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到期末了。老师希望叶尘留下来,说:“平时要上课,看书的时间其实就周末。要真正做个读书人,还得把握假期啊。”
叶尘给家里打电话,弱弱地说了句想留在学校看书,被骂翅膀儿硬了。
回到家里。饭桌上,叶尘的哥哥夹了一块瘦肉。叶尘爸指点到:“多吃肥肉,肥肉才是对身体好的。”
叶尘低着头:“肥肉就是脂肪。平时做菜放那么多油,就算不吃肉,脂肪也超标了,再吃肥肉,有害无益。”
叶尘爸将筷子往桌上一砸,那嗓门跟吼鬼子似的:“你就信书里的,书里的都是对的?”
叶尘抬起头,看到叶尘爸一脸鄙夷的样子。
“所以你一天就知道读书,读傻了,书里啥都信,没脑子。
既然肥肉有害,那为啥子那么多人买肥肉欸?欸?问你话欸。
“答不上来了噻。所以你呀,做事不动脑筋,只知道看书,完全与现实生活脱节了呀。”
叶尘低着头吃饭。
“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吃出个猪脑壳。”
叶尘闷头吃完了饭,准备回房间完成拖欠的任务。
“幺儿过来。”
唯唯诺诺地来到客厅,战战兢兢地坐下。
“这学期又结交了哪些朋友哦。”
“就是室友和同学啊。”
“没新的?”
叶尘看着没有打开的电视:“朋友再多,你落魄的时候,真正拉你一把的,也就那一两个!”
父亲眼神里又是鄙视:“所以你不行啊。一天就只知道看书,才一两个也好意思说!读了点儿书就学会跟爸爸顶嘴,你还学会啥子嘛!读书傻,傻读书懂不懂!我问你你读书有什么用?你是有一千万了还是泡到美女了嘛,还是当官儿了怎么滴嘛?”
“学校布置的任务。”
“我就问你有一千万没有嘛?”
叶尘磕磕巴巴的:“没有。”
“那就证明读书没用噻。”
他露出得意的表情,很高兴把儿子问得哑口无言:“从现在起,每天早上9点起床,去外面结交朋友,晚上7点才准回来。”
“那老师布置的读书任务怎么办?”
叶尘爸一拍而起:“读书读书,你还读书!”火冒八丈:“说那么多你听不进去是吧,你交一个朋友,比你读一万本书都有用。你微信多少个好友嘛?”
“不怎么玩儿微信。”
“所以你呀!与时代脱节呀。人脉、人脉,啥子叫人脉懂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跟我走。”
叶尘来到了老爸所在的酒店。“你就在这里打工。赚钱是次要的,主要是学习为人处世。平时下午没什么客人,你就听叔叔阿姨聊天,学会说话;有客人了,帮忙端茶倒水,学会做事。在这里学到的,绝对比你读一辈子书都有用。”
于是叶尘开始了端茶倒水的生活。所有的事情一看就会,没一件要过脑子的活儿。于是没什么事的时候,就坐旁边听人说话,判断对错,当作判断题。
这才体会到孔子所言:“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
“对面那家店生意怎么就比我们好呢?”
“哼,我明天就去买两个石狮子蹲门口,一边一个,不怕镇不住他。”
“还是美国的教育好。娃儿只要有劳动能力了,就自个儿搬出去住,自力更生,学费呀、生活费呀啥都是自己出,饿死了跟父母没关系,哪像中国。”
“是啊,现在的娃儿越来越不像话了,不把父母的威严当回事。哪像我们那时候,跟爹妈说话都怕。”
“娃儿该打的时候就打,有啥舍不得的嘛,学学国外。现在这些当爹妈的,不懂教育。”
“嫁人关键是要嫁有钱人。”
“啥有钱人哟,我女娃还不是嫁了个两层大别墅。我每次带亲戚去他屋,他妈那个脸色哟。我走第二天就把我睡过的床单被套洗了,怎么,嫌我脏吗?”
“就是,还是嫁门当户对的好。照我说啊,嫁比自己有钱的,那才叫犯傻。”
“关键是我女儿都帮他们家说话,喊我今后少去看她。”
“哎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老本儿,你幺儿这么帅,有女朋友没有哦?”
