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夜色贪婪地吞噬掉夏日最后的余晖,乡村的农舍在月光笼罩之下沉寂下来,水坑里的赖蛤蟆和狗叫声此起彼伏地把辛苦了一天的农民送进了梦乡。还没有睡觉的人家因为月亮照着,也都吹灭了油灯,享受这每月几天的免费灯光,因此,夜还不太深,村里就静悄悄的了。
在村西的大路上,三三两两赶夜路的人也乘着月光,由邻村看完戏匆匆往家赶,在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肩膀上骑着一个小男孩走在队伍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肩上的小男孩担心被摔下来,从年轻人肩膀上溜下来,拉住年轻人的手,慢慢插到了人群的里头。这个男孩不是别人,就是要给大家讲故事的我,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背我的年轻人是我的舅舅。我那时大概也就六七岁的样子,拉着舅舅的手回到了村子,回到了我家街门口。
当我们走进院子的时候,窗户微弱的煤油灯还亮着,我家住东屋,亮灯的是西屋,西屋住着是四叔四婶儿两口子,他们头年刚办完喜酒,没房住,就借住在我家的西屋,每天这个时候应该是都做进入梦乡了,可今天老远就听到母亲在屋里昏暗的油灯下训斥着什么人,“你是哪来的,快走吧,明个我们给你多烧点纸,别死了都让人骂,给子孙们积点德吧!母亲说完,就听到四婶儿口齿不清的嘟嘟嚷嚷,我没听明白。母亲看见我们回来了,就让舅舅把我带到我家那间屋,母亲怕吓着我,我也不敢过去。哥哥们已经都躺下了,但谁也没睡着,大哥告诉我说四婶儿让鬼上身了,可吓人了。我以最快的速度爬上炕,衣服没脱就转进被子里,捂的严严的,只怕四婶儿身上的鬼跑进我的被窝里。我记不得自己闷了多久睡着的,或者是在四婶儿身上那鬼走之前就没睡着,记不得了。第二天早上醒了,我都不敢出屋门,母亲说:“没事了,好了”,我提心吊胆的走到四婶房门的玻璃窗户那看了看,四婶还安静的睡着呢。从那次以后我才懵懵懂懂的知道,奶奶给我讲的鬼故事不是编的,还真有鬼附体这种事,也许我把这种现象称为“鬼附体”不太科学,甚至读者有人会认为是迷信,但是在农村,是老少皆知的事,只是这种现象一直没有科学界给出合理的解释。
后来四婶儿好像好久都没再犯过那种病,直到我上初二的那年夏天可怕的那幕再一次发生了。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学校过大礼拜,周五下午早早的放学了,我家那会刚搬了新家,三间北房,里屋的门还没装,只挂了一个自制的珠帘,西屋开了个小卖部,母亲在西屋卖货。我正坐在炕沿下写作业,手中的钢笔一动一动的引起了小猫的兴趣,它躲在远处,伏下身子,做扑鼠状,只要我手一动,它就迅猛的扑来,让我无法好好写作业,于是我就只能先陪它玩会儿。我拿起一个线团扔给小猫,它马上抢到手,自己玩上了,我赶紧坐下继续写作业。当我的一道数学题还没做完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道:“给我开开门”,我先是一惊,虽然听出来是四婶儿,但平时的她比较温和,总是未开言先笑脸,今天让我有点猝不及防。我放下笔探头往门口看,因为新房没门,四婶儿的这句开门让我心惊肉跳的。“没门,婶儿!你进来吧!”我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这时我看到了四婶的脸,简直是张扭曲的脸,我现在已经形容不上来了,只记得她的脸和平时不一样,脸色蜡黄,尤其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眼睛的变化,三十多岁的年龄像长着一对老年人的眼睛。眼呈三角形,周边布满皱纹,与她年轻的皮肤和黑发极不相称。更令人不解的是她的腿,走路的时候变成一个瘸子,我四婶儿是个健康人,平时走路虽然慢点,但是很正常啊,今这是怎么了,难道刚崴了脚? “你妈呢,快让她过来”!四婶还用她那惊悚的声音朝我大声喊。我赶紧喊母亲,刚好这个时候有个买货的人,磨磨唧唧的半天不走。我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鼻子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甚至不敢咽一下唾沫,我趁着四婶儿进屋的一刹那,我侧着身体跑了出去。