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梦
阳光
她来了,这所城市有她的表妹,表妹八年前来这里打工,如今已经结了婚,妹夫是本地人,所以表妹也算妻随夫贵,顺理成章成为这所城市的居民。表妹是很怀旧的人,常常给她打电话,一打电话就要她过来玩,其实她何尝不是喜欢周游天地的人,只是这些年来无所建树,婚姻破裂,心头的千头万绪非一言一句所能说清,即不能说,自然就有了逃避之心,除了上班,她很少走出自画的地牢,久而久之,心竟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只在深夜梦醒时分,才觉出生的苍凉和无奈。
她想,命运真是有趣的东西,当年穷得几乎上不起学的表妹曾经那么自卑,如今只是一晃之间,你却再找不出当年小女孩的影子,表妹不仅有了一直想要的生活,人也越来越漂亮了。上次回家,当表妹一袭白衣白裙款款从车上走出来时,周围乡亲的眼睛里包含了怎样的钦羡呀,她看得出来,表妹尽管表情淡然,内心的优越与骄傲却无法掩藏,她不嫉妒表妹,但是她因为这个对比消沉了好长时间。她也想过改变自己的生活,但不知为什么,她又对眼下的生活有一种依赖,每天的重复固然让人麻木,可一旦要去破坏了,她的脚步便会停滞不前。即使对感情,她也无所希望,当年她不是也曾心怀梦想吗?可几年的婚姻下来,她觉得很累,怀疑,盘问,以往温情的他忽然变得不可思议,她需要不停地解释、不停地辩解,当所有这一切重复让两个人都想逃跑时,离婚便成为一种必然。
表妹听她说要来时,高兴得连说好啊好啊,她听到表妹的声音心里有些不安,只有她知道,自己只所以忽然答应过来和表妹的关系很小,另外一个原因她无法启齿,她知道自己是想看看当年的那个男孩如今怎么样了。
大学三年级时,她在校园遇到一个大一的新生,那个男孩叫童谣,那时候的童谣率真得像个可爱的孩子,可偏偏又喜欢带了思索的表情装酷,动不动还在她面前摆出一付大人的样子教训她,他天真的模样让她很开心,常常的她就笑得花枝乱颤,不自觉就做出很多顽皮的动作,她很吃惊自己竟有着这么疯的一面。
当童谣用羞怯的表情说喜欢她时,她不知道是惊是喜,那时候她正和后来的丈夫现在的前夫谈恋爱,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爱男友,但男友确实让她感觉踏实,她想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当童谣出现时,她和男友已经计划着毕业结婚的事情,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和童谣有什么,他比她小两岁,依她女性的感觉看这两岁好像隔了好远。
女人的梦想从来都寄托在成熟男人身上。
但她还是有一丝心动,可能是因为女人天生的虚荣吧,她们并不反感男人的好感,除非是她们厌恶的男人。
记得那是个月色朦胧的晚上,童谣把她邀到学校操场,他们先是坐在那里聊天,月色中,她感觉童谣的眼睛很亮,不知为什么,那亮让她的心跳得厉害,也有种触电的感觉,那是和男友没有过的感觉,但她压住了那情绪,她知道一个人不可以在情感中摇摆,她自幼受的教育就是:女孩子要自爱!这几个字像锤子一样猛击着她,她冷静了下来,后来,童谣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控制不住的发热发抖,但她从心里嘲笑自己的轻浮,这嘲笑适时地让她恢复了以往的心态,她用姐姐的语调对他说:“不象话,敢和姐姐开玩笑!罚你!”她想伸出一只手像平时开玩笑那样敲他的脑袋,但童谣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他的目光里有热,也有孩子式的固执,她的心又不禁一颤,但她还是保持着姐姐的语气重复了那句话,她分明看到男孩眼里的光淡下来,那受伤的感觉让她的眼睛也暗淡下来。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走了,走的时候,她悄悄回头看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犹豫着,终于没有回去。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她的手充满了男孩儿的手温,她不能想象那个男孩儿会在操场呆多长时间,深秋的天气有些凉,他不会一直留在那里吧?
