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途车上坐了4个小时后,汽车下了高速路,根据时间,应该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了。突然觉得欣源离我其实并没那么远,才5个小时的路程。但我们却一年不见了。
感觉有些乏,倚在座背上,听着汽车的扬声器里翻来覆去的唱着那几首歌,斜着眼睛看着车窗外。
不知不觉,眼前出现了一望无边的盐田。
我坐直了身体,向外望去。车窗外的大地上,无数块四方整齐的盐田,在阳光的照耀和轻风的拂动下波光微显,像刚刚睡醒的孩子舒适的躺在床上,安详的接受着母亲温柔的触摸。
汽车在不是很宽的公路上奔跑,路的两边盐田无垠向后掠过,景象十分壮观,我的大脑不禁兴奋起来,从来没想过,盐田的风景竟也是这样美的!
吴彬在车站接的我。这里的温度要比济南明显低,下午5点多的时间,西斜的太阳似乎就已不再散热,一阵风吹过,竟然有些凉意,感觉潮乎乎的。
看着路边的风景,除了住宅房,多数都是两三层的建筑,很少数的高楼耸立着,鹤立鸡群的样子。马路上的人很少,不断有车急驰而过,不经意发现多数都是些高档车。
欣源见到我后高兴的跳了起来,像个孩子,我也一样。她除了身上多了一些干练和成熟之外,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清秀可人。
她的新家布置得很漂亮,房子不算大,装修得很精细,暖色格调显得很温馨。
欣源明天就要嫁人了,她的幸福洋溢在脸上。
“你觉得很幸福对吗?”深夜,我躺在床上看着她问。
欣源嘿嘿笑起来,憨憨的,很可爱。
看样子就知道,她没有后悔来到这里。
我和吴彬不是同学,打交道不多,但我还是能够认定吴彬是忠实可靠,又不庸庸碌碌的人,现在这样的男人已很难得了,当然像欣源这样好的女孩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欣源确信他是一个能让自己依赖终生的人,以她的性格,这就已经足够了。而从吴彬父母的眼中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对这个儿媳是想当的满意的。
幸福来自心态。
欣源是一个幸福的人。
一大早开始,婚礼闹腾了一整天。吴彬从小在这里长大,同学、朋友、亲戚的一大群,都不想错过这样的热闹机会。他们想尽办法去为难新婚的夫妻俩,花样层出不穷,而他俩自始至终一直笑嘻嘻的配合着,脸上闪着喜悦的光彩。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感受到了他们的幸福,心想,结婚确实是一件很累的事,却也是一辈子当中最美好的,只要有了家,就什么都有了。
人终于慢慢地散去了。
我在宾馆订了房间,欣源不同意。
“没事的,祎文,你就住在这里吧,咱俩谁跟谁啊!”
“那可不行,洞房花烛夜的,我可不当电灯泡!”
欣源的表情有些羞涩,“那怎么行?!我是不会答应的,要是那么做,我怎么对得起你!”
“欣源,我们俩有必要那样吗?再说住宾馆有什么不好,只管躺下睡,起床走就行,多好啊!”
“有什么好!店里倒是有宿舍,但条件不好,要不……”
“好了,不要再在这种问题上做讨论了,我决定了,房间都已定好了,而且又不贵。”
欣源看着我无奈的叹口气,不再坚持,“好吧,拗不过你,但费用由我出!”
我忍不住笑起来,“财大气粗了,啊?美丽的老板娘!那我就白赚便宜了!”
宾馆共是四层,我住在二层。在房间里看一会儿电视,决定出去走一走,看看这小镇的夜生活。
镇上的空气质量并不太好,可能是工厂多的原因吧,在路灯的照耀下,感觉夜色灰蒙蒙的。马路两边摆地摊的商贩一直延伸到很远,但是没有人去吆喝自己的商品,他们默默的守在自己的摊位前,等待顾客的光临。
拐过一条街,看见了一坐商场,商场前人来人往挺热闹,可能这是这里唯一的一处大型商场吧?
