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殇》
雨下了三天三夜,我坐在窗前,看着秋风里瑟缩的落叶。这场雨,浇不息我对他深深的怀念。那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永远地离我而去了。透过雨声,我听到他在叫我:丫头,你还好吗?声音来自遥远的天堂。他说,我们是有爱情的,但是没有未来。
他叫永泽,在地方台做新闻编辑,是永浩的哥哥。
第一次见他时,我只有十六岁。那个春天,永浩带我去他家看桃花。我们牵手走进院子,一个男人正对着桃树拍照,有风吹过,粉色的落花轻舞飞扬,看到他的一刹那,我愣住了:曾经的春梦里模糊的脸一下子清晰起来。镜头一转对准了我,留下我错愕的表情,迷茫的眼睛。
永浩说,这是我哥,永泽,在电视台当编辑。
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脸,你好,丫头,改天来拿相片。
从那天起,每天我都会等晚间新闻播完,看到永泽的名字从屏幕上晃过,才能入睡。我终于知道初恋的滋味,见不到他的时候,心里酸酸涩涩地,像柠檬。
年轻的心是躁动的,我无法让自己安静地长大。永浩的父母在乡下务农,他随哥哥在我们这个城市扎下根来,彼此照应着生活,住在电视台的宿舍里,近郊单独的院落,有一棵粗壮的桃树。学习的空气紧张压抑,我竟能在那样的氛围里,肆意绽放我的爱情。永浩也是。
我们经常在一起温课,院里的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我喜欢听永泽匆匆的脚步,喜欢他用手拍拍我的脸叫我丫头,喜欢他缓缓的语调,专注的眼神,喜欢他的一切。我把这一切藏在心里。永浩 是个善良的男孩,如果有 一天他知道我爱上了他的哥哥,会原谅我的。我尽量对他表示着关心,来补偿将来对他的伤害。
转眼两年过去了,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永浩过十八岁生日。我们三个人围着蛋糕点蜡烛,二十五根,永泽的年纪。我正纳闷,永浩说,蒙恩,我想快些长大,等到二十五岁,我的事业象我哥这样好,我就娶你。
空气里有一刻的沉寂,我看永泽,他却躲着我的目光,故做轻松地说,来,让我们为浩浩祝福。
不一会儿,台里来电话,永泽走了。
我看到永浩眼里隐藏不住的深情,他有一双和永泽相似的眼睛,可他不是永泽。我正愣神,永浩靠过来,很突然地抱住了我,吻住我的唇。我拼命地挣脱,委屈的眼泪象决堤的洪水。永浩被吓得不知所措,呆在那儿。
第二天,我们便行同陌路。我用冷冷的眼神拒绝他企图的歉悔。没有人知道,那晚我看到永泽的名字在眼前划过时,我的心是怎样地疼痛。我和永浩冷战的日子里,永泽曾打电话,他说,丫头,怎么不来我家了?和浩浩闹别扭了吗?
