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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明几净

  徐萦萦和她的两个弟弟出生在大西北。萦萦的爸爸是个军人,萦萦从小就知道爸爸是在保卫祖国。虽然这个即神圣又神秘的字眼她还一点都不明白,但是为了这个神圣的事儿,他的爸爸每个星期才能回一次他们住的家属院。只要紧急集合的号声一响,他就又回拿起军帽冲出家门。

  萦萦妈每天五点多就起床给她们做早饭。等她把粥煮的差不多了,鸡蛋也熟了,萦萦也把两个弟弟的衣服穿好了。吃了早饭,萦萦妈再把她们的大衣帽子围巾一层层的裹上,弄的象三个球似的,顶风冒雪的把她们送去幼儿园,她才能去上班。

  直到萦萦上了初中,她爸爸退了伍。她们一家才回到老家无锡。

  萦萦一家回到无锡时,萦萦跟她的两个弟弟都黄瘦黄瘦的,脸色也跟她们身上穿的衣服一样灰不溜秋的,跟她四五个姨娘家的孩子站在一块儿,就象是三个小难民似的,怯生生的低着头躲在她们的父母身后,连人都不敢看。

  回到了老家,萦萦爸爸被安排到了印染厂当干部,她妈妈进了街道的绣花厂。萦萦和两个弟弟也上了学。

(一) 

  那年恢复了高考,萦萦的小舅舅已经离开学校当了两年工人了,看见能考大学了,他也来了精神,复习了复习还真考上了。

  萦萦的五姨娘,从江苏乡下回了城,在家等着安排工作。小舅舅前脚上了大学,五姨娘又后脚就回了家,就象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走了一个又马上填上了空,一点都没耽误。

  大舅家跟着萦萦的婆婆过,小舅舅跟五姨娘这么一进一出,让大舅妈刚挂上脸的笑容即刻就没了模样。明摆着,走了一个省心的,反到回来了一个麻烦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当个穷家容易吗?她心里窝火极了,可毕竟是自己的小姑子,她还不敢明说。

  五姨娘找工作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却跟一个叫长顺的来往多了起来,象是谈上恋爱了。长顺家就住她们这条街上,他也是下乡知青,比五姨娘早两年回的城,当了两年临时工又被辞了,也正没事儿干呢。大舅妈也不是嫌他,只是觉得该给五姨娘提个醒,就旁敲侧击的说了她几句。

  五姨娘那天甩手就走了。从那儿起她天天早出晚归的,家里人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谁问她也不说。

  二姨娘消息灵通,没几天就打听到了,原来五姨娘跟长顺在街边卖报纸呢!

  在大马路上卖报纸?!成何体统!让街坊邻居看见一家人的脸面往哪儿搁呀!这下就象桶了马蜂窝,萦萦外婆家就象过去十里八乡的唱大戏的戏场子,萦萦家的姨娘舅舅再加上姨丈、孩子,走马灯似的往萦萦外婆家跑,大人吵小孩闹的,屋里屋外,到处是人。萦萦的几个姨娘连毛线活儿都带来了。

  萦萦的外婆坐在自己屋里,独自掉着眼泪。她不想听她们吵吵,她知道她们都是不顶事儿的人,都是嘴上能耐,真遇上事儿了,没一个能替别人抛头露面的。

  萦萦的外婆心里明白,谁也指望不上!女儿们一个个都小算盘打的精明着呢,大儿子跟媳妇就挣那俩钱,自己家还紧巴的要命呢,二儿子大学才毕业。。。。。。有什么办法呢?都是拿有数的那点工资,过日子都难呢,哪有能力替别人张罗啊?

