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畚山情(二)

  二

  千亩平镜万丛荫,日沉树稍近黄昏。蛙惊踏步浮萍跳,蝉鸣深林不见影。远眺虹桥车接龙,近闻侧场歌舞劲。温风东窗送季夏,泻月露台品香茗。

  金先开现在住的新别墅就坐落在这风景靓丽的县城南郊,南濒一片小湿地,湿地里有一个形似大月亮的湖泊,该小区便取名“月亮湖小区”。这里是朝霞晚月相伴,清风群芳沁肺;动则信步游道,静则握笔字画。真是个健身、颐养的好地方。据说从上海、苏州等不同地方请过来的三位风水大师细细看过,这是全县最好的风水宝地,所以许多平川县好多大老板的别墅都在这里。

  陆自为站在先开家二楼客厅外的阳台上往远处眺望,透过树林中的缝隙,看到这稍偏东南的月亮湖。湖边透来点点灯光里,纳凉、游玩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座多孔的长长的拱桥横跨湖上,桥侧两排景灯放射出不断变换的七彩光芒,不由人想到“长虹伏波”一词;一阵轻轻的东南风从窗户中飘了进来,使人感到很是舒坦。这里的空气确是比城里清爽许多,气温也比城低了好几度……自为喝着西湖龙井,美美地欣赏着这月亮湖的夜景,感慨地对身旁的师兄说:“人家有海景房、江景房,你这里是湖景房,真是不错,不愧是大城市请来的风水大师看过的宝地。”

  “你别那么讥讽了,我知道你是很反感这封建迷信的。”先开侧头对兄弟说。

  “其实我对‘风水’中的科学成分是很赞同的。古代这‘风水’有许多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讲的环境位置,气候植被等因素。而我反对的则是纯粹的迷信思想。比如你们这里的门牌编号避讳带‘4’字的号码等。”自为解释说。

  “你俩还是到里面来吧,外面毕竟还是较热的。”冯亦湘阿嫂切着西瓜朝外面喊道。

  自为与先开走回室内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亦湘递上一块西瓜给自为,自为也不客气,接过瓜大口地吃了起来。“想不到这次九二届的同学会,我却成了最大的得益者,意外地得到了近五十万的捐款。”自为边吃瓜边说。

  “这便是佛教里所说的善有善报吧。你以前做了善事,救人性命,今天得到回报了。”亦湘也拿起一快瓜说。

  “想不到嫂子你这搞司法的,居然也相信起佛教来。不过这三(2)班的学生也确是特别有良心,硬要捐款。”自为吐出几粒瓜子说。

  “这个班的学生确是不错,你这个班主任与他们关系很好,有时为了班里的学生利益,居然与校长理论。对这些,学生们是记在心里的。”先开咬了一口瓜说。

  “先开,现在我那学校得到的捐款多起来了,怎么个管好用好,得动动脑筋了。我也五十岁了,总有一天要退下来的。即使我能保证自己不贪腐,但难确保后来者也不贪腐。为了学校的长期发展,应该有个好的规章制度,有个长久之策。”自为说。

  “是的,贪腐是人性之弱点。且据古今中外历史及我这二十多年经办的案件来看,这贪腐是没有上限的,不是说贪了一千万或是一个亿他就够了的。”亦湘接话说。

  “阿嫂你说得很对。和珅已贪了那么多,若不是嘉庆帝把他给办了,他还会不停地贪下去。”自为赞同说。

  “你那学校现在不是弄得蛮好的?”先开说。

  “那是我自己亲自在管,我的确不想贪污学校的钱。可下一任,再下一任,再下下任呢?”自为从沙发上的公文包里拿出个U盘一说,“所以我今天来是请你们帮我出出主意,完善完善学校的管理方案。特别是阿嫂,你一直在检察院工作,这方面经验肯定比我多。”

  “权力不管大小,只要失去制约,必定会出问题。所以一定要‘把权力关在制度的笼子里’,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你只要抓住这个关键点,问题就好办多了。”亦湘拿起U盘说。

  “自为,你简要说说这方案的思路。我可不想细看那么多文字。”先开吃完了一块瓜说。

  “好的。大体是这样的:学校管理由三大块组成。一是董事会。其职责有三:首先是筹款,为学校运行发展提供必要的资金;第二是根据国家与社会发展需要及学生成长的身心规律,来制定相应的办学宗旨、教育教学政策等;第三是聘任校长,来具体落实国家教育方针政策,开展教育教学工作。”自为喝了口茶接着说,“而这董事会成员便由你家,我家,及我外甥家组成。”

