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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川氏虽然出嫁了,也做了许多玫瑰春梦,但她是从来也没有真正的接触过男人的。她知道许多贵族妇女的私事,这都是未出嫁之前女伴们之间的窃窃私语使得她听到的秘密,这些个秘密只流传于贵族妇女之间,构成了她们生活的一部分,以排遣孤独与寂寞,并得到恶性的快感。与鞋铺订做鞋子的小野家来的妻子百合子就是一个议论的中心,她是个寡妇,没儿没女,四十多岁了,经常招一些下等阶层的青年男子到她的府第去为她服务,洗澡搓背,洗鸳鸯浴。男人们在外面所做的事百合子都搬到家里去做了,过得很快活,相貌还是三十多岁的成熟妇女,有许多青年男子钟情于她,乐于为她献出生命。郑芝龙一说出小野府第的名字,田川氏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用十两银子搅了那场好事,现在她想再扩大一步。
田川氏吩咐套上了马车,带上了上回留下的鞋子与郑芝龙前往拜访那位百合子了。有着田川氏族徽的华丽马车在小野府第前面一停,下人们便奔跑起来,不大一会儿百合子已盛装迎了出来,合府的女眷们都深深的鞠躬迎接这位贵宾,田川氏略为还礼,让郑芝龙抱着鞋子随着来到了客厅。
田川氏对百合子道;‘因为我那里又给下人们制订了十双鞋子,误了贵府的时日。今天带着鞋子与这个小伙计专程来府上谢罪,鞋钱我已经代付了,请主人验收一下有无差错?’
百合子连忙说道;‘夫人能屈尊来到敝舍已是我等的莫大荣幸,哪里谈得到谢罪二字?这可是折杀老身了。鞋钱马上交付于小伙计,还给夫人。只要夫人一声呼唤,老身前往贵府去取,哪里敢劳驾夫人的贵体呢?’
田川氏说道;‘久闻府上浴室修得好,今日得闲,借这个由头来府上参观一下也学着装修装修。人生如梦,转瞬白头,要是生活能安排得舒适得体,也不枉做一回女人了。’
百合子听出话里有话脸上有些个不自然,又不敢拒绝,只好请田川氏参观一下自己的浴室。田川氏招呼郑芝龙同行,三个人进了浴室,水还是温热的。田川氏笑道;‘好宽敞的浴池,两个人洗鸳鸯浴也是绰绰有余的。这个椅架就是人们传说的‘逍遥床’了吧?听说在这上面男女寻欢,好不快乐,看起来你确实过得很快活。’
百合子有些个恼羞成怒,论起来田川氏还是她的晚辈,今天带这这个小伙计来到府上根本不是为了送什么鞋子,纯粹是想跟她过不去,特意来这儿羞辱她。百合子在贵族圈里滚了二十多年了,什么明枪暗箭没遇到过?在社交场合是没有交情可言的,有的就是胜败,丑闻在一日之间就能够传遍整个贵族圈子,让所有的贵妇人都知道。嚼舌头传闲话是女人们最感兴趣,最喜欢的事情。窥探别人的隐私能给自己带来极大的快乐。如果就这么放田川氏走了,自己无疑是败给了这个小寡妇的手下,传出去马上就会有无数贵妇人打着探望的借口来参观自己的浴室,然后出去用毒蛇般的语言相互之间加以褒贬,自己马上就会成为所有贵妇人的谈资,成为众矢之的了。想到这里,百合子索性撕下假面具,不再掩饰,来他个正面迎战,回答田川氏道;‘你还是新寡,没品尝过一个单身女人的寂寞,谁不想一家人和和美美?谁不想孙男弟女围着你转,共享天伦之乐?可是命运就这么安排的,让我单身,让我守寡,这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得熬一辈子。我没你那么清纯,我就是想男人,他们也愿意为我效劳。我没妨碍过任何人也没伤害过任何人,我只是按自己的愿望安排生活,不想成为一个活死人。男人丧偶尽可以在外面寻欢作乐找女人,我们女人为什么不可以?我不否认我相中了这个小伙计,让他送鞋子只是一个借口,真正想让他做的是帮我搓澡擦背,这使我快乐。只要他愿意,可以与我交合,我不会亏待他,兴许能给他个好前程。别人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根本就不在乎。’
真正撕开了脸皮,田川氏准备的三七疙瘩话都派不上用场了。她只是笑着看看百合子又看看年青的郑芝龙,禁不住摇了摇头。在赤裸裸的坦诚面前,一切话语都失去了意义,不用猜测,不用窥视,一切都摆到了明面上,这就是二十年后的自己,不甘心接受命运的自己。田川氏败退了,预料中的狼狈不堪,遮遮掩掩并没有出现,许多俏皮话旁敲侧击都用不着了。田川氏领着郑芝龙乘车回府了,一路上她陷入了沉思,可怕的将来正摆在眼前,如果不想当一个迅速枯萎的老妇人,百合子做的也许是对的。
郑芝龙又带回了一份订单,这是田川氏本人的软鞋,质地是要最好的,并标明绣上几朵小花。鞋铺老板顾不上女儿的婚事,抢做了这个活计。他知道只有郑芝龙去送才能带来好运气,五天后郑芝龙又来到了田川氏小姐的府上了。这一回是那个奶妈领他直接进入了女主人的房间,这是个雅致,白净,一尘不染的房间,一切摆设都搭配的那么巧妙,那么合适,这房间里有让郑芝龙心醉神驰的东西,那就是女性的气息。
女人分许多种类,生长于田野之间的女人是粗线条的,她们虽说是女性却没有女性的细腻,敏感,缺少媚气,古朴粗放,是不会有太多的吸引力的。而生活在贵族之家的女人们则具有娇柔,宛转,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女性美,在她们活动的区域内,男人们能感觉到释放在空气中的情愫,它们无影无形,甚至于没有气味,却能击中男人的心,为她而跳,为她而兴奋,为她而愉悦,为她而沉醉。异性是一个说不清的事情,就是世界上人类全都灭亡了,只要还剩下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哪怕是相隔千山万水,同类相求,总会在寻找中相遇的,动物也是如此。具有共同气息的人们,一见面就似乎早已熟悉,了解对方的一切,这在男女之间是一见钟情,在同性之间可成为莫逆之交。有的臭味相投,有的同气相求,一见面相互就能打动对方。郑芝龙某些气质就打动了田川氏,不仅仅是他的俊美,他的男性躯体。田川氏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了解这个小男人,知道他的一切以及所思所想。利用订鞋子这个由头,田川氏与郑芝龙第三次见面了,他们之间有些熟悉了,郑芝龙也变得坦然了一些,没有了最初的诚惶诚恐。