在里边转了一圈,没什么意思,看看时间,已十点了,回去。
宾馆的大厅里静悄悄,除了服务台后面的女孩,就我一个人,空荡荡的。我的高跟凉鞋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突然左前边通往餐厅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考究的人走出来。看样子他有些醉了,走路有些不稳,身后追过来一个女孩,到身边扶着他。接着又追出来几个人,在后面跟着。
“滚!今晚谁都别理我!烦!”他把身边的女孩推开。
“裕博。”那女孩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你叫我什么?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叫古总,古总经理!明白吗?”
他突然看见了我,停住了脚步,两秒钟后继续和我同一个方向走去。心里有些害怕,不知道这个人在这里是个什么样的霸主。我和他几乎同时上了楼梯,感觉心跳加速,但仍然咬着牙,只略微快一些的速度走着。
他在我身后慢慢地走着,什么也没做。
关上门,又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可笑,把自己想得太美,把别人想得太坏。
古总?真咬口,古总经理,古裕博。长得很英俊,看得出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他看样子也就三十岁左右,应该和武兆磊差不多大,不过,武兆磊是属于那种外表很柔和,心却比较硬,也比较狠的人,而他,外表上虽很硬气,心底有可能则相反,这是常理。但也不一定。
欣源第二天一早和吴彬还有她的父母一起回娘家,因为时间和路程的原因,要隔一天才回来。临走时把她小木兰车钥匙给我,告诉我外出方便一些。
“小镇又不大,去哪儿走两步就到了,用不着吧?”我看看手里的钥匙说。
“拿着吧,小镇其实不小,你才去过几个地方呀,没事出去转转,来一趟不容易,我却有两天的时间不能陪你,挺对不起你的!”
“行了你,跟我说这个,你变得这样客气我不习惯―对了,这不是海边小镇吗?海在哪儿呀?”
“这儿的海哪叫海呀,泥滩子,没意思,真的,而且你又不是没去过海边。”
“可我从没见识过海边渔村,不知和我想象中的是否一样?”
“那,你还是别去了,肯定是失望而归。”
“失望了心里就踏实了,不去我会后悔。”
“那,没事去看看也行,不过,离这儿三十里路呢,等我回来再陪你去吧?”
“不用,你若陪我,碰上色狼还得我保护你,还是我自己保险些。”
欣源笑起来,“那,你可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
欣源走了,这儿再没有一个认识我的人,自由自在,感觉真好。我准备骑上车出去兜兜风,如果可以的话,骑着车去海边转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上班的时间已经过去,路上的行人不多。这儿最大的特色就是树很少,连马路的两边都没有几颗树,显得道路特别宽敞,一马平川。
风很大,天不是很热,感觉挺不错。武兆磊的影子是会时时在我的脑中显现的,不知不觉我不禁竟幻想此时他若陪我在我身边的情景……
顺着公路一直向东,很快就到了小镇的边缘,房子变得稀少了,路上也没有几辆车行驶。
我停下车子,对一个正在修车的年轻人打招呼。
“你好!”
他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我骑的车,没有说话,只带着疑问继续望着我。
“打听一下,去海边怎么走?”
他站起来,拿着一块布擦着手上的油,走到我面前,“顺着那边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到一个岔路口往左拐,再骑不用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
“好,谢谢你!”
他面无表情,回到正在修理的摩托车旁坐下继续修车。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与我的身高也差不许多,一米七左右,人有些胖,看上去是一个老实本份的人,没有现在多数年轻人那种张扬。
我骑上车发动起来,回过头跟他说:“再见!”然后启动车向路中间拐去—而此时眼前突然晃过一辆灰色的越野车,我的身体感觉到了被撞击的疼痛,接着,我失去了知觉。
模模糊糊中,感觉到一些人在面前走动着,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漆黑一片。
“逍儿。”
“爸爸。”
“你怎么回事?!”
“……刚才开车去找你,妈打电话骂我不在家复习,我辩解了几句,然后不小心就撞到了她。不过都检查过了,她没事,就是可能大脑受了些震荡,没大碍,医生说一会就能醒过来。”
“……你妈呢?”
“我妈说,我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
“什么?!”
“古总,化工厂的几位股东都到了,您看……”
“我一会儿就到—逍儿,我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你小叔一会儿就过来。”
“好,爸爸,你去忙吧!”