后来,童谣又找过她,那时她知道男友已经对她和他的交往心存疑惑,她也明白自己不能再给童谣幻想,她同样用姐姐的态度拒绝了他,只所以这样,是她不想让他受伤,私心里她更希望他们能一如从前那么继续交往,她真的喜欢有一个童谣这样的弟弟和朋友。
她没想到童谣是那样的倔强和任性,这骄傲的男孩儿竟然中途放弃上学南下,走的时候,他没有给她只言片语。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其实自己是那么在乎这个男孩儿,童谣走了以后,她有好多个晚上独自在操场哼着一首《相约在冬季》的歌,那是一首童谣喜欢的歌,哼着哼着就会有眼泪流下来。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你是一个坏女孩儿!
她用这样的谴责一点点驱逐他的影子。
再后来,他从这个城市寄出了两封信,信里满是离乡的愁绪和不再回首的激昂,她这才知道自己的拒绝对那个可爱的男孩儿有多大的改变。
她没有回信,她想,既然这样,就让这个倔强的男孩儿早点成熟起来吧!说不定他的早熟会让他在另外的地方获取他想要的东西。
但在心里,她不至一次写信给他,只是一封也不能寄出。
她好久无法适应看不到他的日子,她喜欢他走路的姿态,也喜欢他孩子似的笑容,她还记得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想如果他是自己的弟弟就好了,和他在一起,自己是多么轻松啊!她没想到的是后来表妹竟然也选择南下,而且和他呆在同一座城市。
他一走就是几年,而她也在这几年里结婚离婚,他一直是丈夫的一个疑惑,丈夫总说他肯定对她有情,要不为什么大家说起来会有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丈夫说指不定他们已经有了事,只把他这个昨日的男友现在的丈夫瞒得滴水不漏,丈夫说她是个阴险的女人,表面看起来冰清玉洁,内心却早已对自己的丈夫有了精神叛变。后来当然不再聚焦在他身上,但丈夫的疑惑并没有少,总有新的男人让丈夫产生新的疑惑,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爆炸了。好在丈夫自己有了新的追求对象,于是她很痛快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签过字的一瞬间她觉得轻松无比。
两年前,她无意中在一个同学那里听到童谣的消息,她记得自己当时好激动,她要了他的电话,那同学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她的脸有些发烧,装作很坦然的样子说:“他还拿我一本绝版书呢!”
当电话通的那一刻,她感觉久久沉寂的心荡漾起来,然后听到他的声音,声音没有变,他只是楞了一下,马上几乎是欢呼着叫出了她的名字。
自此,他们就常通电话,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晚上,那时候她用的是呼机,他呼她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第二天要一早上班的她已经睡下,尖促的叫声把她从梦中惊醒,她一看是他的电话,二话不说就从床上跳下来跑出去找电话,最后她终于在离家门口几十米的一个街角找到了一个能用的磁卡电话,他只是接了一下,便挂了电话,然后他马上打过来,记得那电话要三分钟一停,每断一次,他就又很快打过来,就这样,打了断,断了打,几次三番,最后把她累得只能蹲下来听电话,但她一点也不抱怨,她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像是回到了大学时的快乐时光,他们依旧年轻、热情,无拘无束。
就这样,他们每隔一段时间总要通一次电话,每次他都会问寒问暖,而她总要把积累许久不愿对人说的心里话说给他,每通一次话,她就觉得心里温暖很久。
从电话里她知道,他已经结婚生子,她一点没感觉不舒服,相反她喜欢听他用满足的口气说他的家庭,他说自己已经习惯并接受了这种平淡的生活,虽然激情不再,但孩子的成长让他有一种成就感。
所有的谈话都是愉快的,她感觉这样挺好,有过去的感情,有知己的交谈,有开怀的大笑。没有负担,没有猜忌,有的只是一种说不出的温情,仿佛日子也在这种点缀里变得精彩起来。
每次他都会告诉她:我很愉快!