  萦萦的外婆心里难过得,跟家里揭不开锅了似的。

  萦萦外婆家原来也是无锡城里的大户人家,家境虽然富裕可是她一天太平日子也没过上。她家人口也多,她爹光太太就有四房,外头兵荒马乱的,家里也是吵吵嚷嚷的跟衙门口似的,一年到头都没消停过。

  十六岁那年她就嫁到了徐家,成了徐家的少奶奶。萦萦的外公是开绸布店的,不要说外公祖上传下来的房产,就说她外公两兄弟开的三间绸布店,那是无锡城里数的上的大商号。连年的兵荒马乱加上四处逃难,挺大的一份产业后来也败落了。

  萦萦的婆婆算的上是大家闺秀,又嫁进大户人家当上了少奶奶,她一辈子也不知道怎么挣钱,可是家道衰微了之后,她也是省吃俭用,起早贪黑的操持着家务,八个孩子穿的都是她一针一线点灯熬油的缝缝补补出来的。。。。。。就算是三年灾害的时候,孩子们也没挨饿没受冻呀!现在这日子过的,怎么到连饭都吃不上了呢?!萦萦的婆婆越想越伤心,越哭越难过。

  萦萦刚几岁她外公就去世了,那时候萦萦一家还在大西北呢。

  萦萦的四姨娘五姨娘和大舅舅都下过乡,回城后当上了工人。大姨娘上过医学院,小舅舅是家里第二个大学生。大姨娘文革的时候就跟外婆家划清了界限,稳稳当当的在市医院当着她的医生。她的老公被当成了牛鬼蛇神赶到了农村,两个儿子成了狗崽子,大姨娘也毫不含糊的跟他们划清了界限。

  家里人都很少提她。只有萦萦的外婆,到了过年过节,看着家里总是缺她一个,还时常偷着掉眼泪。她每次想起自己那没良心的大女儿,都希望她死在外面,不要再进这个家门。可是每当想起她拉扯大的俩外孙,她就又少不了一阵心酸,少不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上没完。

  萦萦初中才毕业,五姨娘就不卖报纸,开起了小饭馆。

  五姨娘的小饭馆,也就是摆着六七张桌子的地方,门口的那棵大树上挂着个大红的灯笼,树底下还放着一张磨的发亮的竹摇椅。萦萦觉得五姨娘的饭馆,就象样板戏沙家浜里阿庆嫂的茶馆一样——“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萦萦觉得五姨娘就是在演阿庆嫂,她觉得好玩极了。

  萦萦那里知道,她五姨娘就象给她们家里出了丑一样,让她们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卖报纸也好,开饭馆也好,那都是抛头露面的不光彩事儿。为了这个,她那几个自命清高的姐姐都躲的五姨娘远远的,象是恐怕让人知道她们认识她似的。

  没几年,社会上的万元户多了起来。人们这才象一觉醒了发现钱是好的了似的,各个都做上了发财梦仿佛一夜之间跨入了十亿人民九亿商的时代。

  萦萦的大舅舅也离职下了海,开起了小五金厂。萦萦妈听二姨娘说,五姨娘这些年那财发的,何止万元户?!就是借给她大哥开厂的钱,就有小一万了。萦萦妈羡慕的呦,掰着手指头在那儿算,算来算去,她这一辈子,就算再干上十年熬到退休,总共也就是能挣上个二十万。人家五姨娘没三年的功夫,就挣了她十年的工资。。。。。。她越想越着急——这物价也涨了好几回了,自己这一家子人,要用钱的地方以后也是一年比一年多,她在个街道小厂那点工资只够买买菜的。萦萦妈跟孩子她爸商量着,也想弄个吃劳保什么的,在家做点小买卖。萦萦她爸不同意,他还是觉得铁饭碗保险,到什么时候都有单位,有政府呢。

  萦萦高中毕了业在家等着分配工作,在家待着没事儿,她常去街道的文化站看招工的消息,顺便在院里看看热闹。

  那天萦萦去的晚,正看着招工的广告栏,就听见里面院子里,响起了二胡声。她知道评弹就要开始唱了。她匆匆的又撇了一眼广告栏正准备走,这时从街道办事处的屋里出来了一个胖女人,跟萦萦走了个面对面。胖女人微笑着朝她走过来说:“姑娘想找事儿做啊?”萦萦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问住了,她愣了愣。

