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西粥，三年前离开这座城市。
列车在寒风中奔驰。窗外的风景就像豪车名宅，终究是给人包二奶用的，奢华而脆弱。
隐隐感觉疯凉就在窗外的风景里，天真无邪地冲我微笑，然后慢慢消逝。
我给疯凉编辑短信，三年来，我们从未通过电话。他，是我想嫁的一个男人。
我一直很想念他，这三年来一直想念着。我不知道疯凉是否也和我一样，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疯狂地想念我。想来就觉得害怕，我害怕疯凉只是把我当做一叶扁舟，只在需要寻找快乐缓解压力时候，才把我推向江面。
八月十二日。
三年前，也是这个时候，我在广州火车站送别疯凉。
他说，他要回邵阳，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事情，他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多问。
我相信，疯凉做的事情，都有他的理由。在我眼里，疯凉是一个优秀的我想嫁的男人。
我站在火车站台上，等待他跟我说：西粥，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狠狠地想你。我等着他跟我热烈地吻别，对着人群高呼：西粥，我爱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疯凉只是微笑着转身，年轻的英俊的脸颊顿时逃离我的视线。
我静静地失落，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到般，觉得疼痛。
疯凉斜跨背包，做再见的手势，说：西粥，三年后的今天，我在初次吻你的地方等你。
我想我是很爱疯凉的，他有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庞，一手潇洒而漂亮的字迹，还能写出才华横溢、感人肺腑的小说。我几乎找不到他的缺点，疯凉是我想嫁的一个优秀的男人。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也相信疯凉，因为我相信爱。
我想，只要相信爱，尊重爱，即便是下雪的冬天，也不会感觉周身寒冷。
列车上的情侣互相喂零食。
想起疯凉第一次向我表白的时候，幸福而甜蜜的情景，微微一笑。
疯凉穿着褪色牛仔裤和白色T恤，李宁牌球鞋，宽边太阳帽。他手里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灼热的样子，煞是惹人喜爱。他通红着脸蛋，绞扭手指，双腿颤抖，站在冬日阴凉的天空下。
我问他，你不觉得大冬天的戴个太阳帽，不是很正常吗？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似笑非笑地告诉我，他怕阳光偷窥我们。
莫名其妙，讨厌鬼。我抢过玫瑰，接着大声对他说，我喜欢你。
我们像愉快的鸟儿一样追赶着，风在耳边温柔地歌唱。
跑到一条清澈的小溪边，疯凉把我搂进他的怀抱。
我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口，闻到一种纯洁的心动的味道。
我想即便此时此刻是世界末日，我也会微笑着和疯凉做对亡命鸳鸯。
是的，我想嫁给疯凉。
他把身子轻轻地俯下，亲吻我，刹那间，口水如溪流。
我问疯凉，你感觉幸福吗？
他深情地望着我的眼睛，微笑着说，你的牙齿真臭。
列车上四处讲起听不懂的方言，能看到年轻的小伙子凑在一起玩纸牌。
看着他们毫无顾忌地嬉笑，我感觉自己已经容颜苍老。虽然今年才二十岁，对女孩而言花儿一样娇嫩的年纪。或许，思念，真的会催人苍老。
疯凉，你能感受到我的感受吗？你还记得我跟你之间关于男人花心的谈话吗？
我问你会不会脚踏两条船，你说你不会游泳、害怕淹死。
你知道我听见你这样回答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么的高兴和感动吗？
只是，你现在是否像其他男人一样，正在花天酒地里自我退残和制造悲剧呢？
我相信你不会的，你是一个优秀的我想嫁的男人。
疯凉，我想嫁给你，我要做你的新娘，给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疯凉，等我，我已经在路上。
我记得，疯凉有位朋友，叫无安。
无安长得苗条性感，时常穿棉布白裙，扎着两条辫子。
