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从哪天起,喜欢在宿舍熄灯后去看对楼窗内的故事。
对楼的灯总是很晚才熄。不象我们这楼,总是很自觉地在十一点之前把灯关了,哪怕是聊天到凌晨,也喜欢在黑暗里进行。
有一个宿舍,六个女生常围着桌子打扑克,不时哈哈大笑。
有一个宿舍,几个女生只穿了三点出门进门。
有一个宿舍,几个女生一边盯着电视一边狂呼。
有一个宿舍,女生们拿着啤酒当水喝,举杯畅饮。
对楼住的是音乐系女生。她们个个身材高挑,气质逼人,着装时髦有品,我们这楼女生自愧不如。
我比较关注一个临窗而坐的女生,长长地卷发,喜欢用抽烟的手支着头;喜欢穿成套黑色的衣服,身体修长。我看不清她的面孔,只感觉象极了安妮宝贝笔下那些狂傲不羁又有些颓废的女人。我叫她黑衣女。
我设想了很多关于黑衣女的故事,对她每晚相同的坐姿和和身影百看不厌。
黑衣女应该是外刚内柔一类;有自己的梦想却总不得志;生活很奢侈但实际上很清贫;厌倦现实又不愿逃脱;崇尚自由却遭遇束缚;想过凡人的生活却力不从心。
黑衣女很有女人味道,从远看到的举止里,我有这样的感觉。
楼下停了辆黑色奥迪,我和李念从窗内往外看。
从对面楼里出来的三个女生上了车。
这种场景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李念说。
她们干什么去?我张口就问。
听说音乐系女生在夜总会坐台的多的是。李念大概认为这三个女生也是去夜总会,声音里充满了气愤。
我不知道黑衣女去不去,我希望她不去。
国庆节和李念去网吧上通宵,一边听音乐一边打文章。
烟气飘来,我有些呛,转头去找发源地。坐在旁边的女人正一边抽烟一边用抽烟的手支着脑袋,长长的卷发,一袭黑色衣服。
世界真小。我确定旁边坐的就是每夜都看的黑衣女。我没有阻止她,而是悄悄地欣赏她。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看见了她长长的眼睫毛,很好看。她该有张忧郁而又沧桑的脸。
她在打扑克,电脑旁边放着她喝剩的半瓶矿泉,矿泉水一块钱一瓶。在我的想象里,她该嗜好咖啡或可乐。烟的味道很香,价格一定不菲。
黑衣女很瘦,修长的手指很细。她不是很漂亮,但她有种女人的气质。
我被在网吧里瞅见的老鼠惊地大叫,网吧里的人都对我投来询问的目光。只有黑衣女无动于衷地视频聊天。她连这个世界都无视,何况是一声尖叫一只老鼠!曾经沧海难为水,她的冷漠一定与她的经历有关。
许佳平是我喜欢的类型:干净整洁,英俊阳光而且外敛。他说他也喜欢我,于是我们交往。
周末,许佳平说要陪我逛街,然后去看电影。他能这样主动,我当然乐在其中。
在百货大楼里,我又见到了黑衣女。她挽者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依旧冷艳。她似乎也注意到我,眼中瞬间闪出的光芒随即黯淡下去。
要不是许佳平拉我走,我还真舍不得从黑衣女身上收回目光,她也好象一直在看我。
看见刚才那个黑衣女了吗?她很与众不同。我向许佳平赞美黑衣女。
有什么不同?许佳平不感兴趣地问。
她忧郁的眼神,冷漠的脸,一身的黑衣里,一定藏着故事。我说。
你就喜欢编故事。许佳平说,然后盯着我出神地看了很久。让我有些难为情。
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时,许佳平闭上眼睛睡着了。明明说他想看电影,看来好象不是真的。
黑衣女有好些日子不再坐在窗边抽烟,我的窗外因为没她有些遗憾。
我猜想她的去处,猜测那天的中年男人,假设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一切关系,这是一个有点复杂的故事。
黑衣女在学校一年一度的歌曲演唱会上出现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陶若篱。和她本人一样,若即若离。
陶若篱拉直了头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在脑后。穿了粉红的上衣,白色的棉布裙,黄色小跟皮鞋,很清纯。
她唱了两首英文歌曲。一首<大大世界>,一首是<昨日重现>,很动听,掌声很热烈。我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笑容,欣慰而美丽。现在的她该是本质里的自己。如果这样,先前所有的冷漠就都成了伪装。她活的很寂寞。