  胖女人笑了,仔细的打量着萦萦说:“要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到我们这儿来,还真是委屈你了。不过你的小模样胖姐我看着喜欢,要是你愿意,就来我们饭庄当服务员,胖姐决不会亏待你。”

  萦萦被胖姐的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站了半天,只是对着胖姐笑。

  “得。等你想好了,上前面淮阳饭庄,说找胖姐就行了。我先走了,想好了来啊!”

  胖姐忙忙叨叨的就走了。萦萦站在文化站的院子外,远远的听着里面传来的苏州评弹声,站了好一阵子才匆匆的出了文化站往街上去了。

  萦萦按照胖姐说的,在街上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个黑漆金字横匾,大大的写着:淮阳饭庄。萦萦吓了一跳,原来淮阳饭庄是个两层楼的大饭庄,可气派了。萦萦看着一时有点恍忽。

  第二天,萦萦老早就打扮好了,家里人也没告诉,自己就找胖姐去了。

  萦萦的爸妈到萦萦下了班回家,才知道萦萦找着工作了。他们可是比萦萦高兴。谁都知道,就是他们住的院子里,除了两个顶替父母进了厂的,起码还有五六个跟萦萦差不多大的孩子,还在家待着。

  淮阳饭庄比五姨娘的小饭馆不知道要大多少倍,就是厨房都比五姨娘的饭馆大。饭庄的桌子椅子都是竹子做的,还有门口那副桂林山水的屏风也是湘竹的,整个饭庄看起来就像掩映在竹林里的世外桃源般清新典雅。

  萦萦时常会拿五姨娘那个象‘地下党的联络站’似的破饭馆跟她们这个饭庄比。那时一点都不觉得,现在想起来,萦萦觉得她五姨娘那个饭馆根本就算不上饭馆,顶多也就是个卖小吃的早点铺,连个象样的招牌都没有。

  萦萦在饭庄里做得挺开心的。听同事们说,这个饭庄是哥俩开的,胖姐是哥哥的大姨子,店里的事儿都是胖姐管,老板哥俩还有别的买卖呢。

  发了工资没几天,老板就把萦萦叫了去。萦萦紧张极了,她人站在那儿,魂都跑得不知道有多远了。老板到象是找她闲聊天似的很随意的问:“你妈家还有什么人呀?”

  萦萦说:“我婆婆和大舅舅大舅妈。”

  “你妈还有其他的姐妹吗?”

  “有。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萦萦说。

  老板象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果然没错!”

  萦萦紧张的站着,她脑子里嗡嗡的,连自己说话的时候,自己能听到回声。她心里早就开了锅!就象沙锅里的文思豆腐,一边被切成了细丝一边则切成了薄片儿,闷在了一锅里。

  “你婆婆还好吗?”

  “好。昨天我还到婆婆那儿去吃了糟蛋呢。”

  “噢。”老板若有所思的说。

(二) 

  萦萦的老板怎么会打听她们家里的事儿?萦萦妈怕是萦萦不小心得罪了谁,老板会炒了萦萦萦萦妈紧张的,没两天就跟二姨娘说去了。二姨娘也大惊小怪的,俩人瞎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唠叨够了,萦萦妈临走了二姨娘才想起来问:“知道她们老板叫什么吗?”

  萦萦妈站在门口说:“听萦萦说叫田知卓跟田知越。”

  二姨娘象是被雷击中了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张的跟个笸箩似的,半天才说:“天杀的!这真是报应啊!这不是找上门来了是什么!”

  二姨娘过去赶紧把门关上,还伸出脖子向外面看了看,一把把萦萦妈按在了椅子上。

  萦萦妈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快点说呀!”