女主人赐坐并详详细细打听郑芝龙的一切,郑芝龙感激女主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因为他已经决定离开日本,回到南安。他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女恩人,包括春喜之死,自己的悔恨,担心自己回去能否得到父亲的原谅?他在女恩人家用的午饭,喝了一些甜酒,他醉了,被搀扶到下人的房间里睡过去了。田川氏也喝了几杯,坐在床前细细的端详着来自远方的英俊男子,这是一个感情丰富,历尽苦难的富家子弟,在异国它乡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一个小鞋铺的老板都能左右他的命运。如果不是偶遇,现在这个小男人已成了百合子的盘中餐,成了面首之一了。女人是一个奇怪的混合体,专门喜欢别的女子相中了的男人,而且被风流放荡的男子所吸引。‘男的不坏,女的不爱’,男的越是风流对女人的吸引力越大,郑芝龙少年时的过错不但没有引起田川氏的反感,反而激起了她内心里潜藏着的某种欲望。同情与怜悯是爱情的媒介,田川氏不由自主的被眼前这个小男人所吸引,她渴望与这个小男人做一做爱情游戏,也学着百合子,偷偷的风流一次。
郑芝龙醒过来已经是黑夜了,他并不担心老板的责骂,因为他已经决定离开鞋铺。下人们都已经睡下了,只有这一间屋子里点着蜡烛,奶妈正守候在郑芝龙房间里等着他醒过来。这个奶妈是小姐的影子,她无处不在,总是悄无声息,服从小姐的一切命令,从来不问为什么?她忠诚于小姐,小姐就是她的一切,就是她的喜怒哀乐。她看出了小姐对这个小男人有好感,也清楚小姐想做什么?她打发下人们到外房睡下了,一声不吭的坐在这个小男人的对面,静静的等着,这是小姐的命令,是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郑芝龙被奶妈带到了一个浴室里,水是温热的,正好洗澡。日本人喜欢洗澡,不论穷富,几乎人人都是每日洗一遍,烧半缸水,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泡上一阵子,以解除一天的疲惫。中国人不同,穷人成年累月也不洗澡,不换洗的衣服虱子滚成了团,郑芝龙流浪时也是那样。在鞋铺里只能侍候老板一家洗过后才能轮到自己洗,已经是疲惫不堪了,糊里糊涂洗一下就去睡觉,因为第二天还得起大早。
这是下人们使用的浴池,在郑芝龙眼里已经是很不错了。等他洗过穿上浴衣刚走出浴室,被奶妈所拦住,示意他进入另一个浴室帮女主人搓背。这是一个雾气蒙蒙的浴室,女主人喜欢蒸气浴,她正裸露着全身优雅的半躺半卧,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舒适与安乐。郑芝龙强忍着冲动,不敢详细观看女主人的玉体,拿起澡巾帮女主人搓洗全身。他搓得很细,很小心,连每一个脚趾缝也没有放过。他不敢抬头,擦哪个部位就紧盯着哪个部位,女主人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但两个人的心都在剧烈的跳着,这是一次试探,是一次冒险,是一次性的游戏。
日本人男女同浴并不是伤风败俗之事,不认识的男女也经常这么做,这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习俗,没有受到宋人‘男女授受不亲’的干扰。郑芝龙是明白这个习俗的,只要女方肯出钱,他可以为百合子或是任何女人搓澡的。眼前这位女主人是自己的恩人,对自己恩重如山,尽管对方很年青,比自己只大了一两岁,但郑芝龙绝对不敢有非分之想。他喜欢这么做,他感到兴奋,快乐,刺激,下面也不由自主的硬了起来。他提醒自己是一个下人,是一个卑贱之人,但压抑不住年青人的冲动。他满脸涨红,呼吸急促,颤抖的手不太听使唤,如同梦幻一般侍候完了女主人。他告退了,逃跑一般的出去了。女主人一动不动,在浴室里躺了很久很久。性兴奋是女人最快乐的感觉,她感觉到了这种无可名状的快乐。她渐渐睡着了,睡得很香甜,从来没有这么香甜过,她做了很多美好的梦。
郑芝龙再也无法入睡了,满脑子都是女主人的倩影,她那美丽而白璧无瑕的身体,优雅的谈吐,美丽的面容,这是尊女神,是让他动情乐于为她献身的女神。他想起了春喜,也想起了干爹对他所做的一切,想起了那些雏妓,他的下体鼓涨得难受,只要身边有一个女人,哪怕是鞋铺老板的丑女儿,他也会不顾一切的再次犯罪的。早晨奶妈告诉他说;‘只要你愿意侍候小姐,可以留在府里。鞋铺那边打一声招呼就可以了,不用你费心。’这是郑芝龙所盼望的,他害怕再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也受够了小市民的俗气。他心里清楚;女主人绝对不会亏待于他,金银在女主人眼里如同粪土。他当即表示愿意留下来。从此郑芝龙就在内府里走动,下人们都在外府,隔成了两个世界,只有奶妈出入内外府邸,安排内府中的一切。
经过几次搓澡后,郑芝龙已经坦然的面对女主人裸露的玉体了,而且抱着欣赏的心情细细的品味。女主人也没有了起初的羞涩与做作,让他脱下浴衣,裸体侍候着自己。她喜欢看这个小男人的肌体,喜欢看他的起性。有时开玩笑的碰一碰那个阳具,禁不住哈哈的笑。到此他们还没有越过礼教所规定的界限,只是一种性游戏,是在上层社会常有的性游戏,与洗鸳鸯浴,男女同浴没有太大的分别。在男女同浴时人们都是一本正经的,免得露出心底里隐藏着的淫念。而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气氛是轻松的,是无拘无束的。这种状况持续了不长时间,女主人吩咐郑芝龙吻她,吻遍全身每一个部位。
在吻到乳头与阴部时,女主人的全身沸腾了。她看到郑芝龙眼睛里早已冒火,这是经常的事,这一次更加狂热,两个人搂在一起了。他们的交合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没有婚约,没有礼仪,没有家庭与亲属,没有社会等级,没有礼教约束,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却是合乎情理的。田川氏应名是个寡妇却从来没有品尝过男女情爱,郑芝龙过早的成熟使得他在性方面无所顾忌,为所欲为。他们之间没有传宗接代的使命,没有金钱交易的尺度,只有寻欢,想方设法的寻欢,进行着性游戏,变着法子寻求性快乐。他们变得颠狂了,新婚的女人对于性要求是很旺盛的,无时无刻都沉醉在性幻想里。从偷吃禁果的那一天起,浴室里,卧室里,花丛中,大树干上,许多能够寻欢作乐之处到处都留下他们二人性交的痕迹。他们如同亚当与夏娃,在罪恶中感到刺激,感到诱惑,忘记了外面,忽视了他们所面临的一切。