我握着听筒,无声地落泪。永泽,那是我留给你的初吻呀。
永浩在我的视线里憔悴下去,我内心感到隐隐的不安,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不能因我毁了一生的前程,我决定找他谈谈。
我又站在了桃树下,枝头已是硕果累累。
永浩,我们年纪还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等长大了成熟了,再去面对自己的感情,才不会因为当时的无知而后悔。
永浩笑了,他说,蒙恩,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我们毕了业,考上同一所大学,永泽也从地方台调到省里,成了一名摄影记者。我和永浩都选了新闻专业,彼此心照不宣又各怀目的。
我偷偷地给永泽写信,里面都是女孩缜密的心思。他从不给我回只字片语,只是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我会收到三片粘在白纸上的花瓣,还带着温温润润的残红,尽管没有署名,可我知道是他。我想这三片花瓣,代表我们三个人,排列在人生面前,等待最终的抉择。
如果不是那场洪水,也许永泽会把对我的爱永远埋在心底,我们注定是无缘的。
就在我们毕业前夕,传来永泽的噩耗,他去灾区采访,因为过度疲劳,倒在了洪水里,肆虐的洪水把他永远留在了东明。
我和永浩赶回去参加他的葬礼。永泽,我至爱的永泽,被黑纱蒙在相框里,微笑着望着在场每一个人,我失态地晕了过去。迷糊中听到有人叫我,丫头,醒醒。用手轻拍我的脸。
睁开眼,看到永浩红肿的眼睛。我扑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怕一松手,永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永浩。
没什么,丫头。他拍拍我的脸。我有一秒钟的眩惑。
失去亲人和爱情的永浩,在一夜之间成熟了。葬礼过后,他送走了年迈的双亲,把台里给永泽的一大笔钱捐给了东明灾区。
我关注着那场夺去永泽生命的洪水,盼望它早些褪去。洪水褪去的时候,我又面临另一场告别。
永浩去了大西北,给我留下一封信和一本日记,算是告别。
信里写道:蒙恩,这是永泽的日记,记录着我们成长的点点滴滴。他是一个最好的哥哥,也是一个值得你爱的人,我希望你永远记着他,也不要忘了我。大西北虽然遥远,那儿也会有春天,等桃花开了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永泽。
打开日记,扉页上,是我十六岁时站在桃树下的照片,照片下用绿笔写着:给丫头,我至爱的蒙恩。我的泪涌上来。
“浩浩说,哥,我喜欢蒙恩。其实我也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对一个小女孩动心。我留了一张她的照片,她眼睛里迷茫的神情,象一朵未醒的花。
浩浩说,哥,我和蒙恩在一起很快乐。我看到两个阳光的孩子,坐在一起温书,笑声象清脆的风铃,久久飘荡在空气里。我叫她丫头,时刻提醒自己,她还是个孩子,和浩浩有共同的美好将来。我只能做一个哥哥应该做的,那就是守护他们的幸福,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她象一朵含苞的初蕾,在我的视线里慢慢长大,十八岁的孩子有着青春的躁动和不安,她和浩浩闹别扭了,一连几天没来。浩浩说,哥,这次我伤了蒙恩,她不会原谅我了。看浩浩痛苦的表情,我感到事情的严重。打电话给她,她在那端不语。
我的心也变得焦燥不安。丫头,浩浩怎么你了?你们谁都不说。
下班听到有笑声,是丫头么?我大声叫着,只为掩饰满心的惊喜。我这是怎么了?
她和浩浩考上同一所大学,步入了他们预定的轨道,我也调到省台,该抽身而退了,浩浩有能力给她幸福。
丫头给我来信,满腹的心事在字里行间绽放,花儿终于要开了,我能感觉一颗心热切地召唤,可我什么也不能做,除了在每一个深夜里被思念折磨地辗转难眠。
我把无法说出的三个字化成花瓣寄给她。丫头,你可懂我的心思?即使有一天真象你信里所说,爱一个人最终都会向他表白,我也会拒绝。你是浩浩的幸福,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快乐去打碎他的梦。丫头,你懂一个兄长的心吗?
丫头,有一天你会嫁给浩浩,当那天来临时,我会在遥远的地方祝福你们。我们是有爱情的,但是没有未来。
我的眼泪浸透了字里行间,恨老天不公,把相爱的两个人用生与死来隔开。
这场雨过后,带来又一个寒冷的冬。我用了整整一个冬天来调整心态,终于能平静下来。我去永泽工作过的电视台应聘,当我的名字在屏幕上滑过时,仿佛看到他微笑的脸。
转眼又是春天,永浩回来了,脸上满是风雪的磨厉和沧桑。在永泽的墓前,我们拥在一起。
永泽的墓碑上刻着:
爱一个人就象看一朵花开的过程,从含苞到凋零,始终,寂静无声。
那是永泽日记的最后一段话,我们谁都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