  “这是为何?与我家何干?”亦湘问。

  “我那这‘雷龙服装公司’的第一桶金是先开师兄给的。我的三江私立学校若没有师兄鼎力相助也是办不起来的,而你们家至今给我学校的资助累计已达千万。这学校自然有你家的一份,你们理所当然成为董事会一员。”自为说。

  “兄弟你这言重了,先开这不过也是学学现今的一些企业家回报社会,就算是搞点慈善罢了,又不想在你那学校当什么董事的。”亦湘道。

  “阿嫂,你出生书香门第,祖上又世代为师,现今在法律界工作多年,有你在董事会帮忙,对我们学校的长远发展更是大有裨益的。”自为说,“至于我外甥家。先开你也很清楚,这‘雷龙服装公司’名义上是我的,可实际上是那外甥在弄,所以我学校的资金实质是上我外甥提供的。”

  “这确实是的,你这外甥真的不错,这些年弄得蛮好,特别是这房产业,发展得较快,赚了不少。否则你那边的学校资金没那么轻松。”师兄赞许道。

  “所以说这学校也有外甥家的功劳,这也是我让他家作为董事会成员的原因。”自为继续说,“而这董事长,目前由我担任着。而将来我老了退职后,便由我们三家中推举出关心热爱教育事业者来担任。”

  “我可对这教育不感兴趣,本来我就是从教师队伍中逃出来的。”先开也喝口茶说。

  “嫂子虽说在政法系统,可也是很支持我办学的么!虽说师兄你对教育不太感兴趣,然说不准你们后代中会有关爱教育事业的?”自为对先开说。

  “我自己当初有没报师范,我们儿子又没报师范。世代教师之家,可惜呀,到我这代就已断掉了。”亦湘惭愧地说。

  “那我外甥、外甥女更不是读书料。所以我是说将来,将来我们三家中总该有较喜欢教育的吧!”自为自信地说,“接下去我就说学校的第二大块,是校长负责的行政办。这块的主要功能即是主持日常的教育教学工作及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等等,我就不一一细说了。”

  “那第三块管理机构是?”嫂子问。

  “是监管方面的。我们现在学校里的工会组织与教代会是并在一起的,学校规模小么。我想民主选举一个五或七人的‘监督委员会’,来监督校长行政部门的工作,特别是董事会所筹集到经费的使用情况。且这监委是应该有实权的,比如可定期,或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不定期进行核查。并有提请教代会向董事会要求罢免校长的权力。”

  “是呀,现在老百姓最恨的是贪污腐化。这监管一定要有实权,否则会流于形式的。”亦湘深吸一口气说。

  “所以我想这董事会的筹款与校长室的使用实行严格的分离。董事会负责筹集资金,但无使用权,且无论得到的捐款多少,都必须在一定的范围内公开,任何捐款人都有权查问其经费使用情况;而行政办人员不得同时担任监管委员,不得拒绝监管会的检查,监管会有权收缴行政办违规或超格使用的经费等。”

  “现在国家领导人讲话及文件中常提到要做到‘不想腐,不能腐,不敢腐。’这‘不想腐’,须个人高尚的道德情操,绝大多数是很难做到的。所以只能重点在后两者上做好。‘不能腐’,即完善相关制度政策方面做实文章,尽量减少与堵住这方面的漏洞;对‘不敢腐’,不光要加强监督,且监督要及时,有时晚了,损失有可能很难挽回;更要加强惩处,即社会上所说的提高违法成本。一定要让违法、贪污、违规者之得,远远不能偿其失。”亦湘感慨地说。

  “是的,你的想法与我一样。”自为高兴地说,“阿嫂这U盘中的学校章程与管理方案你拷贝一下,慢慢看罢,不用急,等你修改后再发给我好了。我明天还要去派出所迁户口呢。”

  “迁什么户口?”先开问。

  “我把我与女儿的户口迁到那边去。”

  “你真的打算在那边安家立业,再也不回来了?”

