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填志愿的日子。他一夜没有睡好。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学生。
“我们都该学会坚强。”他脑海中突然闪出这句话,这是那个在他看来不堪一击的女学生写给他的,难道她早预料到了今天特意准备下那句话?他是班主任,是高三七班的班主任,他常这么说。
没心情吃什么早饭,他领导的班级考了文科班倒数第一,他没脸吃早饭。要知道,他的班比第一名的班整整少考了二十个本科生!对他来讲,这是天文数字。
他踉踉跄跄来到教室,几个早到的学生站起来喊他老师,他听着那么刺耳,但他还是强挤出笑容:“早来了。”他坐到他们中间,却不知要说什么。以前那个雄心勃勃滔滔不绝的他荡然无存,几乎一夜之间,他变得憔悴不堪、苍白无力。
“老师,这次没考好。”这是那个叫苏雷的经常考第一的男生低着头向他说的话,他居然连本科线没过,他的班主任曾经是那样铁定他能进北大清华。
他能说什么呢?他不会批评,况且这里面怎么会没有他作为班主任的责任?他拍拍男生的肩:“都过去了,下次好好考。”说这句话,他觉得心在滴血,这分明是为下届的复习班培养学生,这种代价太沉重,沉重到一个学生又要多消磨一年青春。
凡是到班里的学生,都过去喊他一声老师,每喊一次,心就痛一次,他承受不起。是他,是他曾在办公室、在教室、在他所及的每个地方,信誓旦旦地说他的班级一定是第一。那是他作为班主任的目标,他也说过,如果这届高三考的不好,他将不再担班主任一职。如今,他只想找个缝可以钻到地下再不存在于世。他是那么要面子那么好胜,如今一败涂地,他觉得自己活的有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艰难。如果这是场梦多好!可这是现实。
一个女生姗姗来迟。她家距县城远,坐车得两个小时,如今又修路,她坐车至少得三个小时才能到县城。她看了他眼,没过去叫他老师,。他看见她的嘴角有浅浅的笑意,或者是想说什么但没张口,而是直接坐到一群女生中间。
他的心有些亮堂起来,有了丝丝希望,他不时地扫眼女生,女生也有意无意地看他。他再一次告诉自己:坚强些!
女生叫林瑞雪。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觉得很美。况且女生当时的成绩是班里第一,于是更增加了印象分。
他对林瑞雪很关心,既经常找她谈话,又给她考虑坐在哪儿利于她学习,几乎是面面俱到。他希望她永远是第一,象她这样刻苦勤奋的,也必须是第一。
他很庆幸,林瑞雪这次过了本科线,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林瑞雪脸上的笑容始终淡淡的,也许她在想别的,他很想过去问问,很想单独和她谈谈,他似乎从未象现在这样欣赏过她。
他想对林瑞雪说声谢谢。早上他脑海中那句话就是她给他的一张纸条上的。他是不是太可怜,还要他的学生老教他面对失败和挫折。
他怎么也不明白,林瑞雪会让他那样失望。先是降到十名,后来是二十名、三十名,高二分科那年是三十一名。他听她说过,她更喜欢理科,他没想到她只退不进。他没象留别的学生一样劝她留在他的文科班。
按说,选文理科是学生自己的事,可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班里多几个好学生?他明知道让学生选自己不喜欢的科是自私的事,可他还是劝了。他为了劝那个男生留下,一天做了三次工作,男生雷打不动,他只好放了男生去理科班。现在看来,放他走是明智的选择。
林瑞雪留在了文科班,她的历史地理政治考的很差,化学却很好,她为什么这样做?他很不理解,甚至还想劝她去理科班,又一想,那是在赶她走,还是随她自己的愿吧。
要不是她的成绩在一次期中考试上升幅度大,他恐怕真的从脑海中将她淡忘了。
他又象开始时一样把她叫到教室外面谈话,滔滔不绝地说着鼓励的言辞。她有些内向,不爱说话,他想让她自信起来,想让她回到以往的第一上。她只是点头,并不多说一句话。
他并不是之只欢外向的学生,只是对那些内向的学生,他总不知道说什么。林瑞雪就这样,她从不说她的心事,一个太沉默的女生,沉默地让他不敢接近。
林瑞雪的舍友说她不内向,说她为人很好。可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永远是一个好像犯了错误低头不语的学生。
他真希望她能象他。他让她和一个看起来比较活泼的女生同桌,却不想那女生主动找他要求和林瑞雪调位。
他始终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者她有心事。那天晚上她一个人窝在宿舍里不去上课,他脑中掠过很多念头,有些生气,又很担心。
他敲了好几下门,宿舍里才有她的回话:“来了。”
她打开门,揉着睡眼,头发有些乱,看来是睡着了,他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地。她愣在那里,半天才说:“老师?”