幸福的时间流逝得飞快,田川氏怀孕了。腹部渐渐的鼓了起来,不穿宽敞的衣裙已经瞒不过下人们的眼睛了。这一切让女主人忧愁,她是无法面对家庭与社会的。郑芝龙是没有什么主意的,一切唯女主人之命是听。他感激女主人,但从来没敢想过让对方下嫁给自己。自己是个卑贱的人,女主人是个尊贵的人,双方的地位相差得悬殊,一个是地下,一个是天上。女人在恋爱中是胆大的,是无所畏惧的。她已决定下嫁给这个小男人,跟随他回到中国,当一个平民百姓,去面对苦难。她不需要太多的钱财,也不想惊动任何人,悄悄的安排好了一切,寻了条开往福建的商船与郑芝龙私奔了。奶妈没有跟着小姐走,留下来看管一切。小姐并不想对家里人隐瞒什么,让奶妈告诉家里人一切,只要不让外界知道,影响家族的声誉。田川氏家族对此事做了低调处理,谎称小姐到琉球探亲,她的表姐是琉球国王的王妃。没有什么风波也没有什么丑闻,一切都被悄悄的掩盖了,田川氏还是一个显赫而荣誉的家族,只是新寡的小姐没了踪影。直到郑芝龙封伯封侯小姐也没有回日本一次,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家族是永远也不会原谅她接受她的,她没必要回去自讨没趣。
这是一次艰苦的旅程,田川氏连苦胆都吐出来了,她从未经受过风浪的颠簸,甚至于从来没出过远门。她是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长大的,她本可以继续那么生活下去,只要找个医生把肚子里的胎儿悄悄的打掉。她第一次怀胎,作为未来的母亲她感到兴奋。这是一个选择,一面是高高在上安享荣华富贵,醉生梦死,打发着无聊的岁月,直到安静的死去。一面是历经艰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时时刻刻在危险恐惧中挣扎,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连那儿的人们说话也听不懂,也许被抢被杀,陷入苦海,田川氏勇敢的选择了后者。她并不是单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与命运抗争,眼前这个小男人并不足以让她牺牲掉所拥有的一切,但肚里的胎儿却值得她为之牺牲。郑芝龙没读过几天书,没什么见识与文化,有的只是俊俏与顺从。他不是一个强有力的男子汉,他降伏不了女人的心,他的出现只不过改变了田川氏对待生活的态度,田川氏不想做一个活死人,她要真正的活着,当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有自己的儿女,有自己的生活。
看着尊贵的女主人为了自己而放弃一切,在茫茫的波涛中痛苦的挣扎着,芝龙的心在流血,他是对不住女主人的。如果换一个角色,他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名份,家庭,巨大的财富的。他会选择逃避,不负责任,并不是他心地很坏,而是由于胆怯。他知道金钱地位对于一个人来讲有多么重要,他看到过许多的死亡,许多饥饿,许多屠杀,许多悲惨,他心中原有的美好已经撕裂了,更注重的是实际需要,而不是美好的追求。他精心的照顾着女主人,在心里发誓一定永远爱着这个女人,为她而死。他欠女主人的实在是太多了,今生今世是报答不完的,来世作牛作马也在所不辞,一定干出个样子才能对得起女主人。他不再满足于小康生活,他暗自下定决心,闯荡出一番事业来。女主人带了些钱财,金银首饰,近几年生活是不成问题的。郑芝龙并不是个没骨头的人,他也想干些大事,只是不知道应当从何下手?
大陆越来越近了,郑芝龙眼含热泪不由得轻轻的呼唤道;‘久别的家乡,海外游子回来了。’田川氏的思乡病越来越明显,她的脸上出现了细细的皱纹,有时候情不自禁的掉下了眼泪。郑芝龙回到故国而女主人远离了故国,人生常有许多选择,许多无奈,没有任何事物是完美的。人是万物之灵,有着最为聪慧的头脑,最为高尚的心灵,同时也有着最为阴险的狡诈,最为残忍的贪婪。人是善恶混合体,善念占据主要成份行事表现为善,恶念占据主要成份则行事表现为恶。郑芝龙并非是一个恶人,但环境能改变人性,而他踏上的故土正在日益陷入邪恶。这是西方传教士所传说的‘震旦’国家,其实就是撒旦,是魔鬼的国度,恃强凌弱,尔虞我诈,人与人之间彼此为仇,没有善恶真伪之分,人人都在说假话,做假见证,并以此为荣。行贿受贿视为正常,无官不贪,剥万民而自肥。投机钻营已经达到了不知廉耻的地步,为了私利任何人都可以出卖,包括自己的良心与人格。这是天启年间的中国大陆,天启皇帝的奶妈客氏与大太监魏忠贤,又贪又狠,专门坑陷正人的崔呈秀,主理朝政。魏贼手下的‘五虎’,‘五彪’,‘十狗’,‘四十儿孙’正在走红。在大抓‘东林邪党’的血雨腥风之中,敢于讲真话,不依附魏贼一伙的在朝在野君子,无一漏网。歌功颂德,为魏忠贤修生祠形成了一种狂潮,郑氏家族也未能幸免于难。郑芝龙的归来燃起了一把大火,‘乱世英雄’往往都是被逼上梁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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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的时候田川氏就有五个多月身孕了,到了福建已是肚子挺了起来,像一个就要临产的产妇。四五十天的海上颠簸使得田川氏面无血色,如同患了重病一般。到了岸上又得马上解决身份问题,因为通倭本身就是大罪,娶了倭女的一律不许回到天朝,别说是把倭女带回来了。郑芝龙买了些女人穿的衣服给田川氏换上了,反正也得换肥大宽松的孕妇服,原来的衣服都用不上了。只要田川氏不开口说话是没有人能看出她是个倭女的。
到了南安,老宅已是换了新面孔了,新房主鄙夷的告诉郑芝龙;‘你父亲串通东林邪党诽谤魏上公,已经下狱获罪,死在狱里,家产早就充公了。’打听附近的住户,也都异口同声的这么说。父亲若是贪赃枉法被下了狱郑芝龙不会感到意外的,若是附从东林党,而且敢于诽谤当朝一等权臣魏忠贤,这是郑芝龙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没有任何人家肯租给他们住房,客店也不肯收留,怕生孩子给自己带来霉气,血光之灾是谁也不愿意碰到的。
打听到兄弟们都已经被赶回了老家东石,郑芝龙只好花高价雇了辆马车,连夜往东石赶。田川氏本来就身子虚弱,这一阵颠簸使得她腹痛起来,是女人产前的阵痛。城里到东石足有四十里路,女人是万万不可把孩子生在马车上的。车夫扬鞭催马一路狂奔,田川氏的阵痛一阵紧似一阵,外面又下起雨来,郑芝龙急得发疯。眼瞅着要到东石镇了,雨下得越来越大,田川氏已经挺不住了,下面裙裤已经湿透了,这是早产,马上就要生出来了。前面有一片森林,车夫连忙把马车赶到一棵大树下面,这是棵千年松树,树下落了厚厚一层松针。郑芝龙把田川氏抱下车子,平放在潮湿的土地上。雨水透过松针不断的打在田川氏的身上脸上,她的全身都是泥土污垢,两只手乱抓也全是泥土。田川氏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了,在痛苦之中拼命的喊叫挣扎着,那么的凄惨,那么的无助,她在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认为自己就要死了。