“要跟人家认真道歉,听到了吗?”
“哦,放心吧!”
眼睛终于能睁开了,只是模糊不清,灰蒙蒙的。我看见了一个离去的背影,一件灰白色的上衣。
眼前一切都是白色的。我不会是离开人间,进天堂了吧?
“她醒了!医生!医生!”
眼睛不再模糊,很快也明白自己并没在天堂。
医生过来询问我一些身体上以及知觉之类的情况。我感觉浑身无力,肢体疼痛,头也疼。当医生离开之后,一个女孩坐在跟前。她看上去年龄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很漂亮,也很可爱。她不太自然的对我笑笑,面带愧意的说:“对不起……”
她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心里没有一丝怪她的那种感觉,“没什么,你又不是故意的。”
“你的头疼得厉害吗?”
“不碍事,医生说不会有大的问题。你叫逍儿?”
“对,古逍儿,逍遥自在的逍,你呢?”
“我叫雷祎文,雷雨的雷,礻部祎,美好的意思,文化的文。”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来玩的,你很可爱,很高兴认识你!”
她笑起来,甜甜的,左腮上露出浅浅的酒窝,一对大眼睛闪着,眼珠又黑又亮;她长得很白净,不像这里大多数人那样黑色皮肤。
“你年龄不大吧?”
“我十七岁,你呢?”
“我比你大六岁呢!你十七岁就开着车到处跑啊?”
“我十五岁就会开车了,我爸爸很民主的,我家的车随便我开。”
“真的吗?你爸是做什么的?”
她的表情有些得意起来,“我爸爸做的事情多了,他是个成功的人。”
我看着她笑笑问:“他很宠你是吧?”
“对!他是天下最好的老爹,他从不会强求我做什么,不会给我压力什么的,而且我没见过比他更好更强的人,将来我也要像他那样!”
她很崇拜她的父亲。
门被推开—是他,那个古总经理,后边跟着一个随从。
“小叔!”逍儿对着他叫一声。
他看到我的表情略微停顿,而后走到床前,表情带着笑而又严肃的望着我,诚恳的问:“身体感觉怎么样?真是对不起啊!”
他的言语之间像是和我已经很熟悉了,像在问一个朋友,这也算是他的一种个性魅力吧,我想。
我轻轻对他笑笑,“没事的,没大碍。”
“身体没事就好,刚才我问过医生了,并没有严重的问题,你,不舒服的地方就说出来。”
“还好,就是头有些疼。”
他点点头,沉思一会儿,仍是一脸真诚的说:“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为你负责到底的。”
听着他带着官腔的语气,竟觉得这个人有些可爱,逍儿有和他相象的地方。
“谢谢。”
他看着我笑笑,转头问正在托着下巴听我俩说话的逍儿,“怎么这么不小心?又不是第一次开车。”
逍儿噘一下嘴,“你不要教训我!”
我忍不住替逍儿解围,“没事,逍儿不是故意的,而且不打不相识,认识逍儿我觉得挺开心的!”
他看看我,笑笑点点头,然后在那里站一会儿,看着护士给我换了吊瓶里的药液。
我感觉有些不自在,他好像也觉察到了。
“这样吧雷小姐,你好好休息,我有些事先走了,你好好在这里养几天,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这是我的电话,打哪个都行。”
身后的人忙打开包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他又递给我。我接过来瞟一眼,上面一连串的电话号码,有座机也有手机号。
“不用了,小叔,她有事直接找我就行。”逍儿说着有点不怀好意的对他怪笑着。
他看看逍儿,轻轻皱皱眉头,“你呀,好好反省一下,听见了吗?”
逍儿咬咬嘴唇不回答,他对我笑笑转身走了。
“我小叔长得帅吧?”等他离开逍儿问我。
我笑着点点头,“挺帅的。”
“追他的女人可多呢!”
“你小叔没有结婚吗?”
“没有,他的女朋友交一个吹一个,他自己不上心,不把人家当回事儿,不过他人不错的,真的,我想,可能他还没碰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他的眼光很高的,我觉得……”
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就明白她要说什么。
她笑起来,盯着我的眼睛,“我觉得他对你有点意思!”