“林瑞雪,不舒服吗?”他问。
她点点头,有点似是而非。宿舍里没亮灯,黑乎乎一片,她不害怕吗?但看样子,她睡得很香。
“看医生了吗?”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就是头疼,没什么大事。”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他知道她是在撒谎。
“有什么事告诉老师不行吗?”
“真的没事。”她几乎在求他了。
他照例说一通安慰与鼓励她的话。女人心海底针,连个女学生让他摸不透!
为了避免类似情况再次发生,他把班上那个患有神经衰弱的女生安排成林瑞雪的同桌。她比邻瑞雪还内向,或许林瑞雪更喜欢安静,他这么想。那女生三天两头有病回家,让林瑞雪自己一桌,也未尝不好。
他在她旁边坐下,呆了几分钟,说:“不知道给你安排的合不合适,你从来不要求,老师怕满足不了你。”
他看见她咬着嘴唇,想说什莫却又不说。他看见她拿了个本子,在上面写起来,然后递给他。
“老师,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写道。
他拿过纸和笔接着她那句话写:“你对调位有意见吗?”
“从来没有!”她的字大而有力。
“那我们以后或许可以用这种方式交流。”他灵感一动,心想,她不愿说愿意写也好。
当天晚上,她最后一个离开教室,递给他一张纸条。他的字写得很秀美,语句也通顺,让他极为震撼。
他说老师,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让您这么失望。可您不知道,我比您更失望。
老师,其实我活得很简单,我没有心事,我的心事就是我为什么要学习下降,为什么让人失望,我不敢面对。
老师,您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文科吧。我没什么远大理想,自始至终,我所做的努力,就是让看不起我的人目瞪口呆,让他们知道我不是草包。
老师,很久以来我都想对您说这句话:学习好的要关心,学习不好的更得上心。大家都是平等的。
他为她的敞开心扉感动,他才知道她留在文科班是为了赌气,原来他一直为他势力成绩而心怀不满。她说的对,他的学生同样交学费,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人格上都平等。
她也许不知道,作为一个老师,他更多地希望他的学生聪明、守纪而懂事,他希望他能以自己的学生为骄傲,希望学生做的能入他所想的。换句话说,学生就是他的理想,成绩就是结果,谁不希望自己的理想硕果累累且一帆风顺呢?她没站在他的立场上想就如同他没替她想过。
不过,经她那么一说,他确实改变了许多,对教学对学生都细致了许多。为此,他还回了纸条给她。
下午,快交志愿表的时候,林瑞雪过来问他她填的那个学校是不是高了。他说不高。
“思想政治教育就是我们学的政治吧?”她问他。
“是的,想学这个专业吗?将来当个老师也不错。”他顺口就这么说了。当老师好,可就是别当高中的老师,任务艰巨担子沉重,这点在他身上体现的再好不过。
他那次说过,什么是男人,男人就是难不倒的人。他与学生一道,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愧对了妻儿,可每每想到他的学生可以金榜题名,他觉得值,他将来一定可以以他的学生为傲。
事到如今,他怎么不敢相信,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如此之大。他预计班里至少有三十三个人过线,如今只过了十五个,而且前十名过线的只有三人,老天是在有意惩罚他吗?可学生是无辜的。是,老天就是有意的,不然为什么那些在意料之外的都过线了呢?老天肯定是在怪他有眼无珠,当不了伯乐,识不了千里马。
“你考上我就放心了,我真怕你过不了线,否则我真就……”
“老师,别这么说。”林瑞雪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林瑞雪去填志愿了,他知道她不会填思想政治教育,他多少还是了解她的。
那次,她吃从家带的干粮,他说太硬了。他本是关心她,却没想到她再没在教室吃一顿饭。后来他明白,她自尊心太强,不愿让别人同情她。
自从她主动给他写了纸条,他就开始注意她,并发现了有关她的不少事。
她不喜欢英语老师,却拼命学习英语;她喜欢做数学难题却不乐于表现;她上语文课最认真,作文总得优,作文她写的很快,写完后总是迫不及待的看杂志,她还有作摘抄笔记的习惯。第三节晚自习,她会抽出时间写日记,有时很长一段,有时候就几个字。
第一节晚自习的课空,她常和班里那个叫薛雨的女生一同跑步,有时哈哈大笑,声音很清脆,她从没让他听过;她还唱歌。很少跑调,果然真人不露相。几乎很长一段时间,他跟在两个人身后。