郑芝龙为田川氏接的生,这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生命,那么幼小,那么软弱,他的出生就伴随着血和泪,凄风苦雨。郑芝龙在雨中浇净了婴儿身上的污血,他哭了,哭得很响,哭了挺长的时间,田川氏已经在泥土雨水里昏死过去了。
天边刚刚露出曙光,郑芝龙一家三口人来到了老宅,这是紧挨着[昭贤祠]的郑氏老宅,祠中供的是永乐年间的大太监郑和,郑和是云南人,但出海前在这儿停留过,并与郑氏祖上攀上了亲戚。除了郑氏族人以外,没有人给[昭贤祠]上香,祠堂已经败落了。郑芝龙曾随着父亲回老家为祠堂上过一次香,但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很长时间才敲开门,出来的是莽二,兄弟之间已是认不出来了。得知是失踪的大哥回来了,芝彪也跑了出来,问长问短。芝龙对兄弟们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快些收拾一间干净些的房子,先把你嫂子与孩子安顿下来,其它的慢慢再谈。’这时候众人才发现马车上还有人,连忙收拾出了一间最好的房子把娘俩抬了进去。郑芝龙让兄弟们马上烧一些热水,先把田川氏浑身上下洗干净了再说。
雨还在下,屋子里又潮又热,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腐烂味道。这是中国百姓的生活习惯,每一家都有一股味,有灶台发出的,肮脏的被褥发出的,箱柜发出的,总也不洗澡浑身臭汗的人们发出的,猪圈鸡舍发出的,每一根房木,每一根腐草发出的。这些个气味融合在一起就组成了该户人家的特别气味,仅凭气味盲人就不会走错任何一家家门。郑芝龙对于这种气味也是久违了,从田川氏那紧皱着的眉头,郑芝龙能鲜明的感觉出田川氏的感受。他对不起田川氏,又找不出比这间屋子更好的地方。他感到羞愧,心里充满了歉疚。他用细心的呵护,温柔的话语试图减轻田川氏的痛苦。有些个磨折是显而不露,无影无形的,爱抚并不能替代一切,郑芝龙没有能力改变眼前的一切。
在弟兄们的惊诧与疑惑里,郑芝龙简略的讲述了他与这个日本女人的关系。对于王族之女,族人们也是肃然起敬的。生产之后田川氏并没有奶水,这在乡间是不多见的。半饥半饱,吃糠咽菜的贫家女子生产之后总是奶水很足,孩子都吃不了。一吃点好东西,奶水更是饱满,有些孩子吃奶吃到七八岁。可是大户人家的女人,精米细面吃着,鸡鸭鱼肉不断,却总是缺少奶水,得花钱雇穷人家女人当奶妈。雇不起奶妈的穷苦人家通常是养一只产奶的母羊把孩子奶大,田川氏不缺钱,雇了个奶妈,喂这个孩子。这个婴儿是在树林中的一棵大树下生下的,起名叫森,也叫福松,小名大木。
田川氏病倒了,她发着高烧,整天说胡话,她在想念家乡,想念亲人们。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人也消瘦下去,让人看着可怜。她的下体一直在出血,过了三十天还是没有好转。平时渗血并不严重,随着月亮的阴晴圆缺病状也产生周期性的变化。她开始后悔了,回想起从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舒适,那么的随意,那么的富足,那么的洁净,如今想要吸一口新鲜空气也成了一种奢侈了。海边生活的人们吃剩下或是卖剩下的海洋生物的贝壳,鱼骨等杂物随便的堆积,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而且处处如此。贫穷是普遍的,肮脏是随处可见的,就是郑氏兄弟身上所发出的臭味以及他们的随口吐痰都让田川氏无法忍受。不用田川氏说什么,郑芝龙从她那紧锁着的眉头就能猜测出她的所思所想。昔日的王府如同天上的宫殿,如今这是个地地道道的贫民窟,这样的贫民窟到处都是。郑芝龙心里暗暗发誓;将来如能得志,一定为女主人建一座行宫,比她原来居住的还要豪华,还要美观,补偿她今日为自己所遭受的苦难。田川氏是孤独的,除了郑芝龙以外,她听不懂任何人所说的话,别人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把满腔的爱放在孩子身上,这个孩子是她的一切,是她生活下去的希望。
灾难并没有结束,全国兴起了给魏忠贤修建生祠的高潮,郑家连老宅也要保不住了。这股风先是从江淮刮起来的,蔓延到京畿,蔓延到辽东,蔓延到全国,如今连东石镇也不得安宁了。郑父的死就与修建生祠有关。在修建时,除了乡绅,官员,士子们的踊跃捐献外,还动用了八万两库银,这都是经由郑父之手的。生祠修建得富丽堂皇,魏忠贤的塑像正南而坐,头戴冠冕,身穿似蟒似龙衮服,真如神人一般。修建那座生祠换了三处地址,先选好的地址因为住户们不愿意搬迁,郑父帮着新来的知府杨贵春勒索了一大笔银子,才挪到了第二处。第二处是供奉着孔夫子,朱熹等先贤的庙宇,香火鼎盛,学子们聚众闹事,不让拆除,差一点出了人命。在郑父的斡旋之下学子们又凑了笔银子才迁移到了真正的修建地址,驱赶走了二千余户贫民,占地数十亩,修建了[贤圣祠],请当地的大儒写了歌功颂德的文章,附诗附文的遮天盖地,魏忠贤的大智大勇,正三案,破东林,贤明廉正,圣德巍峨,上比尧舜,下超孔孟,乃是当代圣人,勋业盖世无双。他力挫群奸,挽救了大明,挽救了天下,挽救了世道人心。人们无不奉之为神,赞颂不已。郑父见有人写了篇马屁文章立拔显要,也不禁有些心动。他知道董秀才文笔出众,于是求他用如椽巨笔为生祠题一个匾额。
当时天下轰动,歌颂魏上公的声音不绝于耳,下面一颂,上面一答,如同回响,妙语天成。民间也争着向魏上公表示忠心,谁要是略表不敬,当官的马上摘了乌纱帽,为民的准会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喊打。魏忠贤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个神了。只有董秀才不声不响,既不去拜偶像也不写奉承文章,只是关起门来读书,似乎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董秀才很穷,见到润笔费丰厚不禁眼睛一亮,挥笔而就,把银子装进了腰包里,又关起门来读他的圣贤之书。匾额做好后高悬于生祠左侧,用红绸子盖着,等候知府前来拜祭。时辰一到,州府文武官员,乡绅士子,地方名流,有身份的人倾巢出动,围观的人群不下十万,都等着观看这一场旷世盛典。
