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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地狱门口(第十二章 远走)

  十二 远走

  谷东之夜,给两人都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何娟澎湃的激情,更不能自已,她日夜沉浸在莫名的兴奋里。原来,男女间交往,可以这样有情味,这样令人快乐,这样叫人欲罢不能。过去,为什么看见男人,就像看见魔鬼,进了地狱,令她恐惧不已?她实在搞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谢慕明成了她工作、生活……活着的全部动力。不仅仅是逢年过节,一有机会,不断地给谢慕明买这买那,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送个他。何娟也不断地约他会面,一年下来,至少每月会见三四次,会面了,就爱得死去活来。每次谢慕明回家,像生离死别似的,难受她很长时间。

  谢慕明的心情却与何娟很不一样。虽然,他的心里,也充满了对她的渴望,但从没有主动地表示这种情感。每次,他接到何娟的电话,邀约见面,都说不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会面时,双方的愉悦不言而喻。可回来后,心里总有一丝丝隐忧,一丝说不出的悔恨,下一次的约会,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又会在心里盘桓许久。直到何娟电话、或者她本人亲自来到面前约请,他又迟迟疑疑地接受了。

  这样不断地约会,不可能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老婆与他常年冷战里,也有好几次爆发式争吵。她指责谢慕明这么爱打扮,老是瞒着老婆添购这么多衣物,不可能没有猫腻!其实,这些新添的衣物,没一件是他自己买的,全是何娟送给他的。可又不能明说,谢慕明辩解说,是朋友和过去的学生送的。老婆哪里肯听,说“全是鬼话”,“ 鬼才相信”。说真的,连谢慕明自己也觉得说不清,很有点搪塞、糊弄的味了。

  因此,谢慕明再三地对何娟说,不要再买了,他忍受不了老婆的纠缠了。但何娟就是不肯,她说的非常斩截:这也是表达感情的一种需要,她对他是穿时想着衣,吃时想着食,用时想着物,……他时时刻刻在她心中,否则,她的爱如何表达,真的只剩下性爱吗?

  谢慕明实在没法说服何娟,也没法摆脱对爱的无限制索要。在家里,也根本无法改变老婆无休止的猜疑,冷战越发常态化,热战不断升级加码。

  谢慕明实在腻烦这种家庭生活了,就去找何娟寻求刺激。可是这一时的快乐,回到家里,只会带来更多更大的烦恼,这实在是个恶性循环圈,他从何娟这个快乐点出发,在老婆这个烦恼痛苦的圈上环绕,永远没有尽头。

  可谢慕明没有离婚这个勇气。

  记得还是读大学时,他与大学里的女同学好上了,内心里确实有想离开现在的妻子,那时的未婚妻。这个消息传到老爸的耳朵里,他气的胡子倒笃,拍桌子大骂谢慕明为“不肖子孙”,“我们谢家世代良善,哪能做这没心没肺、没道德的事?”,老爸扬言:“你若硬做,我就死给你看,不信,你试试看!”

  谢慕明信了,他知道老爸敢说敢做。因此他放弃了“爱”,选择了“理”,进入地狱,开始了他永无休止的炼狱生活。

  那时他还没结婚,他连未过门媳妇的手都没有摸过,可世上人不允,父亲不许,他不敢舍掉她。现在已经结婚,儿女有双,世人尚在,父母尚在,他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离妻别子,另择新欢?

  何况,即使谢慕明真的有勇气不顾一切提出离婚,事情也办不成。老婆在吵架时就挑衅地说:“你与我闹,想离婚,是吧?休想,你读书时,我没少帮过你,现在生活好了,就想抛弃我,万万办不到,这辈子就缠着你!”

  既然老婆这边“剪不断”,那何必继续何娟这边“理还乱”的生活?这样不明不白的生活,对何娟来说也是不公平不道德的。

  谢慕明冷静下来时,常常思考,探根究源,一切烦恼的根在自己,在自己有不切实际的欲望。自从与何娟交往之后,自己的生活秩序全乱了,连自己酷爱的书画艺术,也心灰意懒,疏于探求了。这样沉湎于男女间的卿卿我我,不但对何娟不公平,不道德,对自己也是不负责,不道德的!

