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每到天黑,就响起锣鼓声,渔鼓花腔,一直响到半夜。终于按捺不住,今夜躺在床上又爬起,随声寻去。
拐进一条巷子,走没多久,看见丁字路口朝左转,横跨巷子搭着戏台。前面垂着一幅白布。才知道是唱皮影戏。前面坐满黑压压一片老人。看得正带劲呢。
皮影戏我看过。那是上大学时,在轮船码头等船,有同学拉我去看。但我瞧不起,认为土气,看了一会就走了。想不到直到今天还这么吸引人。于是也站在一旁看。
只见白布上,一男一女,各骑着马,一把长刀,一杆花枪,一来一往,打得正欢。
“老大姐,这唱的是什么?”
老太婆侧过身,惊奇看了我一眼,大有城里人笑乡巴佬上街味道。丢了句“穆桂英挂帅。”现出一副怪眼,好像是说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杨宗保大战穆柯寨,那个男的是杨宗保,女的是穆桂英。”旁边一个插嘴道。
只听穆桂英突然大喊一声:“看刀!”只见一刀向杨宗保额上砍去。
“啊!危险!”
“操甚么瞎心哪,穆桂英舍得吗?她正准备招杨宗保亲呢。”又是那老太婆不屑道。
一句话逗得一片开怀大笑,哈哈哈。
果然,杨宗保落下马来,被一拥而上女兵捆住了。满场热闹。
“那是吓唬他。”
“那是玩味。”
接着台上顺嘴插了句:
“都说男子大丈夫顶天立地,想不到也败在女人石榴裙下。男人也有怕女人时候。”
显然这是现编的打诨。引来全场哄堂大笑。
只见前面一位太婆拍打着身旁老头大腿说:“听到没有,老家伙。”
那老头吸着烟,看着台上,笑着,没说什么。
“可惜明天就看不成了。”一个老头磕了磕烟锅说。
“为什么?”周围人围着好奇问道。
“村里募不到款啦。”老头沮丧说。
周围一片静寂。一会,有人感叹:“那,他们两老生活今后怎么办啊?”
啊!我不自觉向后台走去。只见后台内仅一对老人。男子手抱渔鼓筒,身边放着胡琴,脚踩着乐器,陪着唱着。妇女忙着拿着皮影在白布后晃着,嘴里说着唱着。忙碌却有序。也许他们还不知道这是最后一场了,也许他们知道正因为是最后一场,所以唱得更带劲。
我不由得怜悯,同情,惆怅。沿着巷子向前走去。
道琴音在耳边回荡,渐远渐凄凉。回头望,心里想,唱戏的是老人,看戏的也是老人,要是他们死了,那皮影还有戏么?
据说,皮影戏流行全世界,发源地却是我国。已是两千年古董。也算得国之瑰宝了。怎么一朵花却这么凋谢了呢?我百思不解。
上堤时,我突然想起一首诗:
李杜诗篇万口传, 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也许艺术的生命是更新。它应该被后起艺术代替吧。新陈代谢,应该高兴呀,又有什么值得惋惜呢。
走上堤,只见月光下,河水匆匆流去。不觉想起孔子站在河边说的一句话: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如艺术,也如人生。《红楼梦》不是说过一句话,再好的宴席也有散的时候?我们人老了,经历的事太多了,那往事就像影子一样缠住我们,拉住我们一幕一幕往后想,凭空增添些莫名的苍凉。其实,我们应该放下它们,向前看,轻轻松松过好剩下的每一天。
对对,醒来翻了个身,又安稳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