  “是的,那边的手续基本都已办好了,只要把这里的迁过去就可以了。”

  “既然你已决定了,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先开呷了口茶说。他是知道这兄弟的脾气的,决定了的事,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大路乡现已经划入城西街道管辖了。在城西街道派出所的户籍窗口,陆自为因上午去得稍晚了些,排在了最后一个。快到吃中饭时总算快轮到自为了,前面只剩一个人方言很重的外地民工在办暂住证。那个办事的女民警被这民工的名字卡住了,电脑上敲打了好一会,就是打不出这名字来。只会用拼音打字的她只好问对面的同事:“这个字念什么,你帮我打打看。”

  “‘打字王’在这里,干吗不问她?”女同事朝里面一位手捧文件夹在另外一男民警处办事的女士呶呶嘴。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女警朝那女士喊道,“苗姐!快过来帮我把这个名字打一下。”

  那女士转身走过来。自为也凑往窗口前,只见那女士伸出一只左手,用根本无法让人看清的极快手法在电脑上捣鼓一下,便打好了那民工的姓名。

  “这‘尉迟’是个复姓,念yù chí,而他的名确是很生僻,‘羴’念‘shān’,是指群羊的意思。估计这位先生是个少数民族,家里养了好多羊。”自为又一次在好为人师了。女警抬头看了看这位皮肤微黑、土里土气的乡下人一眼。民工侧头朝自为笑了笑,让到一旁等那暂住证。

  “咦!你是——陆老师吧。”女士抬头盯了陆自为一会说。自为也仔细看了她一会,忽然想起自家老屋东面隔壁小队的那个小姑娘董春苗:“你是——苗苗。”

  “我是苗苗。”女士很是激动地说,“陆老师,大约有二十来年没见了。你今天到这派出所来办啥事?”

  “你这小丫头,长成一个大美女了,快让我认不出来了。我是来迁户口的。”自为将一个大大的信封袋交给那个女警。女警接信封袋,似乎有些疑虑的对苗姐说:“他是你的老师?”

  “是的,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娘家的邻居,我娘家与他家只隔了几爿田与一路桑园地。”苗苗从女警身后绕到窗口说。

  “说我是她的老师,有点不正宗,春苗当年在大路初中读书时在(4)班,而我是教(1)(2)班的,我只是个隔壁老师。说是老乡,那是确实的,或者说我是她的师叔。因我从小就看这苗苗长大的,且她爸爸与我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自为对女警说。

  “人家外地的要把户口迁到这里的很多,你却要迁到南茂去?”女警翻着资料问。

  “嗯。”自为点了点头。

  “他呀,就是那个在皖南办学的陆老师。”苗苗对两女警说道。

  “你就是传闻中那个自己省得要命,恰把赚到的钱全都拿到西部地区去办学的那个老师?”右边的女警细看了看陆自为说。

  “没那么夸张吧!我该花的钱还是花的,只极少浪费。我那学校在安徽,是中部地区,不是在西部。”自为更正着说,“咦,苗苗,你——怎么也在这里,你是——是——这里工作的?”

  “不,我也是到这里来办事的。”苗苗答道。

  “她呀,是县政府办公室的,是我们这里副所长夫人!”女警提高嗓子说。

  “噢,这二十年不见,你这小丫头不光长得这么漂亮,还出很有息了。”自为也很高兴。

  “陆老师,也该到吃饭时间了,今天既然是碰着了,那就一起去吃顿饭吧,我请客。”苗苗说。

  “不,不,我回去吃好了,只要开近二十分钟车就到家了,很方便的。”自为忙谢绝说。

  “那可不行,至少要在这吃顿便饭。”苗苗坚持说。

  “陆老师,这所里的食堂不错,你就让我们的所长嫂子请一顿吧!其实她也是来蹭饭的。”女警也帮着道。

  “陆老师,你要是不太忙的话,吃过饭在这所里休息一下,我还有好多话与你聊呢!”。苗苗又对女警说道:“这陆老师以前虽没教到过我,可也是对我有恩的。”

  “我有什么恩。”自为耸耸肩说,“今天还算比较空,后天我要回畚山学校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到食堂去吃一餐吧。顺便也好认识一下你的所长先生。”

  “好的。我给卫栋打个电话,让他先去买好菜。等老师你办完事,我们一起过去。”苗苗掏出手机说。

  苗苗与一女警带着自为来到派出所食堂,一位身着警服的帅小伙子已在那里等候了。“胡所长好。”女警先与他打了个招呼便去排队买菜。

  “这位就是陆老师。”苗苗对小伙子说。

  “陆老师,就坐这儿吧。这食堂就那么几个菜。”小伙子指着身旁的桌子说。

  “胡所长,你客气了,不用买那么多菜,就我们三个人吃不光吧。”

  自为看着桌上的六个菜与一大碗紫菜肉丝蛋花汤说。

  “陆老师那你就多吃点呗。”苗苗让老师坐下说。

  “那吃不光也是浪费呀。”自为侧头对帅小伙说,“胡所长,要么你叫刚才的小姑娘警察不要买菜了,也过来一块吃吧。”