三跪九拜之后,官员论品,学者论名,纷纷上台颂扬一番。魏忠贤已是超凡出圣,天下归心,就是马上即位当皇帝也是人心所向,没有人会说个不字的。当匾额揭开后,稍通历史科班出身的官吏们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董秀才书写的是‘言如尧舜,行如操莽’八个大字,郑府吏是献匾之人。
人们愤怒了,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郑府吏被押上了批判台,暴风雨般的声讨震天动地。郑府吏被愤怒的人们打得半死,董秀才也被押上了台,董秀才毫不迟疑的承认是自己所为,郑府吏因为无知才被他给戏弄了。学子们声讨他污蔑魏上公的滔天罪行,董秀才不屑的回答道;‘一个没卵子的玩艺,有啥好拜的?拜他还不如拜鸡巴。’
众人大怒,当下就想把他打死。杨知府拦住大家道;‘姓董的罪大恶极,就这么让他死了不是便宜他了?还是解往京城交给魏上公给他活剥皮,让他慢慢的死。’董秀才这才侥幸的留下了一条活命,属于大难不死的那一类人物。
郑府吏算不上是重要人物,留在城里巡回批斗。他成了一个活靶子,活典型,拿他与魏上公相对照,很是鲜明。郑府吏贪赃无数,仅修建生祠一项就贪了五万两银子,比修建费用还要多。而魏上公之清廉,之不爱财,是天下共知的。郑府吏在玩弄了婢女春喜将她逼死后,又买了两个小妾,行同禽兽。魏上公不爱女色,天下共知,如此等等,约有十大罪状,须查一下南安县志才能统计出来。总之郑府吏垮了,死在狱里了。家产全部抄没,后买的两个小妾被收为官奴,儿子们都无处存身,被驱逐回乡,自谋生路去了。芝虎十六岁,芝彪十三岁,回到家乡备受歧视,族人们翻着小肠,怨恨他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性,谁也求不动,还在亲族中敲诈勒索,使用诡诈。在芝龙回乡之前,弟弟在乡亲们的眼睛里,连狗都不如。
芝龙与带回来的倭女出手之阔绰,让乡人们与族人们对郑家兄弟刮目相看了。三千两银子在这一带就是首富,没人敢于不敬重金钱。郑芝龙雇人修缮了房子,改造了房间,安排了浴室,尽可能让田川氏过得舒适一些。随着环境的改变田川氏也有了较大的变化,她变得沉默不语,很少说话,只是搂抱着孩子亲吻个不停。她还是那么的爱干净,很是挑剔,尿布上有一点尿味她也要跟下人们发脾气。芝龙知道田川氏的性格,好言劝慰下人们,尽可能随顺田川氏,工钱可以加倍。钱能通神,田川氏发脾气的时候少多了,她也得有一个适应环境的过程。
风水先生看中了郑和的祠堂,这儿要修建魏上公的生祠了。不但郑家兄弟必须得搬,整个东石几乎都得搬。刚刚安定下来的生活又被打乱了,所有的住户都愁容满面,谁也不知道应当朝哪儿搬?郑父的教训在那儿摆着呢,谁也抗拒不了,如果还想活命的话。搬迁费是微不足道的,经过七扣八扣到了住户的手上就没有几文钱了,还堵不上历年欠税的窟窿。芝龙是老大,是一家之主,全家人都等着他来拿主意。
田川氏的身体一直没有复原,他们之间早就断了性生活,这使二人都感到很苦恼,很丧气的事情。郑芝龙经常起性,忍不住向田川氏求欢。田川氏并非没有那个愿望,但阴道里血还在渗淌,有了性生活不但要终生染病,而且男人也要触霉头。郑芝龙的心里就像长了草,搂抱抚摸着田川氏细腻的肌肤不断的亲吻。寻了许多名医都无计可施,月子里做下的病只能月子里养才能够好,但田川氏不一定能再怀孕了,等到哪一天病才能够完全好起来呢?
田川氏熟悉郑芝龙的动作,她在心里也产生了歉疚,自己不能满足这个热情奔放的男子。她心里也涌动着渴望,总回忆起二人往日的岁月,幸福时光虽说很短,但却超过了她二十年所有的感受。她不想听从命运的摆布,她曾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如今她又要重蹈覆辙,再一次付出终生的代价了。她让郑芝龙轻轻的插入,在微微的抽动中体验性的甜美。他们很小心,但每一次交合都使得田川氏病情加重。红花是家里必不可少的补药,少吃补血,多吃是万万不可以的。郑芝龙在血泊中得到稍许的满足,带血的阳具让他感到反感。他们在痛苦中寻求快乐,在绝望中寻求生路。他们两个人都很痛苦,这是难以言传的痛苦,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
郑芝龙学会了自我减压的办法,在帮着田川氏擦身时他也好光着身子,重现在日本的那一幕。他喜欢将阳具在田川氏的阴部轻轻的磕碰,并不真的插进阴道里面。这样做让田川氏很兴奋,似乎也能体验到性交的快乐。女人更多的是喜欢爱抚,而不仅仅是性交合。外部的刺激与温柔甜蜜的话都能让她们感到愉悦,享受到比性交合更多的乐趣。郑芝龙采用手淫来发泄情欲,田川氏也往往帮他这么做。只要体内的精液泄了出去,郑芝龙浑身就感到轻松,头脑里也不再胡思乱想,见了别的漂亮女人也不再起性了。食性是人类的自然秉性,芝虎等兄弟们也在外面有了一些风流事,时不时的有女方的父母找上门来,关上院门与房门进行一顿臭骂,直到怀里揣上银子才算罢休,恨恨而去。
上面已经限定出拆房日期,东石的人们开始四处找房了。由于大手大脚的花钱,郑芝龙想要自己建一处房屋是不大可能的,只能在安海买一处旧房,仅够一家三口加上下女们居住,弟兄们就有些个不好安置了。郑芝龙是过来人,乡里偷嫂子的屡见不鲜,继母,自己的胞妹都不安全,何况一个不会说汉话的倭女,年青柔弱,秀色可餐,谁能保证处在野性的兄弟们不产生非份之想?郑芝龙记取自己的教训,决心让弟兄们远离嫂子,分开居住。但他的财力实在是不足,谁知道自己啥时候才能够出头?那一部分钱财是田川氏与孩子的最后的活命钱,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应该动用的。
思谋了多日,他忽然想出个好主意;‘带着弟兄们去找颜思齐等结拜弟兄们去,准保会收留,将来也许能成大气候。’颜思齐一伙在大陆沿海也有些个名气了,不少的泉州商人与他打过交道,郑芝龙说他认识颜思齐一伙人们都认为他是在吹牛。事到如今,也只有走这一条路了。官府发放的搬迁费和出售老房房木还有几两银子,足够兄弟四人的路费了。与兄弟们一说,他们都感到兴奋,恨不得马上就能够加入到颜思齐一伙里面去。当贼比当兵强,许多过去的海寇招安后当上了千总,参将,有的还当上了总兵。当兵十年杀贼无数,没有人情也是难以提拔的。但当海寇三五年,横行无忌,祸乱沿海,让朝廷头疼的话一招安就是将领,可以讨价还价,又得官又得财,弟兄们早就眼红了,就怕没有人介绍海寇们不肯收留。如今大哥亲自送他们下海,弟弟们又高兴又害怕,但也渴望着走向新的生活。在乡间实在是太苦了,他们很不适应。他们不想和农人家的孩子一样在土里刨食,他们要的是建功立业。这是每一个少年人的梦想,这个梦想真的就要实现了么?