“他,一天就晓得看书,哪懂这些?”
“切,现在的学生,懂得多哟,还用你教迈,说不定都睡了好几个咯。”
叶尘爸不屑地看了看叶尘:“就他?呵。”
老板娘笑了下,头点了点旁边的姑娘:“你觉得她怎么样?喜欢不?喜欢你跟我说,她不答应我把她开了。”
叶尘感觉自己被当猴儿戏弄,没说话。
叶尘爸不满了:“喜欢不,阿姨在问你呢。”
叶尘起身走远了。
“害羞了,害羞了哈哈。”
这天晚上,老爸把叶尘叫到跟前:“打工那么多天,学到什么啦?”
叶尘除了知道愚蠢的人可以多么愚蠢之外,真没学到什么,也就没说话。
叶尘爸摇摇头:“所以你呀,这个学习能力很糟糕啊。就比如说吧,今天阿姨问你喜不喜欢那个姑娘。你绝对想不到这有可能是那姑娘要老板娘问的吧。绝对没想到噻,就你那情商。书本儿,书本儿能帮你找到媳妇不?你说来,我给你书,你跟我睡。得行不?还不是要哄,要懂得察言观色。”
叶尘苦着脸起身。
“站到,老汉的话还没说完就走,这种烂习惯哪儿学来的!”
于是叶尘坐到门口的沙发靠手上,掰着手指。
等老爸说得疲了,叶尘进屋关上门,打开电脑,开始做功课。答应陈老师十天内补交的作业,已经快一个月了。
于是第二天,叶尘没有去老爸所在的酒店。这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忤逆父母的意思。心里仍然惶恐。
爷爷70大寿。叶尘一早起来。
叶尘妈:“吃了早饭再去啊。”
于是叶尘在一旁看休谟的《人性论》。
叶尘的哥哥也起床了。叶尘妈开始斥责:“都几点了,还不快点儿!”
叶尘没心思吃饭,因为已经拖了一个小时了。
吃完了叶尘妈开始化妆,然后东捯饬西捯饬,又一个小时。
叶尘的哥哥看老妈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于是也做自己的事去了。
终于叶尘妈弄完了,喊出门。
“等下”,叶尘的哥哥开始换衣服。
“狗日的早点不忙,现在都啥时候……”叶尘妈开始吼道。
两分钟后,叶尘的哥哥换好了衣服:“走吧。”叶尘妈也骂了两分钟。
“不去了”,叶尘苦等了将近三个小时,又听了几次骂,索性丢出这么一句。
“不去?”叶尘妈拿着看稀奇的眼神看着叶尘:“你好意思说不去?你是你爷爷婆婆带大的啊。有没得良心!”
“不去了”,叶尘妈也丢出这么一句:“看着你们两个操心的娃儿,心烦。”
叶尘松了口气,这就太好了。于是出了门。
没走一会儿,接到老爸的电话。
“你狗杂种给你妈说啥子了?不去!你懂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听了几分钟骂,叶尘也走到了车站。
到了幺爸的火锅店。一整个店里都坐满了人。
叶尘和哥哥坐在爷爷旁边:“爷爷,妈妈她感冒了,不方便。我代她喝一杯。”
幺爸听了气儿不打一处来:“感冒?呵。老爷子生日都不来。老子早就看不惯她了,平时那样子哦。她莫把老子惹到了,把老子惹到了,看老子不弄她。”
爷爷没有发话,叶尘没有说话,一桌人没有说话。
新学期开学了,意外的,陈老师没有批评自己,反倒对最后交上来的作业给予了表扬。一年后,叶尘回过头来看这东西,根本是东拼西凑、拾人牙慧,才知道陈老师是在鼓励自己。他不敢告诉陈老师,自己暑假并没有读完要求的书籍,以至于半个学期没敢私下联系陈老师,直到后来补完了。
刚到宿舍所在楼层,汤金鑫的声音传来了:“艹,你他妈……”是汤金鑫和隔壁一黑高个儿打过来打过去的。
叶尘把书放桌子上,在洗漱台上洗了洗脸。
汤金鑫用命令的口气吼黑仔:“把门关上。”
“他妈开着又怎么了嘛。”
汤金鑫:“他妈进寝室了一定要关门懂不懂!老子上次就是没关门抽烟被杨梅逮着了。”
没多久,黑胖子走了,汤金鑫继续和张迪你打我我打你。
温心站了起来,不巧,汤金鑫被推了下,后背撞了下门,温心后脑勺砰的一声。
汤金鑫看了看温心。温心摸摸后脑,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做事。汤金鑫也没说什么,继续打闹。