  谢慕明决意想离开她,他得好好地与她谈一谈。

  地点还是在初次会面的“乡间别墅”,只是时间比那“第一次”延后一个多月,仍是秋天,可放眼望去,遍山红叶,都像被大火烧过似的,很有点悲壮的美。

  这个小院落面貌依旧,家具依旧,何娟不想在这个临时住宅里添置家具。一年这么短的时间,她们俩青春依旧,也没在脸上刻上沧桑,要说变化,时间反将何娟那张脸上历来挂着的忧郁洗去,将一举一动刻着农民烙印的“土味”洗去,越来越显示出青春的活力,女性的魅力。还有,那只狼狗,不再一见到谢慕明就吠,而是摇头摆尾地把他当客人迎进门。当然“摇头摆尾”、欢喜无限的还有何娟,她一见谢慕明,首先献上的总是一个吻。

  这次也没有例外,她把他迎进门,就像迎进珍宝,抱着谢慕明不肯放手,长吻不止。

  温存了一会,谢慕明双手扶着她的肩,笑笑说:“学会打扮了,这身洋装穿在你身上,蛮漂亮的。”

  这天,何娟穿的是深色暗花套裙,下着褐色网格打底裤,很有知识女性的韵味。听谢慕明夸奖她,红了脸,说:“还不是为了你,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穿给你看,你笑话我干吗?”

  “我说的是真话,怎会笑话你?今天,真很吸引人。”

  “我希望,在你的眼里,天天漂亮,天天可爱。”女人是很喜欢别人赞扬漂亮的,当然更喜欢得到自己心仪的男性赞扬。

  何娟为谢慕明泡好茶,端到他面前。谢慕明叫她坐下,说“我们好好聊聊天。”

  谢慕明打量着何娟,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复杂的情绪,不知拿什么话来作开头说“正事”。谢慕明实在矛盾得很,她太可爱,他很爱她,他也很自卑,觉得自己不配爱她。何娟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八岁,而自己明年过去,已是知命之年,跨进“老头”的门槛了,他不该浪费了她大好的青春年华。他不应该又让一个年轻轻的生命,绑在一辆老旧的破车上。

  了断吧,两人间的孽债,还她一个自由身。谢慕明告诫着自己。

  何娟挨着谢慕明坐着,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着,问:“你要跟我谈什么呀?”

  “我们相逢有好几年了,正式交往起来,也有一年了吧……”

  “我们第一次那个,到今天,是一年零四十一天。”

  “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当然,这辈子再也无法忘记。——你改造了一个人,改造了我。”

  “我罪孽深重……”

  谢慕明一想起自己与何娟的交往,一方面为自己享受到在家庭生活里快乐和刺激、得到女性无微不至的关爱而温暖而庆幸,人生在世,夫复何求?另一方面,他又天天经受家庭冷漠的煎磨,承受心灵自责的拷问。他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与何娟在一起的快乐与幸福。

  但何娟听这样的话,就不高兴了,“你不要这样说……都是我不好,叫你有这样大的压力,我才有罪。”

  “所以说么,对我们两人的关系,真的好好的考虑考虑。”

  “你想抛弃我了?”何娟心里立即紧张起来。

  “话怎能这样说?你听我说……”

  “这种话,我坚决不听,我不要听。”何娟用双手将自己的两只耳朵捂起来。

  谢慕明有自知之明,自己想的和做的常常很难统一起来,在一个人想妥当的事,一在生动的实实在在的何娟面前,立即像烂泥似地瘫下来。这个何娟简直就是个妖精,她的一言一行,实在可爱可亲,他无法在她面前板起面孔。

  谢慕明握住何娟的两只手,小心地慢慢地将她的手从耳边移开,耳语般地轻声说:“你想想,你这么年轻,我已白发苍苍,你还有大半辈子生活要过,而我……”

  “屁话,你一点都不老,你的心态比我还年轻,何况,一切都是我自愿,管什么年龄大小?”