听说郑芝龙要带领弟兄们前往台湾,无处可去的乡人们也都动起了这个心思。早就听说台湾海岛荒地无数,先前去的都过得很富足,是一个产粮的地方,一年两熟。漳,泉一带人多地少,到海外谋生的人们不知道能有多少?总比困死在家乡这个贫瘠的土地强出许多。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块土地,不用交租子,不用纳沉重的税,也不用受官府衙门的气。无地的贫民很多,这一回连房子都没了,佃种耕地一年劳作所剩无几,人们也想出海碰碰运气。看起来郑芝龙是真的认识颜思齐一伙,那样大伙就放心了。本来也没有什么怕抢的,就是担心颜思齐一伙不肯让客家人登陆。只要税赋不过重,人们是宁可给海寇们交一定的保护费的,这比官府征收的要少得多,也安全得多。
郑芝龙聘请了一位老教头看家护院,两个使女经过他的调教,略通一些日本话,也熟悉了女主人的性情,凡事尽可能让女主人满意。新住所空气好一些,住户也少了许多,田川氏喜欢安静,比从前要开朗一些了。
经过一番准备,随同郑氏兄弟启程的乡人们竟达四五百人之多。他们大家摊钱租了五艘深海渔船,就向台湾驶了过去。渔民们并不害怕海寇们,海寇们不但不抢劫他们,往往在得手后还分与他们一些个财物,大家都吃个喜。海寇们是打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旗号行走海上的,他们信奉海神,信奉妈祖,信奉关公,不遵守江湖规矩的人是创不出名堂来的,没有人会跟着不讲义气的人胡作非为。颜思齐一伙在渔民中间口碑很好,他们一直维持着台湾一带的治安,这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是一个海外之国,基本上与土人保持和平共处。按江湖习惯,颜思齐也起了诨号叫做‘归一王’,是个草头王。可是前几年有了一些个变化,荷兰人仗着坚船利炮驱赶走土人,占了台南,使得局面复杂了起来,这是天启四年之事,早在天启二年就有了这个苗头。
6
郑芝龙率领众人渡过了台湾海峡,四五艘战船迎了上来。这是巡哨之船,拦截过往商船,征收过路钱,按货值的三十分之一征收。郑芝龙在船头高声喊道;‘我是郑芝龙,当年与颜大哥等弟兄结拜为二十八宿,今日特来拜访故人。’巡哨的不是别人,正是傅春,刘宗。两位首领走出船舱搭眼仔细一看,果然是小兄弟郑芝龙,不过是比三年前高大了一些,眉眼儿还是认得。二人连忙乘着快艇向渔船飞快的划了过去,眨眼之间跃上了渔船,三个旧日弟兄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恍如隔世。郑芝龙简略的说了说别后的情况,打听众弟兄现在如何?傅春,刘宗的眼圈都有些发红,长叹一声道;‘今非昔比呀,不过是轮流出海,勉强维持罢了。’
原来台湾自古以来就是海寇屯聚之地,汉末三国,隋唐末世,宋元之乱,东南沿海的海寇都拿台湾作为后方基地,进退自如,距离大陆较远,朝廷水师通常是不会远涉重洋去攻打一个海岛的。嘉庆末年,海寇与倭寇联手作乱,沿海城镇被掠被抢,无数财宝都运送到了台湾,议定众人均分。倭寇见财起意,想要独吞,兼并林道乾部,来他个黑吃黑。这种事情在中国是很少发生的,江湖有江湖上的规矩,谁要是不仗义也怕被同行瞧不起。日本武士与中国海寇们不同,他们是没有那些约束的,他们信奉的是‘强权即是公理’,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值得下黑手。武士们已经足欲,准备分赃之后回国继续当他的贵族,振兴门第,成为显赫,财宝当然是越多越好。中国海寇人多,占了十之七八,倭寇只占十之二三,所以分赃时林道乾与弟兄们分的是大头。两下各自做着回乡的准备,海寇们也在更名换姓,准备进入内陆当他的富家翁了。
当林道乾喝得醉熏熏的想与日酋最后一次道别时,才惊讶的发现;昨日的同伙正在整装待发,目标就是自己,正在军营中誓师,喊声震耳欲聋。分赃时倭寇们就曾表示过不满,大吵大嚷,认为他们冲锋在前,功劳最大,中国人不过是带一带路,探一探敌情,使用一些奸诈罢了。作乱的倭兵被倭酋压了下去,向林道乾表示歉意,并再三申明永远作为生死兄弟。谁知倭酋口蜜腹剑,嘴甜心苦,用计麻痹中国人,正准备发起偷袭,来他个白起坑杀赵兵。林道乾熟悉倭寇的偷袭战术,没想到作茧自缚,引狼入室,这群恶狼反过来要咬死自己了。弟兄们都喝得烂醉,抵抗是抵抗不住的。林道乾的酒意都被吓醒了,匆匆回营,招集起所有没有喝醉的弟兄们把人马都拖上了船。此时倭寇已杀了过来,林道乾扔下财宝,带着弟兄们出海而去。倭寇想要斩草除根,追杀不已。林道乾命令部下扬帆远航,一直逃到了浡泥,抢占了一处港口,既当海寇又兼做走私生意,后来人们都管那儿叫做‘道乾港’。
得知林道乾远逃,倭寇们怕对方报复,弃了台湾回日本当他们的贵族去了。沿海渔民经常漂流到台湾,与当地的土人,客家人做一些个生意,也不太红火。闽浙大员们对这个远离大陆的海岛也不太注意,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皇上的,那个海外荒岛自然没有什么例外?