叶尘这才想起,不久前,宿舍关系有了变化。由于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所以第一个学期就是其他三人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吃饭。可上学期不知什么时候起,果冻和温心开始不跟汤金鑫说话,不再见到三个人一起。
这一天叶尘又没睡好。汤金鑫打游戏到很晚,只能等汤金鑫睡了自己再睡。
下午4点10下课。叶尘有些困,在食堂吃了饭,回到宿舍,准备睡会儿,晚上七点半还有课。
汤金鑫在打游戏。“冲欸,你龟儿傻逼吗。”
晚上的课,叶尘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勉强听进去些。
课间十分钟给汤金鑫发短信,汤金鑫是个暴躁的人,这样或许能避免正面冲突。
“汤同学,打扰了。麻烦你个事呢。你平时玩电脑可不可以戴上耳机,声音很大,会打扰到别人。当然不是批评。你养成习惯了,所以可能没有意识到这样不好。好吗?谢谢。”
然后趴课桌上准备小睡一会儿。
两分钟后,手机震动了。叶尘揉揉睡眼,手机上是一排字:“行吧。我确实不知道这有不对的地方。”
叶尘很高兴,看来汤金鑫也不是那么不讲理:“你能意识到不对,我很高兴。麻烦了。”
一分钟后又收到了一条短信:“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老子已经退一步了。老子用个人的电脑,关你屁事。你高兴?你以为你是哪个?啥子都要你高兴。谅在我们是室友,这次就算了,以后你再在我面前腰不到台,老子就不客气了。”
叶尘赶紧发短信过去解释,汤金鑫却一个劲儿地骂脏话。
上课了,叶尘也就不再回复。晚自习下课后,叶尘把短信转发给了辅导员杨梅。
杨梅打电话过来,叶尘说了前因后果之后问:“杨老师,可以麻烦你打电话跟汤金鑫交涉一下好吗。”
“这是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太好介入。”
“他都已经说要动手了。”
“不是还没吗。也不要想得太严重,他也就吓吓你,他敢怎么样嘛。”
“那他要是真打我,我不可能站着让他打呀。”
“你什么意思?你还要打人是吧?”
“不是,他打我我不可能……”
“不管他打不打你,你只要动手了,就是记过,奖学金想都不要想。他打你你跟我说,我来处理。但你要是打他了,你也要被处理。
“喂,在听吗?”
“在。”
“能不能做到?”
叶尘沉默着。
“问你话呢。有事情跟我报告,能不能做到?”
“嗯。”
杨梅老师安心地挂了电话。
当天相安无事,第二天相安无事。第三天,叶尘回到宿舍,只有汤金鑫和隔壁的瘦高个儿在用汤金鑫的显示屏看电影。
叶尘问:“你们谁看到我的洗面奶了。”
汤金鑫讥笑道:“呵,我们都是纯爷们儿,不用那个。”
叶尘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想起对杨梅老师的承诺,没有发火儿:“没看到就说没看到嘛。”
汤金鑫一下子从凳子上窜起,一把拽起凳子跨步走过来:“你有本事再说一遍。”高个子拉住汤金鑫。
“本来就是。”叶尘没有理他,转过身干自己的事。
一凳子砸在身上。然后又是第二次,第三次。叶尘转过身拖住汤金鑫的手,扯开凳子扔在地上。汤金鑫一下冲过来把叶尘压在桌子上,一拳拳猛打在叶尘头上,一拳、两拳、三拳、四拳……高个早就站得远远儿的。
叶尘两手一下掐住了汤金鑫的喉咙,往死里掐。汤金鑫渐渐不再捶打叶尘。他脸已经憋红了,脖子上青筋暴露。叶尘继续掐着。汤金鑫拽着叶尘的手,但拽不动。
叶尘看着面前狰狞的,充血的脸,怕闹出人命。松开了手。
汤金鑫又是一拳。
叶尘把他推开,刚想说别打了,汤金鑫又一拳上来。
叶尘一退再退,最后被逼到了浴室。
挨了N多拳后,叶尘忍不住又开始还击了,但想到杨梅老师的话,不敢下重手。汤金鑫这才退出来,指着叶尘鼻子骂。
“汤金鑫。”
“杨老师。”
“你到我办公室来下。”
“现在?”