  “你这是耍小孩子脾气,不切实际。我不但年纪比你大太多,身体也很不好,有好多种终身难痊愈的器质性疾病,说不定哪一天突然病发,就走了,这不是耽误了你,怎么对得起你?”

  “你不要编出话来吓唬我,我不听。我心中只有你这个人,没有什么年龄、疾病的阻隔。即使真的老了,病了,死了又怎样,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愿意,你不明白?”

  谢慕明苦笑起来,“你哪能这样任性呢。如果事情真的这样发生了,你的后半生不被我害了?你愿意,可我心不安啊。”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愿意,不必多说。”

  “何娟,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办事不能感情用事。我你不但有巨大生理差距,心理上也有不小的隔阂,你的工作繁重复杂,可我什么也不懂,帮不上任何忙。我也有自己的事业和爱好,你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帮不了我的忙,这样相处,不是也很尴尬吗?”

  “这关什么紧?这是你心造出来的隔阂,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两人间工作上的事,能帮则帮,不能帮,就自己完成,这很自然啊。”

  “我不这样看,如果两人工作上不能默契配合,两颗心,不是显得疏远了?”

  看着何娟不吱声,谢慕明继续津津有辞地说下去。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顾,继续交往下去,最终,什么结果也没有。”

  “继续交往,你继续对我好,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呀。”

  “你错了,这是个过程,不是结果。何娟,你要知道,我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我下不了与家庭斩断的决心。”

  “我说过多次,我不破坏你的家庭,我不要求你离婚。”

  “我知道,这是你的想法。可是,我们这样交往下去,你想一想,哪能不影响家庭的?”

  听谢慕明这样说,何娟伤心了,眼泪溢了出来“这样看来,你是下决心要与我……”

  谢慕明看不得何娟流眼泪,有点慌起来,赶紧安慰说:“我是提供客观事实,供你分析、思考、选择。我与你中间,是不是就如我前面分析的,竖着很高的三道坎……”

  “什么三道坎?我怎么感觉不到?”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与你的巨大年龄差异,越来越感到生理上的不平衡;因为生活习惯、兴趣爱好、文化教养上的差异,很难把两颗心融合在一起;最主要的是,不管我们怎样交往表现,我们都是徒劳的,没有结果。何娟,你想想,客观现实就是这样摆着,这三道坎,我们真的无论如何迈不过去的。”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这你的‘三道坎’,我一道坎也没有。倒是觉得,与你好了之后,心胸像旷野一样平坦开阔——你为何一定要为自己设置这么多道坎呢?”

  “何娟,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真的感到,这样不明不白没名没份地生活下去,对你是不公平的。你忘记了几个月前碰到的尴尬?你被人撞了,住在医院,室友问你,你丈夫怎么不到医院里来?你说他工作太忙。正因为我们这种尴尬的关系,看着你受苦受难,我却不敢公开地到医院服侍你,守着你,我的心有多痛!这还叫什么‘老公’?”

  “这又有什么?我一点也不介意,我躺在床上,有个人关注着我,为我伤心,我感到很幸福。”

  谢慕明说了这么半天,他万万没想到,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会这么不一样,他就越觉得自己‘三道坎’的分析是正确的,是客观存在的,何娟为何就看不到、体会不到?