母亲等买货的走了,就过来了,四婶一看见母亲进来,立刻像是如临大敌,准备一场恶战一样,瞪着眼睛开始和我妈嚷嚷,这时的四婶儿已经变的语言混乱,浑身哆嗦个不停,已经分别不出她说什么了,母亲好像很镇定,意识到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今天这个算第二现场,第一现场是发生头天夜里。据母亲说,昨天夜里四婶儿和她一起去村西的一个朋友家串门,我家住村最东头,婶儿家住村中街,她们妯娌俩走到快到四婶儿家房后的岔路口就分别了,母亲还要一直往东走,四婶儿向往南的岔路口走去,刚走没多远,她突然想起母亲怕狗,而母亲必经之路有家狗特厉害,四婶儿回头朝着母亲说:“嫂子,小心那个狗……”狗后面的话已经听不太懂了,母亲还没走太远,听着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就朝四婶儿的方向返了回来。母亲再来到婶儿的跟前时,婶儿已经好像不认识她了似的,母亲看了眼前的情形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天晚上。最后在母亲的拖拽下一起来到了四婶儿家,于是,母亲和四叔又上演了连哀求带恫吓的驱鬼方式,把那个附在婶儿身上的东西说服,让它离开婶的身子,饶过她。四婶后来极不情愿的走到门外,摔了一跤,被四叔扶起来回到屋子,软弱无力的上炕睡去了,母亲等了一会,看人正常了就回自己家了。
母亲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谁曾想今天又来了,而且还找到家寻衅来了。母亲在家和四婶儿周旋,我跑出去叫人。这个时候二哥也回来了,我叫了邻居黄大哥,在黄大哥家正好同村的郑大爷也在,就一起过来了。这时的四婶儿还在和母亲嚷嚷,但听不太懂说啥,“你是谁了?说出来,给你多烧点”,黄大哥冲着四婶儿喊道。四婶儿哆哆嗦嗦还是说不清,又有人说四婶儿是装病,四婶儿只是嚷嚷,看起来情绪很激动,好像人冤枉她似的。她连比划带嚷嚷的说了一通,大家好像明白了,意思是她很渴,要喝水,我二哥给她盛了一大铁瓢凉水,她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干了,示意还要,大家这时都啥眼了,这是几天没喝水了?我家的铁瓢很大,盛满至少有将近700毫升的量,一个正常人,不是特别渴是喝不完一瓢水的,况且是凉水?二哥又去盛来第二瓢水,他觉得这回足够了,没曾想四婶儿又端起来几秒种喝掉,并且还要喝。二哥准备再去盛水,被母亲制止了,她怕把婶儿喝坏,但婶儿还是不罢休,还是要,后来二哥又去盛了多半瓢给她,依然喝干。我们都看傻了,看四婶儿那意思虽然喝水欲望不那么强烈了,但感觉还有点不太满足的表情。母亲说,这回说啥也不能再喝了,大家开始劝她走,让那东西早点离开四婶儿的身体。村里知道的人,又有几个胆大的陆续来到我家看热闹,他们有的开始询问母亲事情的经过,母亲就把头天晚到今天的经过讲了一遍,来人说:“不会是跟上李拐子了吧”,李拐子刚死没几天,而且离四婶儿家只隔了一条胡同,母亲回忆了一下,那天他们分开后,四婶儿回家必经过李拐子家房后边,难道真是他?我也突然想起四婶儿今儿来的时候,走路就是拐着一条腿走进来的,我一说出来,大家似乎都明白了,还有人说李拐子死的时候,身边没人,那天他家里人出去了,等他儿子回来人早死多时了。难道真是他?后来大家都奉劝他快走吧,不走就要扎针了,还有人起哄,说拿个气筒子给她屁股打气,四婶表现出异样的焦躁和愤怒,身体还是不断的哆嗦。我也忘记过了多久,也记不的四婶儿都被问出什么话来没有,后来在大家的恐吓和奉劝下,慢慢下了炕,朝屋外走去。刚到院里走几步就摔倒了,等母亲扶她起来的时候,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说,奇怪的是她走路不拐了,也不哆嗦了,只是感觉疲惫之极,回到屋里又上炕很快睡着了。等她再次醒了的时候,母亲问她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说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和她没任何关系,她当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我妈讲她被附体的经过。从那次以后到我毕业后去北京之前,好像还有过一次,是我三哥告诉我的,我不在场就不再絮叨了,不管怎么开始的,结果都是出门摔倒一下就正常了,附在她身上的东西就走了。这种事在农村已经见怪不怪了,也都知道怎么处理了,后来我听母亲说,我大嫂也有过一次,她是被她去世的父亲附体了,还管我母亲叫亲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