我止不住笑出声来,弄得头疼得厉害了。
逍儿很懂事,忙说:“哎呀,我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话,你快休息吧!”说着站起来,“我回家一趟,一会儿我要是来不了,就让人来陪你,还给你带好吃的,行不行?”
“行,别担心我了,没事的。”
逍儿走了,我觉得很累,很快又睡着了。
我并没有大的问题,脑震荡而已,而且不严重,既没造成健忘,也没造成失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第二天醒来就感觉好多了,我决定再呆一天就出院。
逍儿带来一笔钱,等于赔偿金吧,我谢绝了,我很喜欢她,想和她成为朋友。没多久她就走了,她说要去上学,学校在几百里之外,临走前问我要了电话号码,说有空就到济南找我玩。
直到出院,逍儿的家人我没再见过,但我并不太在意,无所谓。不过,至少我在这里的待遇是最好的,而且白天夜晚都有专人陪护我,算是可以了。
我又到了那个修车店。在医院陪我的那个女孩说摩托车受了点小伤,修好后会有人给我送回来。
我说自己去骑就可以。
店门前站着两个女孩,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蹲在地上修自行车的店主人,原来他还兼修自行车。
那两个女孩一个高一个矮,身材都不错。
他看见我后对高个子女孩说:“你先等会儿?”
“哦,行。”那女孩答应着扭头看我一眼,她的脸虽然没有身材吸引人,但长而弯的眼睛及略厚而显性感的嘴唇,另外加上特别直挺的鼻梁,是那种容易给人留下印象的人。
车已经修好了,其实只是灯被撞坏了,另外前边擦破了点皮。
“这是剩下的钱。”他把一个纸包递给我,“他们说剩下的钱给你就行了。”
我接过来,掂着里边的钱,心里很不舒服。
“谢谢你!麻烦你了!”
他摇摇头笑起来,“我又不是白给你修,客气啥!”
原来他也会开玩笑。
“你就是想白给修我也不答应啊,劳有所得嘛,对不对?”
“嘿嘿—你伤得不重吧?”
“不重,那天有没有吓着你啊?”
“有点。”
“呵呵,这店是你的吗?”
“是啊,我的。”
“挺好的,你这么年轻就有自己的店了。”
“咳,小店,一年到头挣不了多少钱。”
“慢慢来嘛,你这么年轻。”
他憨声憨气的笑笑,没再说什么。
“那先这样吧,我该走了,再见!”
欣源已经回来了,我很报歉的把摩托车被撞的事跟她说了,拿出钱递给她,想弥补她车子的损失。她把钱挡回来,不放心的看着我,责怪我为什么不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
“你真傻,他们给你钱为什么不要呢?那是应该的!”
我摇摇头,“没多大意思。”
“瞧你,别总那么清高,什么叫没多大意思,你知道撞你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吗?”
“什么人物?应该不是仗势欺人的那种吧?那个女孩挺可爱,我挺喜欢她的,很精灵。”
“她叫古逍儿,很漂亮是吧?古氏实业老总的掌上明珠,在私立学校上学,虽然从小就不常在家,但在这里名气很大,一是因为她家的背景,还有就是她的外表,另外她有个小叔,在这里没人不知道他,呼风唤雨的,曾有女人为了他自杀。你住的那家宾馆就是他的。”
我有些不屑,“什么词来着,哦,对了,花心老大!”
欣源笑起来,“确实是个花花公子,不过他哥哥就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
“没听说过不等于就没有,说不定事更多呢,天下乌鸦一般黑,他这样他哥又能好到哪里去?何况像他那种身份的人,受到那种诱惑的机率太高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不想也难,是猫都爱沾腥,男人的本性。”
欣源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说:“祎文,说话怎么突然这么刻薄啊?”
“刻薄吗?我说的是事实,你是开酒店的,什么人都离不开吃饭,所以你对人性的见识应该比我更深刻才对。”
欣源点点头,“倒也是,哎,我们是不是跑题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想研究什么题目来着?”
“关于你被撞赔偿的问题!”
说着我们都开心的笑起来。
“你好!是古总吧?”