葡萄牙海盗先是劫掠中国沿海,坚船利炮让天朝无所适从,防不胜防。缴获了几门铜炮,每个不过二十余斤却威力强大。官员们按葡萄牙海盗的称呼管铜炮叫做‘佛郎机’,以后管葡萄牙海盗也叫做佛郎机了。佛郎机们一面抢掠一面要求开市与天朝做买卖,皇帝打又打不过,防又防不住,在佛郎机同意按海外藩属行三跪九拜君臣大礼后将澳门租给他们作为‘晒货栈’,每年交租金二万两。事实上葡萄牙人早就占据了澳门,天朝不过是追认罢了,留一些个体面。经商比抢劫来得实惠也来得长远,中国的丝绸是欧洲贵妇人借以夸耀的珍品,精美的瓷器让所有贵族叹为观止。航行一次就可以获得十倍的利润,这个东方宝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不可因小而失大。葡萄牙人是以商立国的,获取金钱是他们的唯一目标。他们在东方扎下了根,并不断的扩大获取金钱的领域。
同在一个半岛的荷兰人眼红了,来到了东方与葡萄牙人争夺澳门,争夺沿海贸易。在奸商们的指引下,荷兰人先是占了澎湖列岛,金门等处,后来则占领了台南。他们与颜思齐等人的所作所为大不相同,殖民者有着成熟的经验,先是强迫土人人为他们修建城堡,炮台,然后是血腥的镇压与奴役,迫使岛上的所有人给殖民者当奴隶。土人们进行了激烈的反抗,被迫逃进了深山。客家人的耕地都被殖民者收为‘王田’,归荷兰王室所有。岛上居民从七岁时起就得上交‘人头税’,荷兰国内的税种都被引进台湾了,用枪炮逼迫人们必须服从。客家人请颜思齐出面与荷兰人讲道理,荷兰人的回答是一排子弹。杨天生,洪升被当场打死,颜思齐也身负重伤,躺在炕上快一年了。
二十八宿行海的都是三桅船,遇到商船往往采用包抄合围的方式,二十个人划着快艇进行追赶,几十条快艇一起展开攻击,逼迫对方投降。经常往来的商船只要上交一定的过路费,并不会受到刁难,荷兰人不许颜思齐部征收过路费,因为他们已收了商税。
从天启四年到天启六年,双方在海上,陆地上大小发生过上百次冲突,荷兰人占了绝对的上风。枪矛大刀已经不顶用了,商船们都配备上了西洋大炮拒绝向海寇们上交过路费,生计越来越困难,船也陈旧,经受不起大风大浪了。别处的海寇借机会争夺东南海域,行走于东南沿海的是八大寇;袁进,李忠,杨禄,杨策,李魁奇,钟斌,刘香,最弱的就是颜思齐的残兵败将,眼看着就要没有立足之地了。
颜思齐在台北养病,等郑芝龙见到颜大哥时,这个仅有二十二岁,昔日意气风发的首领人物已经是瘦成了一把骨头,右腿腐烂,已经变黑,只不过是在痛苦之中煎熬着就是了。岛上没有好医生,受了枪伤的腿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时好时坏,现在连骨头都变黑了。人在病中,锐气也被消磨没了。颜思齐拉着郑芝龙的手只是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用吩咐,跟随来的四五百号人就被热情的海寇们各自拉到自己的船上盛情款待。都是青少年,虎虎生威,肝胆相照,很快的就成了莫逆之交了。各船都很缺人手,鼎盛时期的八九百人现在剩下的不及三百人,都是无处可去或是颜思齐的生死弟兄,不忍离去。别股海寇横行于中国大陆,只要攻下一个城镇,就够吃用半年的了,船只也都修得坚固高大,沿海的造船厂大多与海寇们有所交往,只要出银子他们就为海寇打造巨舟,装满了食物与弹药,下海的当天就被海寇们‘打劫’了。官府与水师将领们都被买通了,每一次掠获海寇们都会丢下几艘满载着战利品的船只被官军所缴获,向上面报功。报上的往往是空船与屈杀的渔民,财物与真正的海寇官府是得不到的。
随同前来的弟兄们年纪还小,四五百号人没有超过二十岁的,郑芝龙是最为年长,见识最多的一个。昔日的一盘散沙由于郑芝龙一伙的到来反倒可以抱成一团了,为了生存下去,郑芝龙决定率领弟兄们打出一个局面来,摆脱眼前所处的困境。他约会各船首领商量出了一个联合作战方案;先霸住台北一带水域,让红毛番不要逼人太甚。
在红毛番的鼓动下,商船不再把颜思齐一伙放在眼里,白天黑夜在这一带海域行驶,颜思齐一伙也无计可施。郑芝龙及兄弟们的到来,转变了一切。商船一路过,焰火腾空,无数快艇从四面八方涌来。郑芝龙并不去捕捉追赶商船,而是设下八面埋伏,进行包抄。商船经常行走的航线老弟兄们都是非常熟悉的,十拿十准,没有空等的时候。没到半个月,二三十艘商船已经被掳获,荷兰人也不得不对这群乌合之众刮目相看了。
在荷兰人的再三交涉下,郑芝龙把商船都放行了,行前都补足了拖欠的过路费。从此之后台北成为了郑芝龙一伙的势力范围,荷兰人也不敢前来征收田税,只是严守修筑的赤嵌城,把那个地方作为商贸中心,与郑芝龙部和睦相处。郑芝龙心里很清楚;仅靠征收有限的过路费与些少田税是无法进行海上竞争的,想要生存下去,只有设法做个强者。在日本的那几年没有白过,郑芝龙了解金钱的力量,金钱的魔力,有了金钱就无所不能,可以横行无忌。他并不与荷兰人寻仇,而是拿出所有的金钱与荷兰人做生意。他选出三艘状况最好的海船,满载着洋布驶向了大陆,他知道大陆棉布的价格,同时也很想念妻子与孩子,回到家乡好好的安排一下她们娘俩。
生意进行得很顺利,一个内地布商买下了全部的洋布并订下了商约,郑芝龙让弟兄采购咸盐,器具等能够在台湾,琉球出售的商品,他回安海去看望田川氏与儿子了。让海风吹得发红的面庞得到了热烈的亲吻,远离故乡与亲人的田川氏是真的想念郑芝龙了,短短的一年这个小男人已经变得成熟了,有了男子汉的气派了。夫妻常年厮守在一起往往会产生隔膜与怨恨,但距离产生了美,能让对方回想起所有的优点,转换成甜美的回忆。田川氏也开始成熟了,她已经认同了眼前的一切,包括寂寞与担忧。孩子给了她一切,使她忘记了烦恼。看着郑芝龙抱着孩子那个高兴劲,田川氏也心花怒放,亲自下厨给郑芝龙做了两盘日本料理。