  “那好吧。”帅小伙看陆自为认真的样子,耸耸肩朝买菜窗口喊道,“小马,你别排队了,到这儿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陆老师,你是长辈,你就叫他小胡吧。”苗苗给老师递上筷子说。

  “是呀,陆老师,我早就听春苗说起过你以前待她蛮好。”小伙子递上一碗饭说,“以前我也听说过本地有一位老师,辞了职的去西部穷山沟办学的事,今日得以亲见尊容。”

  “我那里称得上尊容,纯粹的老农民儿子,一个土包子。我呀,到东到西一个样,只是个教书匠。”自为接过饭碗笑着说。

  在派出所值班室,董春苗从饮水机上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陆自为老师。自为坐在木沙发上,伸手接过水杯问:“哎,苗苗,记得你以前好象是拉二胡的,怎么窗口的女警叫你‘打字王?”

  “这说起来有些话长了,且跟你陆老师也有点关系。”苗苗也在木沙发上坐下说。

  “怎么会跟我有关系?”自为好奇地问。

  “以前我是学拉二胡的,可陆老师你知道,我的二胡实在是拉得不行。所以初中毕业后越来越不想学这二胡了,任我老爸怎么逼也没用。”苗苗喝了一小口水说。

  “那你怎么与这打字扯上了?”自为又问。

  “陆老师,你还记得吗,临近毕业时,你与我的那次谈话?”苗苗望着头顶的日光灯说。

  “哪——次?”

  “就是你还给了我两个包子吃的那一次。”

  “噢,是有那么一次。不过谈什么我可有点模糊了,时间太久了。”

  “我可至今记得还很清楚。‘一个人来到这世上,肯定是有用处,只是可能一时还没找到其长处而已’。”

  “我好象是说过那么一句。”

  “正是陆老师你的这句话,让我回去细想了好久:我确实不是学音乐的料,可能在其它方面或许有可以去钻钻看。”苗苗侧头对自为说,“你当时说今后电脑会很快流行的,哪怕只是打字打得快这一特长,也肯定能很方便地找到工作。”

  “我当时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你可把这当真了?”自为也喝了口水说。

  “是的。初中毕业,我只是上了不需要分数线的职高,学什么纺织专业的,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三年的职高完全是混日子的。读完后进了一家经编厂工作,可我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学电脑打字。终于有一天,我偷偷把老爸给我学音乐的那把二胡给卖给了人家。”苗苗深吸了一口气说。

  “你胆子可真不小,这简直是要你老爸的命。”自为惊叹道。

  “我当时也豁出去了,三千多买来的二胡我只卖了一千多点。”苗苗看了眼自为说。

  “那时这三千块钱可以造两间楼房了。”自为朝坐在对面办公桌上胡所长说。

  “我便用这钱与半年来积攒下来的工资去买了台二手电脑,又去县文化局报了个电脑培训班。”苗苗继续道。

  “那你爸爸也同意了?”自为问。

  “那天晚上,我对老爸讲了这事后就对他说:今天你要么把我打死,要么让我去学电脑。我知道这十多年来你为我与弟弟两个付出了不知多少心血,你真的是我的好爸爸,所以你打死我,我决无怨言,在地下仍会爱你的。”苗苗似乎回到了当年的情形。

  “你这小鬼,竟然说出这样的狠话。”自为也惊呆了。

  “那你爸爸是什么反映?”一直在听着谈话的老公问。

  “他呀,也是惊住了,了无表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干站了好久,突然冲出门外。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家。”苗苗眼眶有些红红地说。

  “我想——你老爸,说不定在一个什么地方痛哭吧。”自为长叹了口气慢慢道,“要是当初你老爸知道是我跟你谈了这电脑的事才引起你这么做的话,可要恨死我了。”

  苗苗望着自为接着说:“不过后来我参加培训班时可特别用功,否则也太对不起我爸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练这打字,走路也时手指在大腿上练打字,临睡前还在肚子上练打字,甚至梦里都在练打字。培训结束时我的打字速度是全班最快的,甚至超过了培训老师。也确如你所言,很快在一图文社找到了一份工作。大约过了大半年,县文化局组织电脑打字比赛,我便去报名参赛了,得了个第一名;不久又代表县里参加了禾江市的比赛,又得了个第一名。‘打字王’的雅号大约便是那时传开的。”

  “你这小姑娘真是不错!”自为很是高兴地说,“你这‘打字王’到底有多快?”