后来,他升了职,忙了,他的电话就少了许多,但若打了电话,他们还是要聊很长时间,她知道他已经不是昔日任性的男孩儿,他有了自己稳定的可以把握的心态,家庭里爱情也许淡了,但他把责任看得很重,她想:自己没有白白喜欢了他,他是健康的,向上的,她为他感到欣慰。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了那首《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歌曲的含义,她想:那是一种美丽的心态,人还是要学会用这种美丽的心态看人生。
当他听她说表妹邀她南下时,他立即说:“来吧,真想看看你,来了我请你喝咖啡!我们可以聊个痛快。”
就是这几句话,让她下了来这所城市的决心,她是一个喜欢做理想梦的人,她想体会一下在另一方蓝天下,十年未见的他们相见的感觉,她想它应该带着初春太阳的气息,暖暖的,它让人心情舒爽、愉快,可以缓缓化开陈积的旧冰。一想起这些,她就感觉心里很温暖。像是要去见一个久别的亲人。
从不请假的她请了一星期的假。
表妹很忙,请假陪了她一天,就只能让她自己单独行动,这时,她却病了,表妹有些抱歉,但是没有办法。
她一向是个安静的人,病也不重,若在平时,她可能就出去了,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她没有玩的情绪,更不能静下心来。童谣在她刚来时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一有空就来看她,这三天,他没有来,也没有电话,她曾给过他一个电话,但听到他那边确实很忙,也就体贴地主动挂了电话。
病中的她因了这想不到恹恹的,不想看书,也不想出去,她知道自己盼的是什么,她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女人,她想,他即使来不到,电话总是可以来一个的,他的办公室有电话,他自己有手机,打个电话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他是不想打呢,还是想不起来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如今混迹于官场的他还有重温旧情的心境吗?他和自己的通话也许只是偶尔无聊时对往事的怀旧,那一刻过去了,他也就忘记了,也只有自己这样心无大志的人才会为一段往事耿耿于怀,会对一个不现实的梦寻根求源。
第四天他来了电话,他说:“我来看你!高兴吗?”
立即她像个孩子似地抽泣了,那时候她正准备着提前离去,她的东西已经装在包里了。
他说:“哟,还真掉金豆豆了?”
她嘴硬地说:“才不会呢?我会为你掉泪吗?休想!”
这样的赌气把她自己也逗笑了,自己真是越活越弱智了,那里像个姐姐的样子?
他说:“我不敢想,但是我要去看你,到时你可别再哭个不停,时间浪费在哭上很傻的!”
她笑出声来,几天的忧郁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好久了,她是第一次这么灿烂地笑。
他很快告诉他自己来到了她说的地方,但他不知道她在那间房子里呆着,他让她出去接他,他又说:“别忘了拿雨伞,老天爷正配合你下豆豆呢?”
她一阵风地飘然出门,那一阵她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
当她还在张望时,他嗨了一声,于是她看到一个帅气的,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他一米八的个子在人群里很招眼,她想他怎么又长高了呢?高得让她的眼睛从他身上扫过去却没有看出是他,一个男孩子竟可以变成这么一个抢眼的男人吗?她想起了一句话:当女人像一个熟透的果实快要掉落时,男人却像最娇艳的花正灿然挂于枝头!
但是她很高兴,当然也很自豪,好像他在某一种程度上满足了她的虚荣,尽管她知道自己和他早已像两条路轨上的车交错而过。
她笑容灿烂地跑过去上下打量他,一边打量,一边称叹,满身满眼都是相聚的喜悦。
他一直在微笑,微笑着的他很绅士地把她引到一辆车旁,她这才发现他是带车来的,她知道他应该有自己的专车,但她潜意识里并不希望他带着车来看她,她更愿意和他静静地走在一条绿荫小道上,一边走一边聊,回忆一些往事和朋友,轻松自在,无拘无束。
尽管有这些不足,她还是很高兴见到他这种最佳状态,她想,男人难免都有得意的时候,只要不忘形就好,看来他还好,她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从政的潜智,他的神色告诉她,他已经从心理上适应了这个角色。
到了表妹住的地方,他们一起上楼,他的电话好多,好像从见面起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接电话,她没有注意他说什么,只是沉浸在相聚的喜悦里。
进了屋,他们坐下来,她笑着再一次发出感叹,他这才开怀大笑,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可爱,任性,他甚至转了一圈,装出好玩的口气说:“你现在可以认真评论一下我的变化了?是不是更帅了?哈!”
她笑着打了他一下,说是为了刚才他的装腔作势,他说:“在那个山就要唱那个山的歌,唱得可好?”
她又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人那么多的笑,然后,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伸出手,她说:“我要和你握个手!”
