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懿冰雪聪明,何尝看不出祖父的心思。她也割舍不下这个给予自己第二次生命的老人。
原来,当年何淑懿的父母为了要一个男孩来继承香火,在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后又继续生育。没想到,又是一个女婴。彼时,计划生育抓得紧。夫妻俩协商后决定溺死这个女婴,然后再生育一个。溺婴的水盆已经放满了水。女婴即将被摁进水中。幸好何教授及时赶到,严厉制止了儿子儿媳的残忍行径。就这样,女婴侥幸存活了下来。这个女婴就是何淑懿。何教授也明白淑懿乃超生婴儿,再寄在父母名下,显然不是政策所允许的。经与老伴协商后,两人决定自己抚养淑懿。当然,对外宣称是在野外路边捡到的婴儿。由于何教授当时已在炉江教育界乃至全省杏坛都声名煊赫,威望卓著,对于夫妻俩说捡了一个弃婴来抚养,当时大家都深信不疑,甚至还认为夫妻俩做了一件大善事。后来,随着淑懿渐渐长大,大家发现她越来越跟何教授的儿媳相似,于是也就恍然大悟。然而也仅仅是醒悟而已,大家也没有刻意去揭开这个盖子。再后来,何教授让淑懿跟父母相认。一家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本来的身份相处了。
然而,何淑懿对父母基本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一次偶然中从祖母那里得知自己差一点就遭父母溺毙后,她对父母的怨恨更是无以复加。她觉得父母太狠毒了,居然下得了手去溺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很少去父母那里,更排斥与他们见面。虽然后来经祖父母开导,也或多或少理解了父母当时所面临的困境,也多少有些释怀。但面对父母,她还是无法敞开胸怀去接纳他们,更无法彻彻底底地宽宥他们。她只能保证不去恨他们。
只是,做父母的,哪能对自己的子女完全撒手不管。他们明知淑懿心存芥蒂,但对于女儿的成长,他们还是要尽做父母应尽的基本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他们事实上从来没有真正远离过淑懿。特别是,淑懿这次高考成绩不错。他们也替女儿高兴,老早就替她合计起填报志愿的事宜。
不过,对于志愿的填报,何淑懿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既不喜欢省内的高校,也不向往沿海发达地区的学校,而是钟情于东北那边的大学。不为什么,就是为了看雪。何淑懿喜欢雪。她觉得雪是这个世界最美丽最纯粹的东西。雪降落人间时,给予世界的是银装素裹,洁白无瑕。雪离开人间后,留给世界的是大地滋润,山明水秀。雪干干净净地来到凡间,又干干净净地离开人世,丝毫不给这个世界带来微微纤尘。雪的这种高洁本色,让何淑懿很膜拜,也很留恋。因此,每到冬天,何淑懿就盼着下雪。小时候,几乎每个冬天都要下几场大雪。每到白雪皑皑时,何淑懿都会跑到田野里,静静地躺在松厚的雪地上,一边亲吻雪花,一边倾听雪花亲吻大地,任纷纷扬扬的雪花将自己覆盖。她真想和雪花融为一体,做一个冰清玉洁的雪人。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雪越来越少见。而今,雪几乎绝迹了。这不免让何淑懿有些伤感和惆怅。她很怀念从前下大雪的日子,也很想再次跟雪花来个亲密接触。所以,何淑懿对东北有一种莫名的向往。对于填报志愿,她预报的第一个学校就是东北的一所大学。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可能让她重温童年的大雪梦。
但,何淑懿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祖父,也不敢告诉父母。因为他们的预期跟自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不过,她也不敢公开违背他们的愿望。尤其是祖父,他的意见,自己必须慎重考虑。因此,何淑懿这段时间有些忧悒。一想到填报志愿,她就愁眉紧锁,闷闷不乐。
这天,暑气溽热,何淑懿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吹风扇。忽然,门吱呀地开了。一个衣着华美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进来。何淑懿见她进来,连忙把头扭到一边,神情冷漠。中年女人微微一笑,在何淑懿身旁坐下来,爱怜地抚摩着何淑懿的一头乌黑秀发。何淑懿厌恶地把她的手拨到一边。中年女人也不生气。她静静地凝望着何淑懿。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的慈爱。
“我和你爸今天过来,就是想落实一下你填报志愿的事。”中年女人柔声说道。她不是别人,正是何淑懿的母亲罗美馨。
何淑懿黑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墙壁,一言不发。
“我和你爸昨晚研究了一下,以你的分数,报考江苏那边的二本学校,应该问题不大。”罗美馨继续说道。
“再我报考哪个学校,不用你们管。”何淑懿烦躁地说道,倏地站起来,蹬蹬瞪地几步跨到门口,砰地摔门而去。
罗美馨望着女儿的身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何淑懿出到门口,骑上她那辆停在树荫下的自行车,飞快地驶出炉江学院,跟着就登上了旁边的观音山盘山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