  二姨娘一屁股坐在了小板凳上,长出了一口气:“唉!你说,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呢!——那不就是大狗二狗吗。咱妈一直以为这俩孩子早就饿死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偷着掉眼泪。俩狗儿小时候是跟着咱妈长大的,你们走的时候他俩一个上三年级,一个才上学,你不记得了?”

  萦萦妈听她这么一说,就眼泪汪汪的了:“大姐这么多年都没认他们呀?”

  “嗨,田教授不是牛鬼蛇神吗?大姐要求进步!”

  “那,他们怎么过呀?”

  “她才不管呢!听小舅妈说,田教授关牛棚的时候,她们祖孙三个就靠糊火柴盒过日子,他们哥俩捡煤核,拾菜叶子。”

  “难怪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那脸都搭拉着,象是谁都欠了她的似的。”萦萦妈说。

  萦萦的大姨娘,是个要求进步的热血青年,她把一腔改变命运的热情,都寄托在了革命工作上。。。。。。

  刚回到无锡的时候,萦萦妈就听她小舅舅说过,学校才给田教授恢复了工作,还分了一套教授楼。什么都好了,只是俩儿子从监狱里放出来,哪儿都不要他们。田教授挺难受的,听说他把补发的工资都给了俩儿子。。。。。。

  萦萦妈从西北回来也没见过几回大姐。那天萦萦婆婆生日,全家人都回家给老太太祝寿,饭局都散了大姐才露面;坐了会儿也没吃什么就走了,也没人张罗出去送她。

  二姨娘那张嘴,没事儿还少不了捣鼓事儿呢,这回赶上新鲜事儿了,自然少不了一阵子的忙活。没几天,家里除了大姨娘,谁都知道萦萦上班的饭庄,是大姨娘的俩儿子开的了。

  二姨娘给大家讲得可神了:“那可是两三条街上数一数二的大饭庄啊!服务员跟厨房的人加起来,就有四十来个小五十人呢。那买卖,都快赶上咱家老爷子那时的产业了。。。。。。”

  三姨娘是最后听说的,她心里象是倒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想当初她们姐弟几个,谁有她们家混得好呀?她老公是电影院的,不要说逢年过节,就是平时谁也少不了求她买电影票。她在副食店上班,虽说不是什么好单位,可是那年月,什么都凭供应,就算想多买一块板油都得找她不是?想买白糖就更甭说了。就算大姐有文化,大弟弟去过上海,她还是一直觉得,她们家是她们八兄妹中,混得最实惠最好的。

  三姨娘唯恐被别人抢了先,中午饭都没吃,就奔了大姐医院。她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大姐的脸色忽明忽暗的,她也没看出来。

  “你还是命好啊!转眼俩儿子都成了富翁了!什么时候也带上我们,上他们大饭庄走走,也风光风光。。。。。。”

  三姨娘只想怎么能沾上光,她根本就没想到,她大姐知道俩儿子开饭庄的反应。她觉得三姨娘是成心寒掺她来了。自己早就跟他们断绝了来往,他们爱丢脸是他们的事,本来就跟她拉不上干系。。。。。。

  “还往资本主义的路上走呢,真是不可救要!”大姨娘咬着后槽牙,就说了这么一句,就甩开三姨娘忙她的去了。

  三姨娘想都没想到,她好心好意的却碰了一鼻子灰。自己也觉得挺没面子的,到处去解释这点事儿。忙乎了半天,还是精明的大弟媳妇一句话解开了她的心病:“你那纯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想想,大姐早就不认她俩儿子了,现在儿子发了财,能认她吗?”