他的手热呼呼的,他们握了一会儿,彼此笑望着,她觉得他眼睛里的光又出现了,那是当年让她怦然心动的光,她感觉一股暖流从身上流过,他的手用力了一点,很自然他们就拥在了一起。他身上有气味很好闻,她觉得和他拥在一起很亲切,像是长年不见的亲人。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是表妹,表妹担心她一人在家闷,让她去参加给她同事举办的生日聚会。表妹听到她爽朗的笑,很惊异,她告诉表妹童谣来了,当年表妹也知道她和童谣的事,还曾力主她选择童谣,记得当时只有十五岁的表妹说:“这个人会发达,跟着他没错!”她嘲笑了表妹的势利,这些年表妹不至一次把嘲笑还给她。一听说童谣来了,表妹热情地大叫着要和他通电话,童谣接了,他的语气亲切自然,好像他和表妹已经认识了好长时间,这让她再一次感觉到他的从容处事,这是她永远也学不会的。
表妹说让他也去参加聚会,她听到了,觉得表妹有些强人所难,当然她希望他能拒绝。
但是,他答应了。
他的答应让她的好情绪打了一个结,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热情洋溢的人,只是因病与在异乡的脆弱,她在相聚的那一刻确实有些忘乎所以,她不希望他是因为这个逃避,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可笑了。
但她没有明显阻止。她只是告诉他自己不想去,他自己去就好了,他当然看出了她语言背后的真义,但他劝她去,他说:“其实多认识些人对你有什么坏处呢?别太封闭自己。”
她无言以对,她承认他的话有道理,但她已经失去了和别人聚会的心境。好在她是个随和的人,她只是笑笑,就和他一起走下去。
再坐在车上的时候,她很沉默,她甚至后悔自己那瞬间的忘情,记得他说过,他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她想他已经轻视自己了,他无法理解她无助的心绪。或者他也并不想去关注过程,他只看到了结果。
她分明听到梦的脆响,那是支撑着它的一角倒下了。为了掩饰自己如麻的情绪,她扭头装作看窗外的风景,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孩子气,她一向不是这样的多愁善感,可她无法让自己立即恢复常态。她用这一转身逃避他。
他问了她一些他们共同的朋友,她平静地做了回答,但她没有回头。
表妹的一群朋友正在狂歌乱舞,狂暴的音乐声震得人耳膜发颤,她不习惯这种喧哗,好在他们的到来终止了那群人的行动,大家一起到了一间装饰不错的屋子里,里面已经摆了一个生日蛋糕,她想:又是那一套,好像这是过生日的唯一程序,这群喜欢换花样的人们怎么不改变一下呢?
最初的笑闹终于过去,大家开始吃饭喝酒,她手里端了一杯酒,酒里晃动着一张张面孔,当表妹在旁边推她时,她才发现大家都正举着酒杯做碰杯的样子,只有自己还坐着,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表妹为她的失态吃惊,小声问怎么啦。这一问差点拉出她的眼泪,她想自己真是一个令人扫兴的人,大家都可以忘乎所以,为什么她就不能呢?难道真的是自我封闭太久的缘故吗?
童谣在这种场合依旧抱着从容的态度,他亲切随和,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但又显得非常沉稳的样子,她看得出来,在座的几个女人都对他有很好的印象。
她却不喜欢他的公众形象,她想当初那个浑身散发着热情的人那里去了呢?
她感觉自己不想再呆在这么一群人中间了,也许是自己的心理有问题,可她还是不想。
终于她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外面还在下雨,她没有带伞,只好躲到一座破棚下面。
天已渐黑,远处的灯光闪闪烁烁明亮着,她的心却如自然的天空一样灰暗,她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喜悦了呢?难道是因为在乎他的态度吗?那么他的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宁愿选择来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场所也不愿和她单独在一起吗?他会觉得自己是想和他发生一点什么才这样的吗?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知道自己在乎他,但并没有想着会和他怎么样,过去的已经过去,如果有愿望,她只是想有一个异性朋友而已,不要任何负担的异性朋友.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几次,都是些陌生人,她有些失望,忽然明白自己是在盼望他的身影能出现在进出的人群里,她希望他能来找她,如果那样,她会把所有的想法告诉他,当然,也完成和他在异地散步的心愿.