  “每分钟约三百字吧。”苗苗答道。

  “这确是够快的。我至今也只能打个六十来个字。那你又是怎的到县政府工作的?”自为又问道。

  “那时电脑在各个部门、各个单位飞速普及起来,但凡在这方面有些特长的都比较俏。县政府办公室也要找一个打字的。大概我有了那么一点资本,又加上这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又是我家很远很远的一个表亲。我也不知道我爸是怎么弄的,让我进了这政府办公室。”

  “后来又找了这帅警哥老公。”自为喝口水朝胡所长看了看说。

  “这政府办公室主任以前也是我读小学时的老师,是他做的介绍。我与春苗是正宗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胡所长起身走过来说,“陆老师,把杯子给我,我给你加点水。”

  “现在,你爸爸应该开心了吧?”自为递上杯子,又侧头对身边的苗苗说。

  “他呀,现在在村里走起路来也是昂首阔步的,可神气了!女儿在县政府,儿子在省文工团。仿佛全是他的功劳。”苗苗也显自豪地说。

  “你弟弟进了省文工团?”

  “是的,他在读大学时就被省文工团看上了。现在在团里吹萨克斯。陆老师,你是知道的,我这弟弟才是个学音乐的料,他老早就比强好多,这也是老爸从小就骂我打我的一个因素:‘你这做阿姐的远远不及弟弟,又懒又笨。’”

  “我早就说过其实你苗苗是不笨的。”自为接过帅小伙的杯子说,“小胡,你可知,你这老丈人的臭脾气可是很暴躁的。记得我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一天,去东面的师兄金老师家,路过苗苗家时,正好碰见这董良老哥用一青竹棒在抽被扒了裤子的女儿的屁股。是我冲进去一把夺下这根竹棒的,苗苗的屁股上已有了几道红印了。一般人家打小孩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吓唬吓唬而已,那象苗苗爸爸那样‘实打实’的。”

  “你可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事。”小胡对老婆说。

  “这种丑事跟你说啥!”苗苗凶凶道。苗苗又转过身对自为说:“也是从那次起,我心里牢牢记住了你这西面隔壁小队的自为阿叔:要不是你的出手,我屁股上不知还要多几道红印!”

  “唉!”自为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小胡说:“其实苗苗爸爸心里的压力是很大的。小胡你想想看,在八十年代初,将一家的积攒全都用于两个小孩的身上去学音乐,我们整个大路乡惟有他董良一家,就算是县城里也没几家吧!”小胡点点头。自为继续说道:“后来人家都慢慢造起了楼房,可你老丈人家仍是五间破平房。当时有一些人甚至把他看成是有点神经病的疯子。因为那时的人们没有象今天那样追逐歌星名星的,大家倒有点瞧不上这拉二胡、吹喇叭的,考中专、考大学‘跳农门’才是正道!所以我想这董良老哥是发了狠要让两个小孩弄出点名堂来。还好现在总算成功了。”

  “只是成功了一半。我可把这音乐还给了辅导老师,甚至连二胡也卖了。”苗苗接过话说。

  “对了,苗苗当初总没说是受我的谈话影响才改学电脑的。否则你爸可要恨死我了。”自为笑着对苗苗说。

  “我当然没说。”苗苗一笑道,“不过后来,我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后,还是对他说了。”

  “那时你爸是什么反映?”自为急急问。

  “他沉思了一会,对我妈说:‘人家毕竟是当老师的,看人的眼力比你我准。’”苗苗看了大家一眼说,“不过我这弟弟确是成功了,我给你们讲个小插曲: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去一很老的亲戚家喝喜酒,该亲戚家请的服人师傅中一个吹喇叭的,在来的路上被车给撞了。这可急坏了领头的服人师傅与主人。这时有人提出,我的弟弟既然在学吹小号,不如让他顶替试试。弟弟便在众人的鼓励下,拿起那个服人师傅的小号吹了起来。你们可知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小胡问。

  “我弟弟的演奏的,可比那几个老服人师傅不知要好听多少!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在大家的赞叹与鼓掌声中,弟弟单独吹了好几首曲子:《祝酒歌》、《大花轿》、《真的好想你》等等,这演奏时儿热情奔放,时儿悠扬宛转,时儿轻如细雨,时儿声遏浮云……不光是来喝喜酒的听众是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就连过路的行人也是踮起脚、伸长脖,驻足倾听……”苗苗喝口水兴奋地说,“这时我偷偷看我老爸,那几年来一直绷紧的马脸上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骄傲、得意之形全跃然于色……”