我知道，她一直很仰慕疯凉，仰慕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无安，想做疯凉的女朋友。
我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我害怕疯凉会离我而去。
我静静地躺在翠绿的草地上，仰望蓝蓝的天空，幻想自己是天空中的一朵白云，青春而圣洁。
无安是有追求者的，不同家境和外貌的人一共八个，林辰是其中最英俊的。林辰家境丰裕，上学放学都有名车接送，不足的是他沉湎烟酒和网络，还常和流氓混混搅合在一起。如果说不务正业称得上是败类的行为，那么林辰堪称典型。
疯凉对我说，流氓越多，吃饭越没有胃口。我没有做声。
林辰多次因为无安黏上疯凉而警告疯凉，疯凉只是冷漠地，面无表情地面对林辰。
疯凉跟我说，贱人，善于把犯贱诠释为一种艺术。
我依偎在他的身旁，微笑，不停地笑。他把下巴紧紧贴着我的发梢，痒痒的，暖暖的，很舒服。
我问疯凉，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他说，生活的意义，就是找个有意义的人，做几件有意义的事情。
我又问，那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紧紧搂着我，手指从发梢慢慢下移，温柔而徐缓。我知道，在疯凉眼里，我也是一种意义。
无安来找我，她告诉我她真的很喜欢疯凉，希望我可以让给他。她说自己自幼失去父亲，打小感受不到温情，不像那些温室的花朵，可以轻易地说爱和面对被爱。她说好容易上天赐予自己一次感知真爱的机会，倘若就这样结束，她将无法生存。
我淡然一笑，流着泪疯狂地跑回家，似乎在无安眼里，失去疯凉的我会活得很好。
我不断地冲疯凉发脾气，我怪他，怪他招惹上这样的女孩。这个女孩，这样大胆而直率，这样的敢于向别人挑战，公然要夺取别人的幸福。我很不服，的确，我不是沉鱼落雁，但也起码是一只可爱而温柔的小燕子啊。我想飞向高空，寻找自己的梦想，做一朵青春而圣洁的白云。我在追追求自己的梦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当你想追求一些东西的时候，是否真的需要给予相应的代价，哪怕是失去爱人的代价？
疯凉耐心地哄我，给我买最爱吃的零食，他还冒着大雨和寒风跑很远的地方专门做了横幅，上面写着：西粥，你是我的女神。我想，真正爱你的人，爱你的容颜，更爱你的感受。疯凉做到这点，这个年轻而英俊的优秀的男人。我趴在疯凉的肩头，小声地抽泣，因为感动。
黄昏的校园很静谧，四处游走着年轻的学生，阳光在树荫下画着美丽的圆环。
林辰带着一群孩子，二十多岁的孩子，装束时髦，手持木棍。我悄悄地跟着，担心疯凉会出事。在厕所门口，疯凉安静地站在那里，林辰气焰嚣张地向疯凉挑衅。无安坐在地上哭泣，留着泪的脸，是那样的楚楚可怜，惹人心痛。疯凉走过去安慰无安，被林辰抓住胳膊，继而是毫无节奏的木棍的敲打声。
我瑟瑟地躲在一旁，却不能为自己爱的人做任何事。我很没有用。
只见疯凉平静地站起身，嘴角流着鲜红的血，淡淡地对林辰说：我喜欢无安。
我听着我--喜--欢--无--安，很有节奏地联想到五个字：你--个--王--八--蛋。
我想我该离开这一群人，是他们，搅乱我的幸福和安逸。
一个星期后，我悄悄地办理转校手续，离开邵阳，去到广州。
或许，当一个人受伤的时候，距离会是很好的疗伤工具。
广州很美，狭长的天空被高大的建筑分割得面目狰狞，格外孤寂。这是一种落寞的美。
我想，我终于可以离开疯凉，远远地离开无安，离开那些朝夕相伴的伙伴。我就是一朵青春而圣洁的白云，静静地飘落在异乡的天空下。这个美丽的，天真的，幻想。
疯凉，我走了，你该自由了，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接受无安，对着她说你喜欢她。
我独自伫立在河边，想着和疯凉初次接吻的地方，那里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溪。
他怕是早把我忘掉了吧，要不然，当我孤单和失落的时候，他怎么会不在身边陪伴我给我鼓励和温暖呢？
冷风肆意，麻木的心，只能盛下怀念。
疯凉微笑着跟陌生人打招呼，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挂满自信。他俯下身子和乞讨的人握手，哪怕不了解别人也肯随手把自己的生活费借出去。他总是迟到，在课堂上老师批评他，说他狗改不了吃屎。他理直气壮地反驳说，狗咬吕洞宾，因为他花心。
想着他无厘头的反驳，反而为他的叛逆中的幽默而微微心动，尤其在这孤单而失落的时刻。