她为有这些想法羞愧.
当她慢慢镇静下来时,她想自己不能一直不出现在聚会里,于是她往回走,这个时候,她特别讨厌这热闹的夜和聚会,人为什么要聚呢?聚了为什么不能想走就走呢?人总说要潇洒,可他们却有意无意地给自己加了许多束缚.
在门口,她看见他走出来,他说:“出去走走!”她的虚荣要求她拒绝,但她终于没有,而是不由自主跟着他往外走,雨忽然又大了,他们只能站在她站过的破棚下面.
她对他说出自己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已经一再失态,坦白会比掩饰更好,她也不想掩饰.
他笑着听她说,他并没有对此进行只言片语的评论,他说起当初自己面对她的拒绝时一时冲动之下的幼稚,他说不后悔,因为后悔没有用处,然后他又转了话题,他谈起他们在一起的趣事,她的心在旧事里一点点柔和,温暖的感觉又回来了.
但她还是对他参加聚会的事耿耿于怀,她几乎是赌着气对他说:“如果说当初我伤了你的话,现在已经扯平了!”说这话时,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她倔强的扭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又一次失态.
往回走的时候,因为雨大,他奔跑起来,她也一样,他回头冲她孩子气地一笑,伸手抓住她的手,他说:“终于握住了十年前没有握住的手!”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多变的男人了,他心里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呢?,淡然和温情哪个更接近实质?但最后那句话还是给了她一些温暖,女人就是这样,她永远都是感性的。
重新回到聚会上时,她自己都感觉出来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她望着这些看似欢乐的人们,心想既然是聚会,就拿出聚会的心情,总让人扫兴不好。她当然知道这种宽容是因为自己的心境变了,童谣的最后一句话她并不当真,但它还是给了她一些安慰,这也是女人无可救药的虚荣。
表妹对她的来来去去报之一个潇洒的耸肩动作。
他很快就告辞了,走前他无声地向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然后又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她想,这个男人真的是把住了她的脉,他知道她需要什么。
晚上,表妹不依不饶,一定要她说清楚为什么今天下午情绪波动那么大,表妹狡猾地望着她说:“你不会对童谣旧情复发了吧,如果那样,何必当初呢?”
她不想对表妹说什么,她和表妹尽管要好,但她们不是一路上的人,表妹永远都是现实的,表妹说爱情有没有并不重要,人要先在这个世界找准位置,位置有了,就不愁没有爱情,真的假的都有。
她知道自己无法像表妹那样思考问题,更不能像表妹那样选择生存方式,但是有时候,她真羡慕表妹的实际,正是因为实际,表妹才不像她这么容易被感情击倒,因此表妹也就没有她这样的自我折磨。她看得出来,表妹的婚姻并不像外表那么幸福,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表妹的婚姻实际的因素更多些,表妹曾说过要想在一个地方扎下根来,就必须找颗那个地方的大树,但表妹的生活又确实很安逸,一个现实女人想要的一切她都有了:票子,房子,车子,和再等几个月就要出世的孩子。
表妹不允许她保持这种暧昧的态度,缠着她讲她和童谣单独相处一起的事情,一定要她说出对他的新感觉。她没有办法,只能像挤牙膏似地一点点地把它挤到表妹的牙刷上,表妹听了冷冷一笑,说:“亲爱的表姐,你真是在小地方呆傻了,现在谁还固执地追寻古典的爱情——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地样子!你不觉得太麻烦了吗?这就是传统教育培育出来的所谓好苗子,在家里是听话的乖孩子,在学校是听话的好学生,走上社会是按部就班的好职员,一切都是可以约定俗成的,你觉得很有意思吗?你知道如果是我会怎么说吗?我会直接对他说:‘我对你还有感觉,你呢?是当我的情人,还是离婚当我的老公,或者根本什么也没有?我可不想和你捉迷藏。’还有一种办法,什么也不说,就按我希望发展的关系去规划他,不让他看出我在追求他,最后会让我希望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才不要一个人郁闷,他却什么事没有,太便宜他了!”