出于好奇,我让许佳平带我去夜总会一次,想看一下人在不用约束的状态下的自我是怎样一番忘情与放肆。
不行,女孩子不可以去那种地方。许佳平坚决地反对。
可我想去。我固执地央求。
不行就不行。许佳平铁了心不同意。
我就是去,不管许佳平同不同意。这是我的本性,没有人可以阻止,哪怕他是我爱的人。
我要了饮料坐在最角落里,在灯红酒绿中探询写在别人脸上的烦恼与厌倦。
台上跳艳舞的长卷发女人是陶若篱。我太熟悉她,以至于仅凭一种直觉就能断定。她穿得很少,妆画的很浓,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真实的自己,她的动作象是一种悲痛的哭泣,全世界都亏欠她一样。
安雪杉,有人找你。舍友告诉我有人在楼下等我。
我从窗户里看到了站在下面的陶若篱。
你好,我叫陶若篱。看到我,陶若篱就微笑着迎上来与我打招呼。
我知道。我对她点头说。我习惯了她的冷漠,对她的微笑有些无所适从。她还是一身黑色衣服,长卷发披在身后,她不漂亮,但她很个性,风韵十足。
陶若篱带了我去"蓝色心情“喝咖啡。
我喜欢橙汁,又酸又甜,符合我的性格。咖啡更适合陶若梨这样的人。
我在网上看过你的文章,很不错。她喝下一口咖啡后对我说。
你也可以写,而且比我写的更好。我说。
你用幸福写,我用什么写呢?她苍凉地笑笑。
用你的灵魂。
我的灵魂早就腐烂,肮脏不堪,我不想恶心别人。
可你的灵魂一直追求自由,并不堕落。
已经太迟了。她从包里抽出烟放进嘴里,然后点着。
也给我一根吧。我伸出手去向她要烟。
她的烟闻起来很香,但我依旧笨拙地咳嗽起来,她看着我笑了。
问你个问题吧?我说。
她表示乐意地点点头。
从骨子里爱许佳平,是吗?我尽量让自己平静。
她有些惊讶,还是点了头。
他也喜欢你。我说。从一开始我就感觉许佳平不会属于我。那天晚上在夜总会,我看见了坐在人群对面的许佳平,只是他没看到我,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在台上跳艳舞的陶若篱。
他告诉你的吗?她有些急切地问。
不用说我也知道。许佳平一直在我面前掩饰,越要这样,破绽就越是百出,我告诉陶若篱我的心思很细腻也很敏感,我的想象力很丰富,我知道他们的爱情一定刻骨铭心。
许佳平值得你爱,好好爱他吧。陶若篱的声音里有种乞求。
我摇头:可我想成全你们。
不不,我不配和他一起,只有你才配。陶若篱 说的有些慌乱。
我不是你,用情没你深,也不把爱看得象你一样重,成全你们我反而高兴。我说得尽量无所谓。
你不喜欢咖啡,我来喝吧。她伸手要端我的咖啡。
我端起杯子一口气把咖啡喝完,告诉她:咖啡不要多喝,大脑越清晰,人可能就越是痛苦,以后还是喝牛奶吧,有利于睡眠。
安雪杉你别对我这么好。
陶若篱我对谁都一样好。
陶若篱的表情很复杂,眼中似乎蒙上一层雾水。她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把眼泪留给别人。
楼下停了辆出租车,一个男的从车里出来,背着一个女的进了对楼。我认识,男的是许佳平,女的是陶若篱。
许佳平从楼里出来后,我进楼去看陶若篱。
你怎么来了?陶若篱虚弱地问。
我从窗里看到了你,你病的很厉害啊,看医生了吗?我看着她纸一样苍白的脸问。
低血压,没事。她还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我说。
我看见她的枕头边上放着未喝的牛奶,很感慨。
以后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我劝她。
她微笑着点点头。
我在路上碰到了许佳平,他拿了一束雏菊,提了一个保温盒。我迎上去:给我的吗?谢谢。
许佳平干干地笑笑:你喜欢就好。
我把东西给了陶若篱,她很感激。我笑笑:他可从没为我熬过鸡汤,好喝吗?
她点点头,一串泪珠滚落下来。
我把牛奶烫热,看着她喝下,与她微笑道别。
我在洗手间透过窗再次看到许佳平,他没拿雏菊,但提了鸡汤。没关系,花我已替你送到,许佳平。
秋是多么深沉的季节,陶若篱也那么深沉,她的爱更深沉。
陶若篱宿舍的窗帘拉上了,我的窗外只有一个秋天。
许佳平,请你别再找我,我不需要任何解释。
女人能够原谅男人的过去,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忘记女人的过去呢?在爱的世界里,只要相爱,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