  三姨娘跑了好些天,才意识到自己马屁拍错了地方,只能自认倒霉。 

(三) 

  萦萦的大弟弟高中毕了业,也是在家里待业。他天天都不着家,也不知道他跟谁一块玩儿,反正是不到睡觉的时候,是看不见他的影子的。萦萦妈又跟萦萦她爸商量,想让他去顶替自己进街道的绣花厂先干着,萦萦爸不大愿意,这事儿就这么拖着,一直也没个着落。

  萦萦的五姨娘要到上海去做羊毛衫生意,三姨娘又打上了人家的主意。想让她那个在幼儿园当老师的女儿秀凝也跟着,她又拉不下脸来去跟五姨娘说,就找二姨娘想让她帮着去说说。二姨娘那是嘴上从来都不让人的,这么好的事儿,她自己都不敢奢望替自己当临时工的儿子去说,就更不可能替三姨娘出这个头了。二姨娘到是知道她这个小妹妹心胸挺宽的,就说当初她回城时在家吃闲饭,跟她大嫂也没少怄气。可是她哥想做生意找她借钱,她二话没说就拿给了他。二姨娘不是不想做这个顺水人情,而是不想让三姨娘当枪使!三姨娘那人,你帮不帮她,她都不会说出你什么好来。所以二姨娘嘴上说着帮她提提,实际上一直到五姨娘一家走,她都没上六姨娘家去过。

  三姨娘等知道五姨娘走了,就开始恨起二姨娘来。大姨娘那儿,她弄得丧眉打眼的,二姨娘这儿又心存芥蒂,她越想越恼火。看看萦萦妈,女儿一毕业就有了工作,她也来气。四姨娘又是常年住在郊区的厂里,一年也见不上一回面的,那两个弟媳她更是看着不顺眼。。。。。。

  萦萦的大舅开的小五金厂,萦萦的大弟弟和二姨娘的儿子都去了。三姨娘还在生二姨娘‘无情无义’的气,说什么也不让秀凝去。

  胖姐好快就知道,萦萦是她妹妹的老公的表妹了。她妹夫家里的事儿,她也听她妹说过,胖姐没想到自己不小心搅和到了里面。她小心翼翼的跟她妹妹提起了萦萦,她妹妹却说,前几天奶奶就知道了。老太太说,萦萦来了好。这就是他们的外婆想他们了,找人领路来了。。。。。。胖姐这才放下了心。

  萦萦妈还是提前退了休,在自己家门口开了个小门,卖起了煮蚕豆、糟蛋,酱油醋什么的。萦萦的小弟弟也毕了业,他没找着事儿做也不帮他妈忙,成天不着家,回来一会儿也是要点钱换换衣服就又走了。萦萦妈怕让他爸见到他又得生气,总是赶快给他钱打发他走了完事。

  萦萦上了班以后就偷偷的跟她高中时同班的一个男同学好上了。那个男孩子在学校的时候就挺有名的,他总是喜欢给女生传纸条,放学的时候还经常到学校外面去截低年级的女同学。好多女生不但不讨厌他还挺喜欢跟他偷偷摸摸的来往的,他长的白白净净的,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在照相馆照的大头像,还让照相馆上了色,一直都摆在照相馆的橱窗里呢。。。。。。

  两个人好了有一年多,那个男同学就把萦萦甩了。萦萦这儿正痛不欲生呢,三姨娘的女儿,在幼儿园当老师的秀凝,神不知鬼不觉的冒了出来,上萦萦家找萦萦来了。

  萦萦已经攒了够浇上一亩麦子的眼泪,正想找人倾诉呢。秀凝却象是来幸灾乐祸的似的,坐在萦萦的床上,手上还哗啦哗啦的玩着个九连环,一会儿套一个圈,一会儿又退出来俩圈儿的,一个劲的鼓捣着。萦萦正窝囊着呢,眼泪一直就在眼圈里打着转,又心酸上了。。。。。。

  秀凝看都不看她,只顾自己鼓捣自己的。等她把九个圈都从铁丝上鼓捣下来了,才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萦萦,你想不想到广州去看看,听说那儿的衣服比上海的还好看,要是咱俩买它几十件回来,起码也能把路费挣回来。”

  萦萦抹了抹眼泪,睁大了眼看着她。她知道秀凝是家里出了名的贼大胆。只要是她想干的事儿,她想什么辙都得去干。萦萦犹豫了一阵子说:“秀凝,你有钱吗?”