久别赛新婚,田川氏的身子并没见好,夫妻二人还是小心奕奕合房,以解饥渴。郑芝龙一直在船上与弟兄们摸爬滚打,肮脏腐臭随处都是。回到家里享受到了清新安静,感觉如同到了天上一样,他喜欢这种生活,而不喜欢风浪。他抱着儿子心里有些骄傲,自己是一个父亲了,将来可不能让儿子吃自己这些个苦,遭这些个罪,要为妻子与儿子创建出一个美好富足的生活环境,为此他还得继续奋斗。他带回了四百两银子,这是他们兄弟分得的一份,一年的收入是寻常农户的四十倍,钱虽不多却是这些年第一次给妻子钱,他为此而感到兴奋。他清楚的知道,虽然有风险,但这条路是最适合他走的路,舍此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拿什么养活妻子与孩子?让王族之女跟着自己下地干农活,过苦日子是不可想象的。除了眼下的这一条路,暂时郑芝龙还想不出别的生存方式来。人是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往往是由命运一步步推着走的。郑芝龙从来也没敢想做个大人物,他只是为了生存而挣扎,为了妻子,为了孩子,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幸福的时光是飞快的,郑芝龙不得不告别妻儿回到泉州,满载着货物渡过台湾海峡了。他们遇到了飓风,差一点葬身大海。船只损坏得很严重,郑芝龙下决心打造新的海船。他们回到台湾后,利用三桅船把货物运到琉球又赚了一倍利润,从此之后他们以经商为主,有机会也当一下海寇。几乎所有的海寇都是这样;登陆是商家,下海是海寇,他们各有各的势力范围,海上的,陆地的,就连商家客户也都各有所属,郑芝龙这一伙慢慢壮大了起来。在郑芝龙到来的三个月后,颜思齐死了,众人公推郑芝龙主持大局,郑芝龙也当仁不让,带领弟兄们大闹起来。
在广东劫了一家大商户,将钱财交给了泉州造船厂,打造了五艘巨艇,郑芝龙部鸟枪换炮了。这是三角帆七桅船,是东南沿海最为高大,最为坚固的船只,经商十年也是积攒不下打造这些巨艇的本钱的。那是家官匪勾结的坐商,广东一带的海寇们是没有那个胆量的。要不就不干,干就干个大的,郑家兄弟都有这么股子狠劲。芝虎,芝彪非常骁勇,爬上桅杆,抓着绳子可以飞荡到任何商船上。芝虎善用双枪,左击右射,枪枪不空,一提起莽二的大名,江湖上都竖大拇指。郑芝龙是很有谋略的,正因为他胆怯,所以小心,很少有失手的时候。有了这五艘巨艇,郑芝龙如虎添翼,决心大干一场,与别的海寇在海上争雄了。
他率领五艘巨艇直捣金门,把过去欺负他们的袁进部打得落花流水。郑芝龙购置了一些佛郎机大炮,最重的能有两千斤,炮火凶猛。袁进的老巢被郑芝龙给占领了,缴获了八十多艘海船,收降了一千余人,都分到了各船,统一指挥。郑芝龙率部三千攻进了厦门,将官库民财抢掠一空。大户人家的妻妾千金都成了弟兄们的战利品,郑芝龙一面虏获一面打造,没过三年已是拥有上百艘巨舟,上千艘海船,近万名部下的海上霸主了。他们行走于山东,闽浙,广东,南洋海面,只要比他们弱小的海寇能兼并就兼并,不能兼并也抢夺地盘水域。二十三岁的郑芝龙带领着一帮青少年海寇横行无忌,只有老海寇刘香兵力雄厚,很有号召力,郑芝龙不敢轻易招惹,其它的都不在话下,朝廷也为之头疼。
天启皇帝驾崩了,魏忠贤一伙垮台了。昔日的圣贤成了今日的奸贼,天下人用同样的热情声讨魏贼及其党羽,董秀才也被放出来了。拨乱反正已成为大势所趋,人心所向,郑芝龙也想找一条退路不再涉险,整日里打打杀杀,胆战心惊,这样的日子他有些过够了。他想回家与妻儿在一起,将来共享天伦之乐。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弟兄们,大家腰包里都有个小富贵,也都想歇手不干了。但是一旦放下武器又怕官府翻脸不认人,到那时候人为刀斧,我为鱼肉,那可就惨了。商量来商量去大家的意思最好趁收山之前狠捞他几把,也给朝廷点颜色看,逼他招安,兵将不散,日后谁也奈何不了这帮生死弟兄们。议定之后,众弟兄频繁出击,东南沿海处处烽火,四下告急。官吏们请求朝廷颁旨招安,这正合郑芝龙之意。台北的财物堆积如山,每个弟兄都不用犯愁下半辈子,只要想办法保住就可以了。
崇祯皇帝颁旨招安,袁进,李忠都接受了招安,当了官军水师将领,很是威风。杨六,杨七继之而起,朝廷招安条件优厚,在掠足了之后,杨氏兄弟也接受招安了。蔡善继先是牵扯逆案被罢官免职,后来花了银子托上了人情又以武职起用,因为武职是不抓逆案人物的,东江毛文龙,辽东袁崇焕,都修了生祠帮魏忠贤歌功颂德,但都没受到追究,蔡善继以兵备起用,来到了福建海疆。蔡继善的优势就是他曾当过郑芝龙的义父,可以招降这个骁贼。蔡善继派人送去亲笔书信后,郑芝龙果然回复了一封谦卑的书信,愿意接受招安。
郑芝龙带着七八个首领进了泉州,泉州兵备蔡善继早已安排人前来迎接,众人随着来到了兵备衙门。蔡善继很长时间没机会摆一摆当官的威风了,此次招安郑芝龙也是一件大事,蔡善继摆足了官架子居中而坐,对郑芝龙等人道;‘汝等作乱多年,罪不容诛,皇恩浩荡,容汝等悔过自新,重新做人。汝等应当自缚请罪,听候朝廷发落。倘能改恶从善,日后必然前程无量。’
按说蔡善继做的也不算过份,别的官员招安海寇也是如此,有的还要勒索金银,方肯容其归降。郑芝龙拜伏在地,连称死罪,愿意自缚请罪,也知道官府是演戏给天下人看的。怎奈芝虎等年青人火气正旺,跳起来叫道;‘狗官少在那儿跟我们弟兄装屁,要不是大哥劝解,哪个稀罕你招什么屌安?若是在此装孙子还是回去当我们的海大王倒也畅快。’一声呼啸,众首领随其扬长而去。郑芝龙连连向蔡大人谢罪,出去追赶上了弟兄们,埋怨芝虎不能忍小辱而坏了招安大局。
王平对芝龙道;‘官府小看我等,得杀他个梦里也怕才会真心招安,将来的日子也好过一些。袁进,李忠,杨家兄弟的手下都被遣散,他们几个首领也形同软禁。不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将来也是个麻烦事。’海寇们都是听过[水浒传],了解梁山好汉最后没落下好结果,主要是没了兵力,散了弟兄。郑芝龙所带的虽然大多数是青少年,作战之勇猛可是数一数二的。事已至此,郑芝龙只好回去安排一场大战。对于如何抵敌官军水师郑芝龙心里有数,不杀他个下马威那些官员们也真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