“我是。”
“你好,古总,我姓雷,我们在医院见过面的?”
“是你!你好,身体好了吗?他们跟我说你非要出院,也没来得及去看你—头还疼吗?”
“不疼了,谢谢你!我想问一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有事吗?”
“对。”
“现在就可以。”
“那好,请说一下地址吧,我现在过去。”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吧!”
“也—行。”
刚好五分钟,一辆黄色的吉普车停在我的身边。我不懂车,但这种车我能认得出来:“悍马”吉普。武兆磊是个爱车的人,那次陪他去看车,他曾在这一款车前转了两圈,后来在回去的路上感慨的说:“我是个穷人!穷人而已……”
他从里边打开车门,坐在车上对我微笑着,但我并没有上去的意思,可能是逆反心理太强了,我不想让他太有优越感。
“这是剩下的修车的钱。”我把纸包原封不动的放在车坐位上,“谢谢你们的照顾!”
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变化了一下,接着微笑起来,可能我的举动让他意外,“没什么,这点钱你不用专门还,而且,你还需要复查,我正想找人联系你,是需要人陪你去,还是你自己?对于钱的问题,你只管开口。”
我的嘴角动一下,略微一笑,“再说吧,反正我知道你的电话,我没有别的事了,今天没耽误你工作吧?”
“怎么会呢,没有。”
“那就好,我该走了,再见!”
“我送你去宾馆?我正好过去拿点东西。”
“哦,我现在还不去宾馆。”
“—好吧,再见!”
“再见!”
不知不觉在这里已呆了五天了,真不划算,只在医院里就呆了两天。
欣源的店人气很旺,红红火火的,在这个镇上已经较有名气。她两口子很忙,一直筹划着开一家分店,不久前已找好店面,刚结完婚,俩人便已开始忙着装修了。这对新婚夫妇是一对标准的现实主义者,更懂得勤劳致富。
我想帮点什么忙,而欣源却算计着抽时间带我去海边玩,满足我的这个小小愿望。
“不用,想去我自己就去了,你们那么忙,还是别管我了,要是来一趟反给你们添乱,我还不如不来。”
“别这么说啊,你知道你来这里我有多高兴?要不你也在这里安家算了,考虑一下吧?”
“不考虑。”
“怎么了?别小瞧这里的人,这镇上都是有钱人,知道吗,去年一年,新增的年收入过千万的有五十多户,过百万的有三百多户,你知道这镇上有多少人吗?”
“多少?”
“不到八万。”
我陷入沉默,这个比例确实挺触动人的。
“欣源,我发现你变了。”后来我对她说。
“哪儿变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太爱谈钱?”
“有那么点,是不是因为你整天和钱打交道的缘故?”
“有可能,你不会觉得我变坏了吧?”
“怎么会,你只是更实际了而已,现实很残酷,谁不爱财,我也一样,只是我和你走的路不一样,性格决定的,而且,我觉得你以后一定比我过得幸福。”这样说着,情绪不免低落下来,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那条弯路上绕下来。
欣源在我脸上盯一会,认真的问:“说说吧,心里有事,瞒不了我。”
我叹口气,“没什么好说的—他很喜欢我,我也一样,但是,我跟他是没可能的。”
“为什么?”
我摇摇头,“怎么说呢,跟他在一起在情感上不踏实,在心理上没有安全感,我和他在各方面差距太大,反正,是不可能的。”
欣源深思一会儿,“要是这样,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干脆……”
“干脆什么?我和他根本就没开始。”
欣源愣一会儿,“哦,我明白了,你和他都在半空悬着,不能合,又不舍得分,对吧?”
“也不是你说得那样。”我无奈的笑笑,“其实,有什么舍不得呢,放弃了也就放弃了,可是……”
“可是你放弃不了。”
“你不明白,他身上有一些不好的东西,我,不喜欢。”
“爱一个人有时候是没有原由的,而且,你若真的爱他就该包容他的缺点。”
知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她理解的和我现实中的情况相差太远。
“我,必须得离开他,我能做得到。”我不知这句话是在对她说还是说给自己的。
欣源沉思一会儿,“对了,他是谁啊?”
