲染了一幅空灵澄澈的图画,似真似假若虚若实,不愧为名家之作。我暗暗地想着,不禁为自己庆幸,假若那时我画了,假若我画了……
唐尚书静静地把扇子合上,沉思良久,才抬头对我一笑,笑得慈祥:“若虚啊,老夫记得你还未娶,是吧?”我点点头。“老夫家有三女,两女已出嫁,唯有这三女儿只因眼睛有疾,依旧待字闺女。不知周公子,是否有意?”唐尚书手中把玩着茶盏,笑得一脸真诚。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烟光四射。
5:
唐尚书把婚典办得极尽奢华。
我身着大红礼服坐在高头大马上,看到街道两旁的人都是那么渺小,喜庆的唢呐吹得畅快淋漓,我念花轿上的唐秋,双腿用力一夹,马声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被推挤着完成了一系列繁杂的仪式,酒过三巡,我晕乎乎地推开了新房的门,一片喜庆的色彩斑斓了整个房间,浓黑的夜色被冲天的喜悦淡化,紫檀木的桌上有青铜烛台上有大红的喜烛跳跃,无声无息却让我的心也跟着跳动。
我的唐秋就坐在那儿,金色的流苏整齐地垂在红色的丝被之外,床上的雕花牡丹亮丽地将要跳出来,我无奈地揉揉眼睛,把她之外的一切弦赶走,只余下那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在眼中,在心中。
唐秋,你就是个祸水,害我彻底沉沦。
婚后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地像唐秋眼中无澜的波光。我却依旧品出了无穷尽的甜蜜。我的唐秋温婉依旧,每日都静静地候在家里,偶尔被我引着,去到那个我初见她的江畔。玉笛飞声,缠绕于我眼中的温柔。她虽不见,明月可鉴。
有时我也想,是否眼前的幸福只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之后,我依旧是那个没什么名气的小人物,碌碌无为,饱食终日?于是,我只能倍加珍惜我所拥有的眼下的时光,让纷繁的世间万物在指尖绽放、收拢,像佛祖拈花一笑时悄然绽放的千瓣白莲,匆匆而逝却足以铭记一生。
唐秋沏了杯清茶,茶香溢出来,笼着整个屋子,纤纤素手摸索着扣上白瓷的杯盖,我从她的背后抱了她纤细的腰,低头嗅着她长发上的花香,那时的我还不曾料到,我与唐秋,早已注定了一生相恋,半生相隔。
6:
新婚一年,我由唐尚书,哦不,应该是岳父引见,辗转到了京都,拜见了许多只是听闻过的大学士,我伏在书案上,不停地写作些诗文,它们是我得以生存的全部,作为一个文人,我只能不断地创作,不断地想要让人认识我,不断地向外拓开我的声名。
等“周若虚”这个名字扬名京都的时候,我还躺在客栈宽敞的床上思念一个人,每当一个人独处之时,每当我从那些诗文里抬起头时,我便无可抑止地思念她,我想起她身上融融的月光,淡淡的花香,袅娜的身材,闭了眼睛,她的面貌却愈加清晰,我想我中毒了,一种名叫“唐秋”的毒。
岳父常劝我豁达些,不可为些儿女私情的小事耽了正途,我起初也这样想,然而那种情感经历了太长久的积淀,已经深厚到不易察觉,不能割舍的入骨入髓。
圣上召见我的时候,我还有两条路可走:留在京都,任职外地。我站在龙殿之下,低头沉思,久之,恭敬地行礼:“请皇上恩准,草民愿在朝堂之外,为国效力。”话音一落,纷乱的思绪便一下理顺,所有的喧嚣消失无迹,心中只有一个人的样貌,那个人不属于长安的繁华。
准备启程去往兖州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岳父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当初我把秋儿嫁给你,正是觉得你前途远大,可你怎就放着长安的肥差不当,非要跑去兖州当个小小兵曹?好了,你独自上任去吧,我会回扬州看好我秋儿,我可不愿她跟你到穷乡僻壤受苦。”
语罢,岳父拂袖上车而去,奔驰的马卷起层层黄土,模糊了我的世界。
7:
兖州这个地方虽不繁华,但也不算过于荒凉,远离了长安,远离了那些风流的胡姬,远离了我放弃一生前途的那个地方。