  而何娟也有点不理解谢慕明今天的言行了。她理解他作为一个读书人的心理,爱面子,爱荣誉。她也知道,他与她交往有压力。为了给他减压,她明确地告诉过他,她不图他钱财,也不图什么名分,不强求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要继续对她好,不抛弃她,她就足够了。做女人做到这个地步,难道他还不满足,他究竟要我怎么做呢?他应该知道,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已经离不开他了,要我离开,我倒宁愿死。

  谢慕明有点不甘心,还想用语言撼动何娟的心。

  “何娟,我是发自肺腑对你说话。你还只有三十八岁,还有多么长的生活要过。我知道,你现在年轻、健康,没受过病痛床笫之苦。但人是要老的,你一定要找个人生伴侣,相依相偎,互相扶持,在有困难、病痛时,嘘寒问暖、送药端水,这有多么重要。而我算什么?狗屁都不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表示,这个,你受伤时,已体现过了,怎到现在还不明白呢?”

  何娟真的伤心了,“我不明白的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这样咄咄不休地开始嫌弃我……”

  “你曲解我的好心了,这与嫌弃完全是两码事。我要你去找一个你合得来的终身伴侣,是考虑到,善良的你,应该为自己谋得一个安定、有靠的后半生,与我这样下去,只会贻误你的青春,我于心不安,于心不忍。我实在是一个没有担当,没有责任心,没有能力处理好内外家事的庸人懦夫。”

  “你不必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糟蹋自己,反正我不听,我的心中,你是最完美的男人。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要我再去找一个男人去爱他,绝不可能,我没有这个想法,也再没有去爱人的勇气和精力了,你行行好,再不要这样劝我了。”

  “何娟啊,你真的考虑考虑我的话,你难道不需为自己后半辈子的生活好好安排一下?”

  何娟霍地从谢慕明的身边站开来,大声说:“我考虑好了,哪一天你厌烦我,抛弃我,哪一天我就去死,反正这命也是你给我的,我还给你,绝不多活一天。谢老师,你看着办。”

  何娟花枝乱颤,放声大哭起来。

  谢慕明慌了手脚,赶上去,抱住就要倒下去的何娟,哀求着,“你不要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何娟的眼泪如雨狂飙,谢慕明只得用他的嘴巴、舌头,来作慰抚她的工具。

  是夜,两人缠绵更胜往日,可恶的快感多次不期而至。

  谢慕明设计的“正事”约谈,完全失败。因这一晚,一连云雨数次,谢慕明感到体力透支,实在睡得太沉了,醒来时,已日出东方。在外过夜,这是谢慕明有生以来第一遭,已成事实,无可更改。

  回到家,才知老婆这一晚也无眠。慕明老婆有一个颠簸不破的理念,无论男女,无来由地在外留宿,就是出轨的铁证。这次,她抓住了谢慕明出轨的铁证,岂肯轻易放过他。谢慕明的任何解说,都无济于事。

  是日,两人的缠斗远胜往日,各种恶咒恶骂蜂拥而至。

  慕明老婆展示了她征服慕明的全部才能,先是动用两瓣嘴唇,像自动播放的高音喇叭,不断地反复诅咒,使她自己的两边嘴角聚满了白色泡沫。慕明看见了她这副装扮,只能胆战心惊地闭紧嘴巴。

  慕明老婆接着施展的是摔凳子椅子、甩碗筷技术。无论高大的椅子,还是矮小的凳子,凡被慕明老婆的手脚抹上的,无不纷纷倒地,并断手折脚的。她战胜了凳椅之后,她又迅速抓起还放在餐桌上的碗筷,毫不犹豫地向谢慕明甩过来,房间不大的空间,顿时飞起了许多硕大的白蝴蝶,直叫人眼花缭乱。对此果敢而力大无穷的表现,任凭谁也不敢反抗,何况像谢慕明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谢慕明只好躲在一边,索索地抖。

  最后一招,是滚地绝技。慕明老婆这出色的表现,竟得不到谢慕明的热烈响应,这正如武士向天下勇士提出挑战,竟无一人响应一样,谢慕明老婆感到巨大的屈辱。她骂着,甩着……忽然躺倒在地,滚了起来,使家里的所有拖把之类的洗刷工具,顿时失去功效。她把哭声、骂声,夹在滚卷的动作里,耗尽了自己的体力,直滚得室内地动桌揺,滚得她自己天昏地暗、声气全无。