我笑笑,“我的顶头上司。”
“多大了?”
“快29岁了。”
欣源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那,最起码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吧,在能力方面。”
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们算是日久生情,对吧?但是,我不认识,呵呵……”
欣源笑起来,看着她的怪表情,知道她是想转移话题让我高兴,我也不想再继续谈下去。
“有没有去海边的客车?”我问。
“有,你还想去啊?”
“觉得有件事没做,你知道我的,计划好了的事情就不想改变。”
“真没什么好玩的,到处是泥,不过你可以拿个袋子拾螃蟹,嘿嘿。”
“好,拿回来你给我做着吃。”
“行啊,那我就等着,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捡到。”欣源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很可爱。
“让吴彬租辆车送你去。”她接着说。
“不行!不用。”
“还是让吴彬带你去吧,不然你一个不高兴,生气不再来了怎么办?”
“有你在这里我能不来么?放心吧—你们不用管我了,就这么定了。”
天气很好,蔚蓝的天,雪白的云彩,金色的太阳。
“你几点走啊?”
刚走出宾馆大门,欣源就打来电话。
“下午吧,吃完午饭再说。”
“那你上午干什么?”
“你不是说去买木线和涂料什么的吗?我赔你去,再到你的新店里瞧瞧,看装修得怎么样了;另外吴彬去市里进货中午不是回不来吗,我帮你在店里照料一下,顺便了解一下酒店的行情。”
“你又不会去开酒店。”
“谁说的?一切皆有可能。”
欣源笑起来,“好吧,多你这么一个劳力我不赚白不赚,不过下午去的话可得早些往回走。”
“丢不了!不多说了,再过十分钟就见到你了。”
刚十一点半,酒店就陆续开始上人,二十分钟之内,上下两层包间和大厅的客人就全满了。透过大玻璃窗,看见外面款式各异的汽车横在路上一直排到很远,那些来晚了的,只能把车停在路的对面。看看坐在厅里吃饭的人,一桌四人甚至每人一辆车,心中不禁感慨:这儿的人上辈子积德了,上帝如此厚爱他们。
下午2点,店里总算清静下来,从没接触过这样的环境,还有些不适应,感觉有些累。
欣源怕我走晚了,提前给厨房下了单子把我的饭做好,还特意做了一碗大虾面。看着碗里去了壳的虾高高的翘着尾巴,爬在柔软的鸡蛋羹上,周围点点翠绿色的香菜叶,底下米黄色的面条轻悠悠的冒着仙气,首先就感觉挺养眼的,闻起来也很香。
“这个是不是养颜?”我问正在吧台后面用心盘点的欣源。
她抬起头看看我,“好吃吗?”
“嗯,好吃!”
“那你多吃点,回去之后想吃也吃不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的按着计算器。
我无奈的笑笑,真是环境育人啊。
坐上车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欣源不太放心,我让她不用担心。
车上没几个人,在路上陆续都下了车,看样子都是干完活或者是出来买东西回家的,到终点站的时候就剩我一个人了。唉,也就我吧,闲情逸致顶着太阳游玩。
下了车,转动身子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一切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没有岩石,没有山,只有路边的杂草郁郁葱葱随风摆动着;光秃秃的湿地上既没有渔船,也没有鱼网,更没有捕鱼老人的小木屋。但真正另我失望的是,竟然看不到海水;没有边际的,坑坑洼洼的湿泥,迎着太阳,若明若暗的,闪动着银灰色的光。
四周一片静寂,只偶尔传来草中风吹而过的声音;太阳已变成桔黄色,慢慢地赶着回家的路。
我,时常会幻想一些太不真实的东西,虽然多数时候会把它与现实分得很清楚,但有时候就会强加在自己的现实思维当中。当真实出现的时候,两者冲击,产生一种迷离的感觉,接着做出对错难辩的判断,而后还会付诸行动。
这是我性格的另一面,我想也许是一种缺陷。
顺着公路走着,不久到了一个路口,门卫说进去需要收费。
“往里走是什么地方?”
“深海。”
“深海?深海在哪里?”
“在里边。”
“这条路一直延伸到深海里吗?”
“对。”
“这条路有多长?”