对，心动，我一直都在心动。可是，疯凉，当我想你的时候，你是否恰好在想着别人？
疯凉总是像血液一样，总会不时地滚上我的心田，挑逗着心脏。我还记得那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那一位在课堂上漫不经心的男人。
他总是喜欢照镜子，听他的兄弟说起，他在上厕所的时候也会充分利用资源。他总在上课的时候传递一些无聊的字条，用磁带系住从三楼传到二楼，直到别人甩一把鼻涕才肯罢手。他常常满脸忧郁地托着下巴发呆，偶尔也会告诉我他的宏伟计划又不能坚持下去了。
疯凉说，我以后要写好长好长的情书给你，情书比手机短信真实。
我说，你也要好好地，写一封好长好长的感谢信给你的父母和朋友，他们比情书更真实。
疯凉抚摸着我的脸颊，温馨的感觉，就像泡着温泉一样。
我想祝福他，也想占有他。可是，疯凉，你现在过得好吗？如果你真是爱我的，那么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你就吻我。你听到了吗？我说，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你就吻我。我真的好爱你，哪怕我给不了你爱的理由，我也要说我爱你。我就要赖着你，赖着你一生一世。疯凉，你听得见吗？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你就吻我，粗暴地吻我，用你的唾沫滋润我的皮肤、我的心灵。
我高声喊起来，眼泪忽的流经嘴角，甜甜的咸咸的感觉。
疯凉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抱着我，说恨不能抱着我一千年一万年，他想用他的爱灌进我的身体，用舌头把我吞掉。
就跟做梦一样，似真非真。
我说，你的话，虽然好听，但终究是个病句。
他格格地笑，那笑就像一朵鲜花，开在一片年轻而英俊的土地上。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广州，出现在我的面前，吻我，给我说肉麻的有语病的话。
疯凉跟我说着话，我没有出声。
无安对疯凉说，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要。她说只要能和疯凉在一起，哪怕就是安静地散步，没有激烈的亲吻和拥抱，没有让人心动的甜言蜜语，她都愿意。她说只要能和疯凉在一起，无论他要自己做什么，她都愿意。
疯凉告诉无安，倘若西粥没有变心，他不会轻易地为任何女孩付出爱情，只能付出友情。
疯凉说，无安死了，无安因为他死了。
我问他怎么死的，他没有说话。
疯凉使劲地摇晃我的身体，他说，无安死了，无安因为他死了。
我挽着他的手，来到一家宾馆里面。房里布置优雅，漂亮的花瓶，绚丽的油画，迷离的灯光，整齐的卧室。房间里的微微香味，樱花花瓣颜色的酒，心爱的人。我想把自己交给自己深爱的男人，那个年轻而英俊的我想嫁的优秀男人。对自己深爱的人，哪怕给予自己的一切，包括灵魂、包括肉体，也是值得的。我相信疯凉，他不会像那些无耻的男人一样，只为享用别人娇嫩的身体，只为消遣寂寞和发泄欲望。疯凉，这个年轻的英俊的优秀的男人，我相信他。
列出到站，我背着粉红色的书包，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影子。我多么希望疯凉就站在火车站台向我招手，对我微笑，跑向我，说他想我，说他想吻我，说他再也不要和我做异地鸳鸯，说他要带我去杭州西湖，去西双版纳，去青藏高原，去外星球和我享受鱼水之欢。
形形色色的人，像烟花一样，只在寂寞的人心田印下喧嚣的一段孤单的邂逅。转身离开，似乎从未谋面一般，陌生而冷漠。
我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看不到朝思暮想的人，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的悲伤。
疯凉，你是否正在我们初次接吻的地方等我，你是否还记得你三年前在火车站这么跟我说过？你说，西粥，三年后的今天，我在初次吻你的地方等你。
疯凉，我爱你。
身边不断响起车托拉客的声音，带着虚伪和不为人知的窘迫。
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仔细端详我，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我。