那次,他听见她说他的不是:“张竞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自以为是,就知道看成绩。”
“我是没指望了。”薛雨说。
“谁说的?他越是看不起人,我们就越要做给他看!对事不对人,讨厌这个老师可以,但不能放弃这门课……”
他不但没生气,反而有些欣慰,至少她是有上进心的。他想她是乐观的,她对待同学也是鼓励的,暗地里,他没做的事,是她替他做了,还做得不错。而他,忽视了,大意了。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对学习差的几乎视而不见。除了学习,他们还有很多闪光点,亏他每次讲哲学都说要用全面地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他没做到,他还不如个学生。
他挨个学生找出来谈话谈心,鼓励他们认真学习。那个学期,班里风气很好,学习的劲头很足,原因却只是因为听了那个他曾想赶出文科班的学生的一席话。
那天晚上,他看见她和一个男生在树影多的道上同走。他的心很紧张,他怕看到不该发生的事。于是他紧跟在两个人身后,想摸清楚情况。
“我觉得现在谈恋爱早了些,听说大学里可以自由恋爱,为什么不再等一年?上次我班主任抓了个班上写情书的学生,批评的很过分让人很难看。我当时挺生气,人家写情书怎么了,他就没有年轻的时候?书上说早恋有时候也很单纯,可这种单纯总会被愚昧扼杀,我看你也是,还是等到上了大学再谈吧。”林瑞雪像个长者,又是个不平者。
他忍不住笑,背地里她还真不少说他。如果不是因为那张纸条,他会这样来发现她吗?实际上,他发现她的同时也在一点点地发现自己。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么多失误与不足,没人对他说过,他是偷偷摸摸听来的。
“施辛是个好女孩,你不能辜负了她!”林瑞雪意味深长地对男生说。
男生有些不服气,同她争辩了几句,但都被她压了下去。
他拐了个弯,与两个人碰面,想看看她的反应。她惊讶地张了嘴,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但马上笑了:“老师散步啊。”
他心里笑,她是第一次这么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就因为她和一个男生一起。他没说话,继续若有所思地走他的路。
“老师,你误会了。”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我就知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她说。
“你在说什么?”他故意装不懂。
“刚才那个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也没有谈恋爱,请你不要那个表情。”她挺委屈。
“恋爱有时很纯洁,我刚才还在想对林小林的态度是不是严重了。”
她显然有些激动,想说什么又收回脑袋。她的心里话不会轻易说给他,他知道,因为她说他很愚昧。有些话她想说自然会对他说,现在不语,那是她不想说,他不勉强。
哼哼,他是老封建,他这个兵。
“老师,我报了师范大学的中文系。”她再次过来告诉他。
“很适合你。”他赞同她的选择,至少比选政治好得多,他记得很清楚,她的政治从没上过七十五分。
接下来是沉默,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言不发。她没像别的学生一样安慰他,他也不希望,那样只会增加他的负罪感。直到别的学生围过来同他搭话,她才起身离开。
他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那个下午,她跑去找他,要求调位。他正烦,她又固执地站在那里不走,他真的气急了:“回家吧,在家里爱坐哪坐哪。”
她默然地看着他,似乎从未认识他。他为自己的话后悔,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况且是对她。她像领悟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去,黯然地离开,他不知道她哭了没有,但他知道他是伤了她的心了。
他曾在班上说过,他不能满足每一个人。但是刘娜找他调位,他给调了;林英找他时他却发火;林瑞雪找他,他让她回家。他怎么了,是因为刘娜学习好,还是因为刘娜是他亲戚?他是怎么当的老师,不公平、不公正、野蛮又愚昧。
他没有树立好榜样,他偏心,为了弥补过失,他给林英调了位,也给林瑞雪找了新位子。
“老师,我不调了。”她说的很坚决。
“调吧,那个位子比较好。”
“学习不好在哪也一样,成绩上去了老师再给调吧。”
“调过去吧。”
“不调!”
“那天你不是还要调吗?”