“三十里。”
“这么长?!那,就是说在这里看不到海水是吧?”
他没有直接回答,看着我,有些奇怪的笑了笑。
“你来的还不是时候,海水没有涨潮,现在想看海啊,得往里走十多里才能看见呢!”
“那我该怎么办呢?”说完后看着他,见他面带同情的看着我,忍不住笑起来。这回轮到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抬起手往身后指着,“往里走不远有个可以下去的石梯,不过下边都是泥,你也不能往里走的太远,海水上涨的时候速度是很快的。”
“真的吗?好!”
谢过他之后就这样进去了,也没再提收费的事。
我做事一向很执着,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大海心不死。
眺望远方的地平线,那灰白色天地交接的地方,像有位仙界老人微笑着,一手拿着拂尘,一手轻轻捋着胡子,身下的云彩围绕着他,随风慢慢缥缈,让人不由神往。
前方还有一条船,像是一条旧了的渔船,我想它已被人抛弃,所以孤零零停在湿泥地里,看着潮起潮落,日出与日没。
幻想中的景象终于有了些许浮现。
我想靠近它,去听听它寂寞的声音。低下头,看着被大海拥抱过的坑坑洼洼的地面,想到踩上去的情景,很犹豫。看看自己的脚,也许上面有些尘土,但至少看上去还是很干净的,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包括外表。
但,我又想,眼前的大地应是最纯净的,难道不是吗?谁又能像它这样接受大海的洗礼,赤裸裸地被太阳深深爱抚?
我不再犹豫,弯下身子把鞋子脱下来。
当脚踩着淤泥,一种特别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感动吗?我有些心潮彭湃。
周围没有一个人,身后西斜的太阳散着桔红色的光包围着我,像幸福的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静静地感受母亲身上的体温,柔柔的,暖暖的。我侧转过头,石头垒起的大坝延伸至遥远的海天交接的地方,上面偶尔有货车急驰而过,不远处仿佛还停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它们与我无关,只是衬托着我所在的美妙的世界,而传来的一声声滑翔般的声响。
这一切已经很美了,我觉得,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因为它太简单,天与地而已。
披着红红的彩霞,脚踩着滑滑的淤泥,我已不知身在何处;前方的渔船,是我终将要到达的目标。
突然脚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在想要抬起脚来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脚很疼,很快就渗出血来,咬牙忍着,试图站起来。而此时意外的事情出现了,海水不知什么时候上涨过来,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水已漫过膝盖。
我不知所措,心中惊恐起来。
“哎!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遥远的声音,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岸边一个灰白色的身影正对着我。
我看着他,他在原地站着,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他听不见,离我太远;想要用力喊,咽喉却像是被什么噎住了。
我咬咬牙,挣扎着往岸边走去,但脚底的疼痛让我又一次跌倒了。
他向我走来,天边将要被黑夜溶化的残阳笼罩着他的躯体,那个在水中晃动着的影子,让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实,只好用力的盯着他—这个从天而降的人。
他很快走近我,当终于看清他的面孔,确定他真实的存在时,竟很委屈,流出泪来。
他试图扶着我,但我的表情已明确表明很难再走路。
“你受伤了?”
“是……”
他不再犹豫,我长长的身体被他有力的胳膊抱起来。
我的脸离他的很近。我看到了他大而深邃的眼睛,目光有力的穿透前边的薄薄的眼镜;看到了一张很好看的嘴唇,宽厚而有形。
突然就有了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他把我放下来,用手扶着我,皱着眉头,“没事吧?”
“……”
“先穿上鞋。”
我十分的尴尬,不敢看他,蹲下身去找鞋,“……?”
“怎么了?”
“我,我的鞋……”
他看看我身后,“那是你的鞋吗?”
我回过身去取自己的鞋,但脚很疼,眉头皱起来,咬着牙忍着疼痛。
他蹲下身子,一只手扶着我,一只手抬起我的脚,“很疼?”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抬头看着我继续问:“疼吗?”