  “我存了小一千了,还能骗我妈点儿。”

  萦萦站在窗户边上,秀凝的话就象给她打开了天窗,让她冷不丁的见到了光亮。她也索性把心一横,眼前即刻就海阔天空了——她的心猛烈的跳着,就象一道彩虹划过天空,一瞬间她感觉她痛苦的内心,一点点的亮了起来。仿佛有一阵清凉的风吹过,她从头到脚都是胆了。

  “秀凝,说干就干。我豁出去跟你闯一回了!”

  秀凝郑重的点点头:“我担心你到时候又改主意!现在反悔还来的及!”

  萦萦拉着秀凝说:“你找的着人买票吗?只要买了票,谁反悔谁是小狗!”

(四)

  萦萦跟秀凝去了广州。她们都跟家里说是跟朋友去上海旅游。

  三姨娘那时也少上萦萦家了,不是萦萦的大舅又发了财吗?三姨娘又常往他们那儿跑了。萦萦妈直到接着萦萦从广州打到街道上的电话,才知道萦萦跟秀凝在广州找到工作了,要有一阵子才回的来。

  萦萦妈飞快的就跑去了秀凝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秀凝妈说了俩孩子已经跑到了广州的事儿。秀凝妈没等萦萦妈说完就想发火,想赖她们家萦萦拐走了自己的女儿。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点不象话,怎么说自己的女儿也比萦萦大四五岁呢!再加上人家萦萦在表哥那儿干,挣得也比自家女儿多,怎么说都肯定是自家那个胆大的女儿惹下的事儿,萦萦妈找上门来,没赖她就算万幸了。

  三姨娘头一回坦然大度的,笑着宽慰萦萦妈:“没事儿。俩孩子一块儿总是个照应,放心,没事儿。”

  秀凝妈生了秀凝,也真是老天有眼。秀凝虽然是个女孩子,可是心比男孩子还大,又有自己的主意。她跑到广州去挣钱,月月寄给她妈。她要让她妈开上饭馆,要让她妈过她想过的日子。

  秀凝爸爸的厂子本来也是效益不好,这两年都发不出整月的工资来。跟秀凝妈一商量,索性俩人都停薪留职,真的开上了饭馆。

  过了两年,萦萦的大弟弟结了婚,在家跟爸妈一块儿过。家里人口多了,萦萦妈一天到晚忙着家里家外的事儿,她小弟弟越来越少回家,他爸爸提起他就生气:“就当没这个儿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都不知道一天到晚在什么地方混日子!”

  萦萦妈到是没她爸那么着急。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儿子刚毕业没事儿干的时候不也是不着家,也没少让人着急。让人家找上门来要债,家里才知道他原来是在外面到处跟人家打牌赌钱!上了班就好了,慢慢就懂事儿了。

  萦萦和秀凝在广州挺忙的,秀凝在幼儿园当上了园长,晚上还忙着上夜校,考大专文凭。萦萦做了地产中介,忙得经常中午饭能跟晚饭一起吃。

  秀凝的爸爸从开上饭馆就觉得有点喘。起初他一直觉得是没干过这么起早贪黑的活,有点吃不消。后来老是发低烧,他才到医院去看。医生让他去做综合检查,秀凝爸舍不得钱,就回去了。过了些日子总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浑身没劲,还是发烧,他才又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一出来,医生就让他住院,说是肺部有阴影,要进一步治疗。

  等秀凝的妈到医院去的时候,医生才跟她说了,秀凝的爸爸查出来的是肺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

  秀凝妈没了主意。这一辈子,她还是头一回自己做不了主了!她慌慌张张的就跑到萦萦家,拉着萦萦妈就哭开了。

  萦萦妈正让萦萦爸把才一岁的孙子哄着睡了,自己正忙着做饭,听秀凝妈这么一说,她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掉起眼泪来了:“秀凝她爸才过了六十没几年啊!”