  “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当然比那些乡下的土师傅好很多。”自为也高兴地说。

  “那年我弟弟可只有十虚岁哟!”苗苗赞赏说,“而我当时心里则在暗暗幸运:若撞车的是那个拉二胡的服人师傅,让我去顶场子的话,我可没有弟弟的水平,也没有弟弟那胆量与台风。”

  “元旦文艺汇演上我听过你的二胡,比那些服人师傅也好了。”自为说。

  “所以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你们这些外行人听来,我的二胡还可以,可内行人一听便知不是个调儿。”苗苗看了老师一眼说,“所以说我老爸只是成功了一半。”

  “好在后来你这小丫头后来学电脑可是发了愤的,学有所成。否则你老爸可真是要恨死我了。”自为呷着茶说。

  “有时我想,倒要谢谢这班主任朱奉升老师了。”苗苗慢慢说道。

  “谢谢他?”小胡疑虑地问。

  “是要谢谢他。你想想,若不是那天他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让我饭都不想吃,趴在走廊栏杆上,也就碰不到陆老师了,也就没有了陆老师与我的谈话,我也不会想到去学电脑,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工作。当然也就不会遇上你了。”苗苗朝老公一笑说。

  “似乎是有点歪理。”小胡想了想说。

  “这人呀,有时是被逼出来的。苗苗,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被打跨的。”自为最次夸道。

  “可陆老师你可知道,那天这朱奉升骂得实在是太难听了。什么‘蠢得象驴,懒得象猪,犟得象牛。’什么‘天底下最差的笨姑娘,尽给班级丢脸;来读什么书,早点找个老公嫁了;或是买块豆腐撞死算了。’他说我笨、犟,我是认了。可说我懒,真是天地良心!我每天要做那些难得要死的习题,要背那些多得要命、又枯燥无味的问题;回家还至少得抽出两小时拉这该死的二胡。我比人家可辛苦多了,忙多了!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休息时间。我哪里懒了?”苗苗一脸委曲地说。

  “我想这朱老师也是在气头上讲气话,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于一世,对自己的身心也不好。”自为宽慰说。

  “陆老师,你教书的时候总不会与朱老师那样吧?”小胡看着自为问。

  “我有时发火时也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只是也许没朱老师那么刻薄罢了。”自为对小胡笑笑说,“其实在你们读书的时候,有好多老师是体罚过学生的。至于变相体罚,那就更多了。好在那时的学生、家长没象今天那么计较,法纪校规也没如今天严格。大家好像都默认了这老师打学生是上千年来天经地义的。”

  “你说得也是。我读小学时就被老师打过一个耳光。还好多次被罚抄词语。”小胡深有感触地说。

  “说到这罚抄,我有个看法:现在若是有老师让学生将某个成语或英语单词抄一百遍,很有可能被学生或家长告成变相体罚的。该老师可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而其实就算是抄这一百遍,一般半个小时就能搞定的。何况好多学生是用两支笔拿橡皮筋捆在一起抄的,那就更快抄完的。”

  “我也是那么罚抄的。”苗苗插嘴说。

  “老师若不采用罚抄,而让学多做一份卷子,哪怕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完成,也决不会有学生、家长告其变相体罚的。至多说这老师作业有点多而已。而且在当今学校的许多领导、家长们认为该老师是极其负责的,值得肯定的。而实质上,学生却是受到了更多的变相体罚。”

  “陆老师。说起这体罚,我正有个事情要与你这当校长的交流交流。”小胡侧过身子对自为说。

  “什么事情?”自为问。

  “我有一个老同学,她是我们高中里的女班长,读书时成绩非常好,就是这人凶得不得了,连我们这些男生都怕她的。高考时她考上了华师大。陆老师你是知道这华师大的份量的。”

  “北师大与华师大,那可是我国师范里‘北大、清华’也。”

  “她在师大里也是名列前茅的。毕业后被分到了禾江高级中学教物理,那可是我省重点中学。这老同学的教书也是一级棒的,所以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先进班主任等,各类荣誉、奖状攒了一大筐。”小胡钦佩地说。

  “这些凶老师的能力大都是很强的,我能想象得到。”自为赞同说。

  “可上一学年却出事了。”

  “出事了?”自为与苗苗同声问。

  “这学年班里来了一位新同学,该学生是个有名的‘刺头’,老学校管不住他了,才转过来的。”

  “刺头。”苗苗心里微微一怔,瞥了自为一眼,她知道这陆老师原来在大路初中时就被学校领导看作刺头的。小胡继续讲道:“这刺头几乎没有一天不倒蛋的:不是下课欺侮同学,就是上课扰乱课堂纪律,或是校外敲诈他人。我那老同学老师要天天与这刺头斗智斗勇。以我那老同学的爆脾气,这刺头当然也被挨了好多批评与辱骂。在高考前的一堂物理复习课上,这刺头将一张试卷折成纸飞机,扔向后边上的女同学,还朝女同学做鬼脸。当班主任老师走到他身边时,他仍浑然不知。我那老同学老师便扬起手里的课本在这刺头的头上敲了一下。这下可闯大祸了!”