  这一惊一吓,使谢慕明的两膝酸软,他差一点就跪下去了,谢慕明彻底承认自己的失败,求她饶恕,放他一马。

  谢慕明一败涂地之后,昏昏沉沉了好几日,慕明弄不明白自己的人生,究竟胜了,败了?但有一个念头,却十分明白而执着,他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然而,事情往往想想容易,做起来就难。两个女人,谢慕明一个也对付不了。老婆么,对他太狠,日日指桑骂槐,餐餐摔盘打碗,弄得谢慕明片刻不得安宁,这样下去,谢慕明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神经失常,被关进疯人院的。

  而何娟则是对他过好,几乎把他当做婴孩一样关怀着,时刻想把他放在她关爱的蜜糖罐里,他全身都被灌满了蜜汁,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样下去,他迟早也要被蜜汁闷死。

  不行,他必须离开这里。

  到哪里去,谢慕明又感到走投无路。

  谢慕明正绝望着,可何娟这边的路仍是向他敞开着。她还是那么热情,不断打电话来要他去陪她。他在老婆的冰窟里逃出去,能得到何娟温暖的补偿,他多少也感到一些慰藉。他向往去,但也有些怕,冰火两重天容易感冒,这也不是正常人过的生活。

  谢慕明正在为自己无法实现自己的“念头”,摆脱那种悲喜莫辨,胜败难分的生活,而一筹莫展之时,有贵人来相助了。

  谢慕明垂头丧气地一个人待在文化站里,想东想西,心烦意乱,正没奈何处,电话铃响了起来。

  谢慕明以为又是何娟的电话,没精打采地提起话筒,但仍像对其他任何人一样打招呼:“你好,那一位?”

  话筒里传来的却是男子的声音:“谢老师好,我是童士成,您还记得我吗?”

  “哦,士成啊,怎会忘记,你是我班的班长,怎敢忘记你?呵呵。你现在,还在江西发财?”

  谢慕明的神经立即兴奋起来,童士成是他从教任班主任以来的第一届学生,又担任他班的班长,对他的印象自然更深刻些。士成初中毕业后,即到社会上闯荡,先从卖领带、给人营销小商品这样小打小闹开始,到后来,在江西南昌,白手起家办企业。经过十年跌打滚爬,苦苦经营,成了一个在省内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前几年,士成有事常回浙江,总不忘来看看他。近几年,士成的企业做大了,实在太忙,回浙江的次数很少,与谢幕明的联系也少了。但士成还不忘打电话来问候,谢慕明自然十分高兴。做老师的,教过的学生,毕业后还不忘来问候看望,这是做老师的最大快乐、幸福。

  童士成告诉他,今天,他回剡城,正在与老同学聚会,问谢慕明有没有时间,一起来会会。

  谢慕明高兴得不得了,立即应承,马上过去。

  童士成叫他不要动,呆在原地,立即叫司机开车来接他。果然,不过十几分钟,喇叭就在文化站门口按响,嘟的一声,把谢慕明接走了。

  谢慕明走进剡城最豪华的国际大酒店包间,童士成及十来位同学,像上课一样,一齐起立鼓掌欢迎老师的到来,久违了的热烈气氛,好似又回到学校生活,感动了谢慕明好长的时间。

  谢慕明连连挥手,叫大家坐下。

  接下来,童士成带头,昔日的学生们,依次地向谢慕明敬酒,他很快醉意朦胧了,只得不断地叫:“不胜酒力,不胜酒力了。”但内心里充满了甜蜜,老师与学生相会,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谢老师,您还在镇文化站啊?”童士成问。

  “是么,那不死不活的单位。好几个乡镇的文化站已经撤掉了,雨霖镇文化站撤掉也是迟早的事。”

  “我觉得,谢老师应该换一下工作,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

  谢慕明说:“我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事也不能干,除了能搞点文化工作,还能换什么工作来干?”