新官放任,我借着熟悉地形的名堂,独自一人离城很远去寻一些水的踪迹,兖州不似扬州,处处风啼柳岸,流水缠绵。我用尽一天的时光,清晨出发,风还不寒却夹着丝丝的潮气,迎面打来的时候,耳畔还犹有余音,一轮皎洁的月亮半挂在枝头,我低着头不想去想,然而眼下水中的倒影,星月相映,美丽得不可名状,像我的唐秋,月颜星眸。
提着来时酒店里称的二两状元红,我静静地小啜,江水映着广邈的天空和无际的落寞。唐秋啊,你放心,我会回来接你。
那晚,我临着风想了很多,回到客栈,泼墨写下了《春江花月夜》,一夜之间,太多承诺,早已改变。
我还不知一个人的名气能有如此迅速的提升,我还不知如何应对一系列让我无法应对的局面,我还不知我的命运就此颠覆。
兖州兵曹虽是个小官,然我的诗名已有,便也受到了些许礼遇。我还年轻,不急,我要重新一步步地向上爬,我要权,要人脉,要在唐尚书不前挺直腰杆的尊严。
有时候承诺只代表一种不确定,懦弱到需要用承诺来掩盖自己的无能,所以我不需要,我的唐秋也不需要。
“周大人,光禄寺李少卿邀见。”门外小厮轻声扣门道,我合上手中的书卷,指尖轻点桌面。光禄寺少卿,正五品级,三番五次来找我,说是仰慕我的诗才,又岂知他的真正用心。皇位之争,不是本朝特有,只是当今太子才富五车,精通诗词音律,尤善招揽贤才,朝中上下都是服气的,却仍有不死心的皇子妄图取而代之,李少卿无非是邀我加入。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条终南捷径,一旦成功,我所要的一切指日可待,但若失败,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将全部毁灭。赌还是不赌?我侧身望着桌上精制的香炉,不知如何答复。但我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他是个梯子,我有很必要试一试。
除了唐秋之外,我一无所有,如若失败,牵累了唐秋将是我终生的愧疚。脑海中唐秋温婉的笑容和岳父指责我时的怒容交替闪现,在我马不停蹄奔向未知远方的时候,我必须避免秋儿免于这场纷争。
风卷起书案上宣纸的一角,能使她免于这场浩动的,一纸休书……
8:
我彻底与扬州断了联系,来回奔波于长安和兖州之间,乐此不疲。我踩着很多人的尊严往上爬,为了利益,我不惜告发昔日的好友。我知道自己很无耻,然而知道的,也只有我而已。众人眼中,我是翩翩公子,是写出众多名篇佳作的风流才子。但我的心中不忘那份对秋儿的承诺,秋儿,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有能力接你回来的那一天。
第三年的时候,我巡察时路经茂县,一时冲动了路边一个小丫头,不为别的,她抬起头的一瞬,眸子里隐忍的波光,刺破了时空,像极了秋儿。
小丫头姓艾,单字晴,我接过她捧来的香茗,没有抬头,淡淡开口:“改跟我的姓吧,改名叫周艾秋,怎样?”疑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语气,她没有拒绝。艾秋,多美好的名字。
第六年的时候,我写的一些文章堆满了整个屋子,总有人拿着大把的银子来附庸风雅,官场背后的黑暗我已看得七七八八,大唐盛世原来也只是表面风光,官贪吏虐,而我,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而已。
日暮时分,我放下手中的书卷,抚了下微疼的额头,艾秋捧上了果品放在桌上,轻声细语:“大人,先休息下吧。”我抬起头看她,逆着光看不清面貌,被浅暖的色调笼起的她显得那么不真实,我伸出手想拉住她,想低低的唤一声“秋”,想轻轻地拥她在这夕阳里,然而我只是想想而已,艾秋不是我的秋,永远都不是。
我的唐秋依旧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笑着,明媚安好,一袭春光。
9:
高宗登基,我便知道那一天终是来了,皇位上的那个人玉树临风,眉宇之间皆有一股君王之气,龙袍加身,说不出的威严。明明是三月春风,我却只觉阵阵寒意。
追捕、厮杀、诛连,一切都是秘密进行,李氏天下怕也不愿担上个恶君的骂名,然乱党怎可留,后患岂可不除?于是伴着新皇的登基,许多大臣莫名其妙地失踪,识时务者马上辞官还乡,我自然也在此之列。
高宗没有杀我,意料之外的外放到南诏任职。收拾行李之时,十年未见的友人突然造访,他已一步步升到中央做了史料管理的职务。多年未见,此刻扬州的记忆疯狂地涌了上来,一些年少轻狂,一些坦坦荡荡,一些无拘无束,原来一切都没有忘记,只是搁浅了而已。