“现在不想了。老师以后别拿回家的话威胁我。”
班里人人敬他、怕他,只有林瑞雪不,而且是那样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样固执那样爱赌气。
林瑞雪是怕回家没法向父母交待,她可以学习下降,可以坐自己不喜欢的位置,但她不可以被开除,不可以让父母失望。
没人的时候,她塞给他张纸条:老师,总得有人做出牺牲不错,但不能总是那些人牺牲。
他是喜形于色的人,他乐于满足他喜欢的人,没想过他不喜欢的人会对他有什么意见。同在一个屋檐下,就算别人可以原谅他,他又怎么能原谅自己?原先他想,只要自己认为对的就去做,而不必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林瑞雪,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偏执,让他有些自愧不如。
学生一个个离开,他一天没吃饭,也累了。正想上公交车的时候,他看见了她,她正站在学校门口一直看着他。
他让公交车先走,因为她好像是在等他。
“你家远,怎么还没走?”
“我还没和老师说再见。”
“回家晚了,父母会担心的。”
“我知道,给你的。”她把一张纸条塞给他就走了。
她的字写得比以前更漂亮了:老师,这次我们都大意了。你说过,光荣与梦想,是过去也是未来。老师,你很棒的,吸取这次的教训,以后会更棒。
他硬是把眼里的泪水收了回去。他这个男人,很多时候不如女人坚强。记得他的头两个孩子,都是一出生就夭折,他几乎疯几乎要崩溃,可妻子说:孩子没了咱可以再要。
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他的心排山倒海般不是滋味。妻子肯定更难过,却反过来安慰他。他太脆弱了。就因为那句话,他一直敬重他的妻子。当第三个孩子在他身边活蹦乱跳时,他觉得妻子才是强者,因为只有强者才有勇气冒险,他的妻子就冒了第三次失子的险。
过去他当任课老师,教学成绩优秀。这是他第一次当班主任,他希望他带的班级能像他的教学成绩一样优秀,这是他的信念,这种信念只能胜出,不能动摇或者消失。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七班一下子跌了,他摔得很痛。他发火、着急、失落,似乎永无翻身之日,痛苦溢于言表。学生个个心惊胆战,林瑞雪没有,她一直看着他。在没人的时候塞给他一张纸条:我们需要坚强,尤其是在失败的时候,一次模拟考试算不了什么!
他思考了许久,他是只看到了成功的光彩,从未考虑过考不好怎么办。他曾经告诉自己,他的班级不会考不好。他是搞哲学的,却从没思考过这样的事没有绝对。所以在失败的时候,他才会手足无措。他老往好处想,却不做最坏的打算。
临近高考的几天,班里人人兴奋不已,忙着去照离别合影,他以为那是成功的信号,却不像那正是失败的预兆。他见过那些照片,照片上的林瑞雪每张都在笑,当时他还想,要是高考的结果都是笑意,该多好。可是物极必反,因为只有笑在最后的才是最美。
他想起当年自己高考落榜的情景。他家弟兄三个,两个哥哥种地务农,他一心想上学,只能恳求母亲让他回去复读。母亲说要复读就必须考上,他当即立下军令状,他要是考不上就不是人。
他记得临近高考的最后三个月,他衣服不洗胡子不刮,豁出命去学习,终于考上师范大学。当时照镜子看自己时他觉得很恐怖,他不过十九岁,看起来却跟个四五十岁的乞丐,考完试后他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天两夜,舒服极了。
回到家,坐在电脑旁边,他去翻看过去的回忆。电脑上那些照片都是平时他给学生拍的,是为了以后永远记住。
照片里有很多林瑞雪,没有一张是她的笑脸,似乎她知道他在拍她,于是不是皱眉头就是噘着嘴。他偷拍了张她托着下巴看窗外的,眼睛里那种单纯和向往,总让他自责不该伤害她。
他有意把林瑞雪和薛雨凑在一起让她们合影,两个人心照不宣,都嘟着嘴,显出不高兴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她很可爱,生气时比微笑时还生动。
有天晚上他听林瑞雪对薛雨说:“今天早上买饭的时候,一个男生趴到我背上挤,我回过头去,说,同学你想干什么?他脸一红,撒腿就跑……”
他忍不住偷笑。她老留小子头,穿跟男生一样的校服,不把她看成男生也难。
高考的后两轮模拟,她几乎成了倒数。他是老师,是老师就不能不看成绩;她是学生,是学生就得考试,考试就要看成绩,她应当知道。
二轮模拟,七班考得很好,他很满意。林瑞雪是四十六名,照这个成绩高考,过线很难。别人都三五成伙,出去的出去,聊天的聊天,林瑞雪和薛雨却坐在角落里,薛雨趴在桌上,只有林瑞雪不时地看看他。
就在他想去找她们时,她走了过来:“老师,出去谈谈,可以吗?”