  秀凝妈只是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萦萦爸爸低头坐了会儿,说:“叫秀凝回来吧。”

  萦萦妈看着秀凝妈也说:“是啊。虽说治的好能养上三年二年的,可是谁敢说呢?”

  秀凝妈还是哭,天都快塌下来了!她开始恨那个倒霉的饭馆了。要不是这几年这么没日没夜的,兴许秀凝他爸也得不了病,就算是有个小病小灾的,也不会说不行就要命啊!!

  等秀凝回到无锡,见到她爸爸时,她爸爸已经瘦的就剩下一把骨头了。秀凝的眼泪一直在眼里打着转,想着她妈一再嘱咐她的话,她只有强忍着,装的跟没事人似的,给她爸爸剥着龙眼,跟他说广州是什么样的,跟他说广州夏天有多热,最热的时候一出门就象进了厨房里似的,得在热气里蒸着。

  他爸爸笑了:“我跟你妈开那个饭馆,也跟你差不多,天天蒸着。”

  “爸,等你好了,咱不开那个饭馆了。你跟我妈清净几年,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玩玩去。”

  秀凝爸笑了:“等我好了,我就跟你妈把它兑出去。我们上你哪儿跟你一块儿待着去。”

  秀凝点点头,她还是哭了。

  秀凝的爸爸没出一个星期就开始肺积水,抢救无效,去世了。

  秀凝妈跟秀凝给她爸爸办完后世,秀凝明显的觉得她妈的脸色也是灰白灰白的。她觉得可能是这一个来月,她心情不好又劳累过度闹的,现在办完了事儿,等她好好休息些天也就没事儿了。

  可是秀凝没想到,吃早饭的时候她妈还好好的,等她拿起报纸,还没打开,突然就一头载在沙发边上,等急救车来了,医生看了一下说:“已经没了。”

  秀凝傻傻的就跟着急救车去了医院。直到送她妈进了太平间,她还象梦游似的,似笑非笑的发着呆呢。

(五) 

  秀凝回了广州不久,萦萦就打电话给她妈,让她们把小卖店关了,到广州去玩一阵子。萦萦妈不肯。她在电话里跟萦萦说:“家里事儿多。你弟妹上班又远,就算孩子明年上了幼儿园,家里也得有人帮着照应着。。。。。。”

  萦萦心里明白,两个老的不是不想出来,还不是贱骨头,舍不得孙子!

  萦萦都把打算让他们到广州来的事儿忘了,她妈又打电话来说要过来。

  等萦萦把他们安顿好了,萦萦妈才偷偷跟萦萦说,她们这回来是专门找地方给她小弟弟戒毒的。家里怕他死在外面都不知道,才不得不押着他来这儿的。

  萦萦没听完就跟她妈嚷嚷开了:“早说你什么来着!从来都舍不得大声跟他们说话,你到是疼他们,他们俩都能干些什么?大的让人堵着家门收堵债,小的在街上混,混成了这样。你到好,还在家里一分钱一分钱的帮他们挣房子,挣地呢!你能干到什么时候?他们五分钟就能挥霍没了,你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是就想把你们都安置好了,我们就放心了吗!”

  萦萦冲着她妈劈头盖脸的说:“你俩儿子都有胳膊有腿的,你瞎操什么心啊!”

  萦萦爸妈为给小儿子戒毒,几乎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可是儿子还是反反复复的进去了几次,才见了点起色。萦萦爸爸的头发也都白了,她们老俩还是省不了心。

  田教授到底是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孙子看他们的婆婆去了。老太太见到外孙子,重外孙子,高兴的呀,眼神也好使了,耳朵也不背了,一下好象年轻了好几十岁。家里人也都特别高兴。只是谁都没提萦萦的大姨娘。

2006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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