  “闯大祸了?”自为与苗苗惊问道。

  “是的。你们可知,这刺头读书虽很不象样,却是很有心计:平时藏了支录音笔在身上,把老师骂他的话全给录了下来。这下又告班主任老师体罚,且有录像为证。因是高考前夕,他们的教室是要做考场的,所以录像已试开着。唉!我那老同学与学校想赖也赖不掉了。”小胡叹口气说。

  “是啊,有些骂学生的话,老师在私下里讲讲还不太要紧,可一旦在课堂上被学生抓住了把柄,那可不太好办了。学生、家长按照现在的师德规范深究起来,可是要上纲上线的。”自为也叹道。

  “更何况这刺头的爸爸是个从部队转业来的乡长,且与军分区的副司令是老战友。”小胡郑重地说。

  “我想也是,能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转到这省重点中学的,后台一定很硬。”自为分析说。

  “这刺头一家,将材料上告到了上面,弄得学校与区里也没法捂了。只得公事公办,对我那老同学进行处罚:取消一切荣誉称号;当年度考核被定为不合格;勒令其公开向学生及家属赔礼道歉;并调离禾江高中,去一乡下高中任教。”

  “这班主任老师真倒了大霉。要是我呀,以后再也不去管那些学生了,随他们要读不读的。”苗苗愤愤道。

  “陆老师,我偶尔也看看电脑,发现网上那些因体罚而被处分的老师,有好多以前是优秀教师的。”小胡对自为说。

  “那当然。你想,那些不负责任、不高兴管学生的老师,任学生在课堂上做什么,只要不打起来便可,自然也不会去批评与体罚学生了。虽可能落得个‘教学成绩不够理想,教学水平一般’的评价,却不会有受处分的风险。”苗苗接话说。

  “还好,苗苗你还算知道以前批评你、骂你的老师是在对你负责、关心你的。”自为朝苗苗笑着说。

  “现如今你们当老师的,虽是工资待遇提高了不少,可这教师饭恐怕是越来越难吃了!”小胡感慨说,“我那老同学受到了处分,情绪真是一下子从天上跌到了地下,一度想不开,甚至出现了自杀的念头。我们几同学还特地上门去安慰规劝了好几回呢!”

  “是呀,现在的学生也是越来越难管了。一不能骂,更不能打。一旦学生做极端如跳楼诸如此类的事情来,那老师与学校可不得安宁了!”自为也感叹道。自为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窗口向外凝视片刻,忽然回头问小胡:“我在这暑假里听到隔壁县里,有一个初中生把妈妈给杀了。小胡你当警察的是否知道确有其事?”

  “是真的。这个案子也很巧是我警校的同学办的,所以我也略知一二。陆老师,我再给你倒点水,此案你听我慢慢说来。”小胡起身走过来,接过自为手中已喝干的水杯,到净水机上倒满水,递给自为,接着说:“被害的母亲今年才46虚岁,她出生于农村,靠自己的努力,于1984年考上了中专,八十年代这‘中专’的水平可是很不错的。”

  “是的。那时能考上中专的,成绩应该在全县的百名以内的,是相当优秀的。”自为喝着水说。

  “87年从商校中专毕业后,她被分配在一小集镇的供销社里当出纳。因好不容易跳出了‘农门’,家人与她自己都一心想嫁个城里人,才谢绝了好心人介绍的隔壁乡中心小学的好几位老师,却挑了县城一家布厂里的职工做老公。”小胡坐到了沙发上说。

  “那时教师的地位低,工资也比厂里的、供销社的要低。我们这些在农村工作的大专生,也较难找到城里户口的对象,许多最后也是只讨了个农村老婆。”自为背靠在窜窗沿上,望着天花板说。

  “这个女人也真可怜,生的第一个小孩好象是被狗咬了得狂犬病死掉的。三十岁时又生了这第二个男孩,全家人都把小孩当小皇帝供养,宠得个不得了。”