他跟着她走出去,想着怎么鼓励她两句。
“老师,班里不是有免交学费的学生名额吗?”
“是啊。”
“把薛雨算一个吧,她妈妈住院动手术花了很多钱,没钱给她交学费,就快高考了,不安下心学习怎么行呢。”
他原以为她是为自己请求的,她家庭情况也不好,学费才交了一半,如今却为别人申请。他的学生安不下心学习,他一点不知道,他还真以为过他了解每个人,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行,回去告诉她,只顾安心学习好了。”
“谢谢老师。”
“有什么困难告诉老师,老师会尽力帮你的。”这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他总想帮她点什么,可她总不给他机会。
“老师已经帮我了,我很感动,谢谢。”
她转身离开,他觉得那个身影高大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她年轻、热情、独立、更坚强。这些东西他曾经也有,如今似乎是被什么隔离起来。他是成年人,而她是年轻人,他年长却不成熟,她冲动却很真实。
薛雨为什么不直接找他,他有那么不可救药吗?薛雨一直很用功,只是成绩不理想,越想就越对她模糊起来。这怎么能怪他,班上人太多,他不是圣人,不能把每个人摸的一清二楚。可再反省一下,他对班上后四十名的学生了解几个呢?哪个学生不想得到老师的赏识赞许,可他似乎很吝啬,很无情,不知不觉中,就把他们抛弃了。
林瑞雪上过峰跌过谷,所以她能体会他们的心情。是谁说成绩决定了一切?当年他的成绩也很一般但他也没有成为饭桶,他不是也考上了大学当了老师吗?有时候他就是明知故犯,这大概也是他做不好班主任的原因。
“老师,可以不去确认志愿了吗?”林瑞雪在电话里问他。
“最好还是来一趟。”不知为什么,他很想她,他要再次从她身上感受点什么。
“那好吧。”她好像很不情愿,语气中有无奈。
他虽然没再消沉,却总吃不香睡不好,身体在短时间内已见消瘦,脸上的胡子也长得浓密,唉,生活!它自己可怜起自己来,他自语:“不能这样。”于是他刮去胡子,换上妻子给他新买的衣服,看上去好了很多。
学生只是来确认志愿,没他什么事,他不想当逃兵,即使他万念俱灰,他也得给学生作出个坚强的榜样。他们都还年轻,有精力热情;他不想把他的失败感传给学生,他也不能。
他远远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校园的石凳上,若有所思地样子。他到旁边的超市要了两支雪糕朝她走去。
“给我的?”她看着他递的雪糕问。
他点点头,在她旁边坐下。
“真是没想到!”她有些意外,却高兴地吃起来。
“有心事?”他边吃雪糕边问。
“嗯。”她痛快地点头。
“我可以帮你吗?”
“说了你也不能明白。”
“女生长大了,有秘密了。那天晚上和你一起的男生考上了吗?”他明知和她无关还问。
“没有考上。嗯?老师怎么会问他,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和他谈恋爱。”她有些急。
“那和谁谈?”他是有意问的。
“秘密。”她干脆故弄玄虚起来。
今天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难得有这么次愉快的谈话。今天他才知道,他不可能完全了解一个人,更不能控制别人的喜怒哀乐。或许,他对她的了解,还不如她对他了解的多。
一个人做事,总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林瑞雪是有主见的人,至少成绩能证明这点。她考得虽然不是重点,但远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为她骄傲,是的,她才是他的骄傲。
他很想问问她以后会不会记得他,因为一直以来,他对她作的很不够好。
他想知道她的消息,盼望她能给他写信,她的信一定与众不同。
“老师,我会给你写信。”她说的很认真。
“谢谢。”
他不会再说她内向,也不会再觉得她沉默,她是他的良师益友。
“老师,你还会当班主任吗?”
“我可以忘记曾经说过的话吗?”
“只要你愿意。”
“如果学校安排,我就接受。”
“老师,加油!”
他笑着点头,不想辜负她的期望,或许这才是他心底所想的。他要走他的路,任谁说去,他要重来一次,把第一次没做好的事补全。他要像她一样,笑在最后,且最美。
回到家,他整理好她曾给他的纸条,小心的夹在书本里,以备随时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