她无话可说,她承认表妹的话有道理,可她还是无法从的自己思维模式里跳出,表妹睡后,她在黑暗里大睁双眼无法入眠。停了许久,她才迷迷糊糊睡着,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手被一双更大的手握着,那手很温暖,但渐渐变得有些冷。
她明白,他真的变了,电话里的感觉只是他的另一面,就好像是没有见面的网友,远距离的接触总有假象藏着。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在女人群里游刃自如的男人,她想起刚见时他躲到阳台接电话的情景,她听到了他的另一个嗓音,那是她从没有听过的,不是给同事,不是给老婆,是给一个有特殊关系的人,现在她知道了,那是一个他家庭之外的另一个女人。她又想到在聚会时他落到其它女人脸上的目光,和她看到的一样温柔。
当一个男人的目光对谁都这么温柔时,他就不可能回到爱情时代了。
这大概是一个成功男人的必然,欲望代替了爱情,世故代替了纯真。她又想起他追求她时不愿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她想他原本就是个虚伪的男人,只是以往的虚伪因为单纯显得可爱,如今的虚伪在于他有了重重的壳,他用那壳把他的心一层层包围,露在外面的是那张温和的笑脸。
最傻的当然是自己,为了看见这样的笑脸会独自来到这陌生的城市。
第二天,她一个人在家时耐不住寂寞就给朋友打电话,打完了,她在犹豫后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她不知道自己心里藏着什么,但她又很想从他的电话里求证一些东西。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当她说闷时,他用淡淡的口气说:“那就出去透透气。”
她挂了电话。
然后她自嘲地笑了,原来自己也有自作多情的时候,以前她总是嘲笑它的。
她知道,那瞬间的忘情会让她难以安宁。不是拥抱本身,而是因为他对它的态度,当他和她相拥而坐时,他该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态?得意?失落?淡然?可笑?当初他不能追到的女人如今很轻易就投怀入抱,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轻轻一拉呢?或许那一拉也是自己的错觉。
记得当他听了她一字不漏的倾诉后笑着说:“别有那么多负担,没什么的!”
那淡淡的语气如今也让她难以释怀。
她知道,曾经可爱的童谣没有了,如今这一个童谣她其实并不认识,想象中的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她的错觉。
感到可悲的是她自己,因为她诗人般的愁绪已不合时宜,她这样的女人大概只配生活在清贫和梦里,她永远不敢公开表明自己的欲望。
走之前,他又来过一个电话,他说自己实在抽不出身送她,只好欠她一个约会了,他说记着打电话给我,和你聊天很愉快!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为这话感到温暖,现在听来竟是淡淡的,她知道空是可以抽出来的,除非心里没有空,他不来也许是对的,现实永远比想象更具冲击力,自己也该是豁然开朗的时候了,她知道自己也很虚伪,她的虚伪在于从前她不敢接受爱,如今又把自己的爱用虚伪的高尚包装起来,那忘情的一刻才是她的真实,就像当初的童谣一般真实,只是她和童谣的真实交错而过。
她想起了丈夫离婚时的话,他说:“我不要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是的,你没有什么行动的背叛,你在行动上很忠实我,可你在精神上早就背叛了我,你应该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那时候她很委屈,现在她才明白,前夫是对的。
当登上火车的那一瞬间,她把头猛力一甩,在心里对童谣说了再见。临走时表妹提议她可以考虑来这里发展,她拒绝了,她承认这里有太多的发展机会,可她还是愿意守着她的办公室弄她的数字,数字的单纯和严格让她不能想太多伤感的事情。
骨子里,她是那么爱着北方,她想自己已经和它溶在了一起,这可能是一种堕落,可她还是愿意守着这份平庸的生活。
后来他又来过电话,通了,她真的找不出以前的感觉,她很遗憾,但没有办法。
他可能也觉出了她的变化,但他什么也没说,最后的一次,他没说再见,她也没有,这也许是无意的忘记,但那忘记竟是那么的统一。
再次遥望那所城市时,她感觉不再有牵念,仿佛有梦遗落在那里,但她已经不想寻找。
第二年的这个时候,她结了婚,表妹问她感觉,她说:“过日子罢了!”
新任丈夫是她的上司,他的妻子两年前出车祸死了,他托人做媒,她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表妹说:“表姐,你终于成熟了!”
她再一次听到自己梦的破碎声,那声音是她心灵的最后一次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