“有点。”
我看见了他被水泡湿了的鞋和裤子上的泥,满心的愧意。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没事,衣服脏了洗洗就行了。”
抬头看看他,那张脸让人感觉那么的亲切。
我坐上了他的车,车的坐位上沾上了我身上的泥。
“我先带你去把脚包一下。”
汽车顺着路向里行驶,很快到了路的尽头:一处在海中填起的几十亩的平地,中央一座五层的楼耸立着,地面上大型货车来回穿梭,周围的海中几艘大船时而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让我在车里等着,不久出来两个女人扶我到一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她们找了纱布给我包扎受伤的脚。
“你是古总的亲戚?”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这样问我。
我笑笑,问:“古总在哪间办公室?”
原来他也姓古。
他的办公室门开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我,温和的笑笑,“进来吧。”
我走到他面前,他已经换了衣服。
突然间,感觉他和在海边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为什么?就因为换了衣服吗?不是,但,他确实已离我很遥远。—那美丽的幻影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坐吧。”
我看看自己的衣服,上边的泥已洗去了,但不干,穿在身上很不舒服,“还是算了,我身上太湿。”
“没事,你脚上有伤。”
我坐下来,扫了一眼他的办公室,布置的很简单,除了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再没有其它的修饰。
“好些了吗?”
“好些了。”我看看他补充着说:“我是到海里玩的。”
他沉思一会儿,点点头,“就你自己吗?”
“是啊。”
他脸上带着轻轻的笑意,“你的身体痊愈了吗?”
听到这样问,突然想到了医院里看到的那个背影,“您,认不认识古逍儿?”
“当然认识,我女儿,太调皮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瞪大眼睛,带着惊喜的声音脱口而出,“我见过您!”
“见过我?”
意识到自己的言行,脸有些烫,接着就变得不太自然,声音也低了下来,“我,见过您的弟弟,跟您长得很像的。”
他仍然笑着,那笑容写在他的脸上,让人感觉上面会伸出一根线,穿进对方的心里,轻轻拨动着对方的心弦,而我,已然就坐在他的对面。
“是吗?也许确实有点像。”他的神态有些像大人在看一个孩子。
我觉得很糟糕,因为他俩长得并不像,而且古裕博个子很高,他是中等身材,性格上也不同,一个霸气,一个温文而雅,顶多神态上有点像而已。
“您看上去很年轻。”我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着说,准备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
“是吗?”他仍然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但只是看上去而已,我女儿都十七岁了,就像在你面前,已感觉自己很老了。”
正要准备说什么,背包里的电话响了,欣源打来的。
“祎文,你怎么还没回来,在哪儿呢?”
“我马上就回去,你不用担心我。”
“那你快点回来,天都黑了,要不我去接你吧!”
“不用!这个点你正忙。”
“……还有车吗?”
“有的,我问过。”
“那,好吧,有事给我电话。”
“行!”
关上电话,看看他,“我,该走了,今天的事,我真不知该怎么谢谢您!”
他只是微笑,又轻轻地看我一眼,“你等会儿。”说着拿起电话,“小李,你过来一下。”
一个年轻的人走进来。
“你把她送回去—要不你先带她去医院看看脚吧!”
我赶紧说:“不用了,没事的。”
他略微皱皱眉头,我体会到了他的关心,内心感动起来,和他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真的没事?”
“真的。”
“好吧—以后不要自己到这种地方来玩。”
“我知道了,再见!”
他笑着点点头,而我,却有一丝不舍,为什么?说不清楚。
回到宾馆后给欣源一个电话让她放心。九点多的时候,她来找我,我把遇到的事情有所保留的跟她说了。她听完后看看我的脚,确定没事后突然大笑起来。
“人家还以为你在自杀呢!”
“所以说嘛,我真冤啊!不过,后来他应该不会这样认为了。”
“祎文,你在这儿就呆这么几天,比我在这儿呆一年碰到的事还多,而且也怪了,你怎么竟跟他们一家绕啊?”
“是挺怪的,我不会是上辈子欠他们什么了吧?”
“不一定,也有可能他们上辈子欠你的了。”说完又一个劲的笑起来。
我无奈的看着她,“有那么好笑吗?”
“不知道,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只好任她笑个够。
不久,欣源走了,走之前告诉我明早她和吴彬一块过来,然后到车站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