“我有课。”
“马上过来。”
汤金鑫知道叶尘肯定在办公室,看都没看他一眼。“杨老师好。”
“嗯,好。坐。”
汤金鑫坐到了沙发另一边。
“你们各自先说一下你们的诉求吧。叶尘你先来。”
“首先,也是必须的,汤金鑫必须郑重地向我道歉。第二,他把我鼠标打坏了,这应该赔。第三,红牌记过。”
“嗯”,杨梅转向汤金鑫:“你呢?”
“首先,叶尘必须向我道歉。其次你看他把我脖子抓成么样子,必须赔钱……”
“你先打的我。”
“你先说我。”
杨梅制止了叶尘:“你让他说完嘛。礼貌。”
叶尘:“我不需要向他道歉。这件事我没有不对的地方。”
汤金鑫冷笑一声:“这件事全都是你的不对。你不该说我。”
“我承认我不该说你。如果我道歉,那你打我是不是要向我道一百个歉?”
杨梅见局势紧张起来:“那你们互相道歉嘛。”
叶尘:“我没有错,我不需要道歉。”
杨梅笑了:“其实你刚才已经向他认错了。”
“是吗?”
杨梅又笑笑:“嗯。”
叶尘:“好吧。”
杨梅转向汤金鑫:“现在该你道歉了。”
“那还要受处分不?”
杨梅:“要噻。”
“凭啥子道歉了还要受处分欸?”
“处分是应该的。”
“那我不道歉”,汤金鑫叉着腿,不满地转向杨老师:“杨老师,这件事情的起因其实是那天他发短信骂我。短信我还没删。我现在就给你看,多管闲事,好讨嫌哦。”
“不用了”,杨梅说:“这样,汤金鑫你先坐着,我跟叶尘单独谈下。”
“受处分我绝对不可能道歉。”
杨梅:“那我就上报学院和学校。到时候你想拿红牌警告都难。”
“我待会儿再跟你谈”,杨梅把叶尘叫了出来,关上办公室的门。
“叶尘,这件事你也有不对,干嘛得理不饶人呢!”
“我有什么不对?”
“哦,你就以为自己啥都是对的?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懂不懂。”
杨梅把双手反叉在胸前:“你说你没事儿说他干啥?人家打游戏那是人家的事,你这不叫讨嫌哦?”
“那总不可能我被打了,他处分都不处分下吧?”
“我肯定要替你做主的。你报复心太强了。别个都是大事化小,你是小事化大。要真的上报学校你也吃不了兜着走,你看你把人家脖子上掐的。谁先动手又没监控,到时候还不是各打五十大板,哪个受的处分重还不一定。好了,就这样,你在这儿站着,我进去跟他谈。”
老师都发话了,叶尘也不好说什么。
一会儿,杨梅打开门让叶尘进去。
“处理结果是这样的,既然你已经给汤金鑫道歉了,现在汤金鑫给你道歉,然后陪你个鼠标,受黄牌警告。大家都是同学,还是一个寝室,打打闹闹很正常,没必要结啥子仇,这件事就算了,以后好好儿相处。”
“汤金鑫,你明天去买个鼠标给他。”
汤金鑫点点头。
“我自己去吧。”
“行。”
杨梅抬起手:“那汤金鑫你道歉吧。”
叶尘摆摆手:“不用了。”
汤金鑫火气又上来了,怒目而视:“怎么了嘛?”
杨梅赶忙解释:“他的意思是不用道歉,他不怪你。”
汤金鑫这才消了火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