妇女留着齐耳短发，脸色微黄，身材不高，手背上能隐约看见浅浅的皱纹，颈部稍微佝偻。
妇女是疯凉的母亲。
也许多年前她也跟照片的我一样，穿着一条粗布裙子，扎着马尾，露出可爱的干净的笑容。
疯凉的母亲带我来到小溪边，那条清澈的我和疯凉初次接吻的地方。
溪边有一座青草遍布的矮矮的坟。
难道，疯凉死了？可是，三年来，他一直跟我短信联系呀。他不跟我通电话是为什么？莫非是他托人顶替自己？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发的信息怎么会不让我产生疑心？这个年轻的英俊的优秀男人，为何会忍心，离我而去？
想到这里，心猛地颤动一下，泪禁不住往下滴。世界上让人感觉悲恸的，不止是至亲挚友的逝世，还有心爱的人明明不在了，却还托人记着自己。
疯凉，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伤心和难过。疯凉，你怎么能这样？
疯凉的母亲见我泪流满面，问，你和这位女孩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震惊地看着她，问，什么女孩？
原来葬在这里的女孩是无安。我不能跟疯凉的母亲说我和无安是情敌。面对死人，嫉妒和怨恨都是幼稚的，你不能改变什么。相反地，原谅他宽恕他，所有的不快都会走向消逝，释然会很快到来。
我跪在地上，想起无安跟我说她喜欢疯凉的时刻，想起疯凉面对着林辰说他喜欢无安的情景。潮湿的地面，透露潮湿的回忆，一点一滴，经过皮肤，深入骨髓。
一双温暖的手搂着我的双臂，熟悉的温暖的感觉。
是疯凉，真的是疯凉，年轻而英俊的我想嫁的优秀男人。
疯凉的母亲转过身子，慢慢离去，心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在我看来，相比其他孩子的父母，疯凉的母亲是明理的，她正视孩子的感情，并包容他。
我悄悄地望了她一眼，此刻，感觉她是多么的高大。
疯凉说，无安死了，无安因为他死了。
他说：西粥，对不起，三年前就该告诉你的。无安被林辰杀害，因为我，她被林辰杀害。
我送无安回家的那天晚上，林辰带着一群孩子，拿着钢刀。林辰说，他要砍死我，他要为了无安砍死我。
无安躲在我的身后，林辰拿刀往我的腰部砍来。我本不想躲的，但是人的软弱性总是不能控制，尤其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我迅速闪开的时候，居然忘掉在背后的无安。
我不但没能保护她，反而害了她。她的鲜血，她的鲜血染红大地，整片的红色。
说着，疯凉大笑起来，笑得凄凉。
三年前，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是多么想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你等我。在无安临死的时候，我向她承诺，我要替她守灵三年。我说我要把她放在和你同等重要的地位，我把她葬在我和你爱情启蒙的地方。
我把对她的不冷不热却心存感激又心存歉疚转移到你的身上。我知道，这对你是不公平的。可是，我应该遵守诺言，这是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准则。我想做一个真正优秀的男人，给他最爱的女人，给深爱他的女人，最好的责任。
我抱着他，心里暖暖的，闭上眼睛，仿佛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疯凉接着说，我之所以不和你通电话，是因为我怕无安听到心神不灵，怕她在黄泉路上哭泣。
有的时候恰好在给她上坟，收到你的短信，都不敢立刻查看。女人的妒忌心是恐怖的，一如男人的欲望。
西粥，请你原谅我。
他又跪在无安的坟前，对着无安自言自语。
他对无安说，我能对你负责，却不能给你带来幸福，反而给你带来灾难。无安，你要好好的，继续相信爱。你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选择上一个错误的人。但是，既然遇见，就不是我们的错误，反而是我们的福祉。我喜欢你。我祝福你。
疯凉站起身，牵过我的手，向无安深深鞠躬。
沿着小溪流动的方向，我们一直这样静静地走着。
疯凉拉着我的手指，轻轻地，吻着她们。
我说，疯凉，你真像一个小小孩。
疯凉说，我们都是小小孩，追寻独特，反而平凡。
我说，我想嫁给小小孩，生很多很多的小孩。
疯凉微笑。这个年轻而英俊的优秀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