我歉然地笑笑,侧身让了路:“真不好意思,家中已无一物,暂且喝杯清茶吧。”我唤艾秋递过瓷杯,友人接过却并不喝,只是放置一边,看我良久,幽幽道一句:“若虚,你这又是何苦?”无言以对,我这是何苦?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难道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若秋?如若只是为了自己,我又有何面目无愧地说出?若是为了若秋,我却已经离开她六年三月有余。说到最后,我竟只是拿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给自己开了个玩笑,幸亏到最后输的只是我自己,而唐秋,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忘了我也好,这样一个人,不值得忆起。
“如果不是新皇爱惜人才,你早就投入监牢了,知道吗?”友人怒道。
“都过去了,我还活着,不是吗?”我笑得云淡风清。
无话可说,长久沉默后,友人起身告别,他一袭白衣,单薄的身体令我心有微疼。今日一别,再会无期,匆匆流逝的时光却使一些东西愈加清晰,比如他,比如唐秋。
10: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若是我们之间只如初见该多好。
“少爷,真的要烧了?”艾秋侧过头又看我一眼,微微颔首,不去看她点燃那些诗卷,六年多的心血,一夜之间,付之一炬,黑灰色的碎片在我身边飞舞开来,我不敢想,也不敢看,我最真最浓的情,尽成灰烬。
次日清晨,我本想悄悄上路,却遇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唐尚书立在门前的豪华马车,挡住了我的行程,我又一次被迫面对他,一如六年之前,唐尚书已入暮年,花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一幅苍老之态,那种感觉,仿佛丢失了什么钟爱的东西,我不由得后退一步,生怕他开口便说出什么噩耗来,细想之下,我与唐秋分隔已逾六年,遥无音讯,真的只是不愿来往?越想越怕,我连连后退,看着唐尚书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秋儿,她,走了。”
无数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轰然作响,那一份纯真美好也一并走了么?她走了?走了……
“休书我还没给秋儿,然而秋儿那么聪慧的丫头又怎会不知,你离开的第二年冬,她便带着小丫头离家去了,时至今日,我寻而无果。”一颗心这才稍稍落地,原来只是离家了而已,顷刻便又提了起来,去了哪里?只有小丫头,两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更何况,我的秋,看不见的啊。
拦住打算离去唐尚书,带着期望颤抖,我问:“大人,秋儿她,她带走的哪个丫头,是子橘吗?”我仅存的一丝希望,子橘会武而且机敏,若是秋儿带着她离去,我还能放些心,然而唐尚书摇了摇头,“秋儿带走的,是你走后新收的丫头,叫小晴。”话未完,唐尚书一挥手,车夫扬起了鞭子,调转车头离去,独留我在原地怅然若失。
“少爷……”艾秋满脸泪水的轻唤,“少爷记不记得我之前的名字?我叫艾晴,三年前与我家小姐走散,辗转流落到茂县,才遇到了少爷,我家小姐姓唐。”
“你家小姐现在在哪儿,艾秋?”我急切的问。
“走散之前是想去南诏来着。”
“南诏?”我转身就走,“走吧,丫头,姑爷我带你去找她。”
艾秋泪中带笑,小步跑着跟上我的步子。
“少爷,你说小姐会在那儿吗?”
“会的。”
“少爷,我们这就去么?”
“当然。”
“少爷……”
“你怎么这么多话?”
“少爷,你怎么能打人家的头,很疼的……”
“别说了。”
“又打人家,少爷。”
“别说了。”
“少爷,我是想说,我们好像在向北走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