  “那是肯定的。”苗苗插话对老公说。

  “可她男人是不这么的,在厂里一向是吊儿郎当的。不久这布厂被人承包了,没几年后又改制转资,厂子卖给了一私人老板。你们想,象她老公这种职工,有几个老板会要?便以一万五的价格买断了工龄,离开了布厂。”小胡喝了口水继续说,“当时的一万五千元还是值钱的,要是拿这作本钱去做点小生意,或开个小店什么的,那也不一定比厂里上班差。可这个男人却用这钱去打牌财赌博、跳舞搞女人,很快就化光了这点钱。但这牌还是要打的,外面的女人仍想要养的。没钱了怎么办?只能去偷,去抢。最后一定是进了监狱。夫妻俩也闹了个离婚而散场。读小学的儿子自然判给了母亲。这母亲自己读书时成绩相当好,对儿子的要求也是相当高,管得很是严厉。所以在离婚前就与夫家人在管小孩问题上时常发生争吵。这小鬼依仗着有爷爷奶奶做靠山,一被妈妈管教,便往爷爷家跑。其实这小孩天资是不错的,到初一学期结束时还考了个全校第四十名,这名次是能上县重点中学的。正因考得好,爷爷偷偷奖了他一个智能手机。这下小孩是开心了,经常深更半夜地躲在被窝里玩游戏,成绩自然是一落千丈。进入初二后,人又进入了青春期,长得是象老爸,人高马大的,叛逆性特强。老妈骂上去没用,打又打不过他了。上课睡觉,回家不完成作业,考试偷看等等也就成了家常便饭;甚至上网吧,离家出走也有发生。气得老妈一点没法。这次案件发生的导火索,便是妈妈第N次被老师叫到学校回来后,摔碎了爷爷送给的手机。小鬼便在深夜,趁妈妈熟睡时用一把尖刀捅死了她。”

  “真是不可思议。我小时候经常被我老爸打,但也从来没有要害他的想法。”苗苗摇头说。

  “现在的有些小孩,特别是那些长期受宠爱、溺爱的小孩,反而更不懂得孝敬长辈,一旦大人不给他钱化了,便认为是待他不好了而心生厌恨。”自为对两人说。

  “这小鬼杀死人后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第二天却正常去学校上课,还对邻居谎称‘妈妈出差去了’。是母亲单位的小姐妹一连好几天打不通他妈妈的电话,起了疑心,找上门来才露馅的。”小胡长长地吸了口气道。

  “以前看见过老师打学生的,偶尔也有学生与老师对打的。现在新闻中有学生杀同学、老师的,这次又是儿子杀老妈的。唉,真不知怎么的?这学生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苗苗也感慨起来。

  “虽然这是极端个别的,但反映出目前我们整个社会、学校教育肯定是存在问题的。”自为说。

  “那后来这小鬼是被如何惩处的?”苗苗问老公。

  “能怎么惩罚?他杀人时离十四周岁还相差两个月,没到担刑责年龄。只能交给监护人——出狱才一个半月的爸爸严加管教。这种家庭能管好他吗?”小胡看了一眼老婆对两人说。

  “那这妈妈不是白死了吗?”

  “这能有什么办法,法律就是法律,我们公安机关、法院等都要依法办事的。按照现行刑法的规定,未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其犯罪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说白了,就是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犯罪不用判刑坐牢的。”

  “我们学校也一样。《未成年人保护法》是讲如何‘保护’的;《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中虽有‘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方针,却几乎没有具体的惩罚措施、条款。我们学校里的批评教育是对尚有礼仪廉耻之心的学生,或是哪些胆小的才有用,要是真碰上个别一点不要脸面的‘熊孩子’,也就没法了。”自为对小胡夫妇说,“记得有一次我去一所学校参加教研活动,看到走廊上有一个剃着怪状头型的学生在逛来逛去。我们原以为是他被上课老师轰出来的。不一会他的班主任过来对他说:‘今天有好多外面老师来听课,你就卖个面子给学校,快进教室上课去。’你们猜这学生怎么说?‘今天我心情不好,不想上课。’气得连我们这些外来听课的老师也真想上去给他一巴掌。那班主任摇着头对我们讲:这小鬼经常这样的,近三分之一的课他是不上的,而在学校里东溜来西溜去。学校也没办法,既不能强行拉他进教室,也不能骂他打他,又不可以开除他,万一他跳楼了呢?”

  是的,学校教育若完全失去惩戒的权杖,就会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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