  “到童士成那里去,他现在是大老板,还怕安排不了谢老师?”许多学生起哄。

  “那敢情好,那说定了,谢老师,去我那里,我举双手欢迎。”

  “士成,你说笑话吧?企业的事,我一窍不通,叫我去干什么,去吃闲饭,你把我养起来?”

  “谢老师,我说的是真话,我的企业,正缺少你这样的人才。企业大了,企业文化显得更为重要。我想成立企业文化中心,这个中心的主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今天,我诚心诚意地邀请你,来帮助我,把企业文化宣传这块搞起来。”

  听童士成说的,不像是笑话,谢慕明的脸上倒凝重起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童士成继续说:“我是真心的,其实,同学们不说,我也要向您提出来的,您好好考虑一下。”

  “好,好,这倒真有点意料之外。”

  “谢老师像,您薪金多少?……哦,三千还不到。这样好不好,您到我企业,给的工资是现在的三倍以上——干脆点吧,一万块一月,怎么样?”童士成补充说,“您如果不放心,可以签合同,以保证您的福利。”

  “哦,这么高的工资啊,去,去,谢老师,你还犹豫什么呀?”不少学生又起哄。

  谢慕明突然想到了前段的生活,远走高飞,这不是“避祸”的最佳途径,解决了心烦已久的难题?他心里已经活动了,不断地鼓动着自己,“去吧,去吧,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然,谢慕明不会向学生们表露自己的心迹。

  “士成,你这样说,我很感动,我真得认真考虑一下。这样,如果我答应去,何时走。”

  “如果你同意了,现在立即可以走——明天你就与我同车到江西,怎样?”

  “那倒真不能这么急。我多少也是个国家工作人员,辞职之类的必要手续,还得办一办,有可能的话,最好办个停薪留职。”

  “那好,您办完手续,立即打电话给我,我叫司机来接你。”

  事情就这样谈妥,郁积于心多日的难题,竟有轻易解决的可能了。

  谢慕明下定决心,回家后,立即写辞职报告。文化部门的级领导,正准备撤并县以下的乡镇“文化站”,却又为大量削减人员,无处安置而烦恼,谢慕明提出辞职,很快就被批准,并且还给办了个停薪留职,五年内有效。

  谢慕明不打算把自己的辞职决定告诉何娟,他想,只有自己远离何娟,没有了时刻粘在一起的机会,才会可能结束这种无休止的缠绵,她才会去考虑后半辈子的生活,这对她对自己,都是个负责的举动。对不起了,何娟,再见。

  就在谢慕明忙着办理辞职手续的时候,何娟多次打来电话,询问行踪,要求见面。谢慕明都忍住诱惑,说最近在做一件重要的事,要在短时间里完成,实在没时间会面,婉言拒绝了。何娟再三问是什么事,都被他搪塞过去,说过几天见面时告诉她。

  结果是,“过几天”后,谢慕明悄悄地走了。在走的时候,他给何娟发了个短信,说他“出差去了,要很长时间。”

  何娟赶紧给他打电话,却是关机了,最后来,说停机了,何娟这才明白,谢慕明为躲开她,偷偷地跑了。

  何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哭了一场。但她心仍有不甘,明知手机已经联系不上,还是每天数次地向谢慕明的原手机拨号,当然,带给她的只能是一次次的失望。

  何娟与谢慕明活动圈里的人很少接触,不知向谁去打听他的消息,谢慕明老婆处,又不敢去问。何娟突然想到,谢慕明原来工作的文化站,应该知道他的去向。何娟立即去了雨霖镇文化站

  谢慕明走之后,镇文化站只剩下一个小姑娘,她也正在准备撤走,各乡镇不再设文化站了。何娟进去时,整个文化站冷冷清清的,也不见有人来谈工作。

  那个小姑娘,见何娟走进来,感到有点惊奇,“你有什么事吗?”

  “我请问一下,谢站长在吗?”何娟故装什么也不知地问。

  “你是说谢慕明吧,他辞职好多天了。”

  “哦,是这样啊?你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他到江西南昌,去帮一个昔日的学生老板干活去了。”

  “你是说那个童士成吧?”何娟听谢慕明过去说起过他。

  “是的,听讲,童士成现在是个有钱大老板,在江西也是个人物,谢慕明到他那里去发财了。”

  何娟又向小姑娘询问谢慕明的联系方式,她给何娟报了一个手机号,一看,是原来那个已停机的号码。何娟只得失望地道了谢,从文化站出来,心里惆怅不已。

  何娟越来越想不明白了,难道谢慕明真的厌烦自己了,用这种手段来逃避我?回忆他们每次会面里,虽然,他从没有采取主动,但入情之后,他总是很投入,感情表达细腻、真挚,常常使她销魂,从没有像毛樵老这样,一上来就是野兽一样蛮横、粗野的动作行为。离开时又依依不舍、含情脉脉,说情深意浓,一点也不夸张。

  可他还是暗暗地走了,一点也没向她透露要走的信息,他为何要离开她呢?她不甘心,她无法容忍,她一定要找到他!

  何娟一路走,一路想,似乎忽然找到了一条能联系谢慕明的路。谢慕明有那么多学生,不可能一个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即使不知谢慕明的联系电话,他们同学童士成的电话总该知道吧,问清了童士成的电话,不也就知道谢慕明的电话了?平时,何娟在与谢慕明聊天,剡城那个有名的微明律师事务所负责人,也是他的学生,听谢慕明的言辞,他们间师生关系不错,他肯定会知道一些谢慕明的信息。

  何娟立即先去找那个事务所。那个律师事务所不难找,负责人也刚好在。何娟说明来意,谢慕明的学生告诉她,“谢老师在江西的电话号码,现在也没有,童士成的电话我有,你去问童士成,谢老师的联系方式不就有了?”

  何娟连连道谢,记了童老板的电话,匆匆离开事务所,赶紧给童老板打电话,很快就通了。

  这个童老板很有警惕性,像审判官似的询问了何娟半天,得知她也是谢慕明的“学生”,才把谢慕明座机号码告诉她,而没告知手机号码。

  电话号码在手,何娟倒是踌躇起来,她的手竟抖起来,电话按钮也无法按稳了。心里一片空白,向他说什么呢?

  她终于拨通了他的电话。远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好,哪一位?”

  何娟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对方的声音又追过来,“喂,怎不说话?我挂了……”

  “是我……”

  带着哭腔的两个字,像电流,击中了谢慕明的耳膜,穿透了他的全身,他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但理智使他立即镇静下来,“何娟,是你吗?近来可好?”

  谢慕明听到对方已经哭起来了,传来抽泣声一片,谢慕明有点乱了神,“你,你不要这样……没发生什么是吧?……我在这里很好……”

  传过来的声音终于明快起来,“很好,我也很好的,没什么事,只是太想你……”

  “没事就好。那你多保重,我很忙,电话挂了……”

  “不,不,”何娟赶紧说,“我只问你一句,你什么也不给我说,却突然走了,是不是故意在躲避我?”

  “哪里啊,一则么,事情来得突然,二则么这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就没与你说。”

  “说来说去,你是在躲避我么,你真的这么狠心,要抛弃我?”

  “不是的,不是的,何娟。……我还是一句话,我担心你,你还年轻,不要稀里糊涂地陪我玩完后半生,我是想……”

  “你那老套话又来了,我不要听。我已多次告诉你,人活在世上,就为求个快乐,在这个世上,除了你能给我快乐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你一定要把我推出去,那我只能去……”

  “何娟,在电话里,一句两句话一时说不清,到时候会面时再说,我很忙……”

  “那我立即下来……”

  “不,不,那绝对不行,你不要来,你不能来……对不起,有人找我了,再见。”

  对方已挂断了电话。何娟拿着的手机,贴在耳边,还空听了好长一段时间,仿佛谢慕明的声音能再次响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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