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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日军突然挥师南下。中央军惊慌失措,一把大火将长沙付之一炬。放火者的理由是“坚壁清野,不给日军留下一草一木”,令人椎心泣血。千年古城灰飞烟灭,三万军民这被这场大火夺去了生命,烧伤、致残者不计其数。长沙因此成为二战中遭受毁坏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堪与斯大林格勒相提并论。
天心阁、南华女中被这场大火尽数烧光。
劫后余生的月儿返回天心阁,但见满街瓦砾,烟尘蔽天,四处飘散着焦臭的气味。在这场灾难中,表姑一家九口葬身火海。一夜之间,月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成为水上漂泊的浮萍。
大火之后是一场暴雨,月儿又饿又累,一头栽倒在废墟之中。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喉咙火辣辣地痛。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月儿转头看去,一个年龄比她稍大一点的姑娘正在低头看着她:“你高烧好几天了,一直都在昏睡。”
“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月儿喝了一口水,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里是凤凰楼呀。”
“凤凰楼是什么地方?”
门外忽然飞来了一道欢快的声音:“女儿醒来了吗?”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半老徐娘,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粉脂,发髻上插着一朵妖艳的海棠花。
“妈妈。”姐姐乖巧地叫了一声。
妈妈走到床边,看着月儿说道:“哟,一张好漂亮的脸蛋,难怪摆子鬼非要五十块钱。你可得感谢妈妈,虽然是那个摆子鬼把你从废墟里捡出来,但是他养不活你,妈妈看你可怜,花了五十个银元给他,这才救了你一条命。”月儿昏头昏脑的,听得云里雾里。妈妈看她不言不语,又嗲声嗲气地安慰她:“五十元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儿以后只要好好地接客就行,把那些男人的魂都给勾了过来,让他们都离不开你。到那时候,不光是可以把花出去的钱挣回来,凤凰楼的男人都任你挑。”妈妈说罢笑得花枝乱颤,满身的肥肉一晃一晃的,抖得跟筛糠一般。
月儿听明白了,她被人卖到青楼里来啦。月儿挣扎着要起床,浑身却没有一丝力气。她不敢想像烟花女子每天迎来送往、倚门卖笑的日子,起了寻死的念头。姐姐送饭进来,她把头扭向一边,水也不喝,饭也不吃,躺在床上等死。
妈妈听说月儿不吃不喝,怒气冲冲地进来骂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良心,妈妈花钱买你,你怎么可以绝食呢?你这不是成心要拿妈妈的钱去打水漂吗?早知道是这样,我买你回来干什么!”回头又骂那守在一旁的女儿:“叫你看着她你就看成这样,给她喂点粥,不吃就灌!”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姐姐怕得不得了,赶紧劝月儿:“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呢?”但是,无论她怎么劝说,月儿就是不吃。
“蝼蚁尚且偷生,你怎么可以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没有人愿意做烟花女子,我们在这里也是万不得已,都是苟且偷生而已。”月儿睁开眼睛,姐姐的身边又多了一位美人。
“醒了?”美人轻启朱唇,吐气如兰:“妹妹,我告诉你,凤凰楼好多人的命都比你苦。”说罢接过姐姐手上的米粥,一口一口地喂给月儿:“你要是饿死了,妈妈最多也就是掉了五十块钱,你却失去了一条命。你这么年轻,划得来吗?别再傻了,你得好好地活下去。”美人的话似乎有点道理,月儿最终把粥吃了。
月儿活下来了,但她不肯走出房门一步,平时都是姐姐把饭菜给她送进屋里来。开始的时候,妈妈倒是任着她闹小性子,日子长了,妈妈再也忍不住脾气,又骂又打,用绣花针把她的十根指头扎了个遍,痛得月儿死去活来,但她越发倔强起来,宁死不肯接客。然而,高墙大院挡不住青春如水,足不出户的月儿照样成了凤凰楼的头牌姑娘。过了一个月,妈妈突然不打她也不骂她了,好吃好喝地待她不说,还专门派了姐姐和美人日夜伺候她。
原来,有个要缠万贯的老板看上了月儿。妈妈奇货可居,欲将月儿卖个好价钱,正在和老板讨价还价,却在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警察局长金胖子拦腰一刀,重金将其买走。
离开凤凰楼的那一天,姐姐和美人流着泪把月儿精心打扮一番,然后将她送上一乘大红花轿。
金胖子原是洞庭湖上的水匪,满脸麻子,长相奇丑无比。但他手下有几百条人枪,长年累月在洞庭湖上杀人越货、绑架勒索,是为赫赫有名的水中霸王。其时长沙战事紧迫,金胖子接受政府招安,水匪头子摇身一变成了国军。进城之后,金胖子大肆结交三教九流,撒出金条孝敬湘军的带头大哥刘建绪,弄来了一个小区警察局长的头衔。追杀红军的时候,刘建绪原本是老蒋手下的得力干将,后来又在淞沪会战立下战功。哪知功高震主,刘建緖没有飞黄腾达,反而被老蒋解除了兵权,只是挂了个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的虚衔,刘建緖愤愤不平:“打红军时,老蒋对我们湘军很放手,让我们打个不停,现在抗战,我们反而清闲了。”刘建緖的不满日甚一日,后来一不做二不休,弃职跑回长沙开银行,自任董事长,一门心思地捞钱。金胖子做了刘建绪的跟班,自然是上行下效,在两军之间穿梭走私大发国难财。短短数年,花出去的金条成倍地赚了回来。
月儿一转身变成局长太太,成了名动蓉城的贵妇。她年轻貌美,气质超群,跟着金胖子住别墅,坐名车,出入各种应酬场所,可谓风云一时。然而,“蜜月期”非常短暂,金胖子很快露出了风流好色、奸淫成性的豺狼的本色。在此之前,他长期霸占一位下属的妻子不肯放手,下属畏其权势忍声吞气。一位同僚对其好言相劝,金胖子怒其多管闲事,暗地里派人将其残忍杀害,抛尸荒野。
金胖子的罪恶昭彰,被害人家属喊冤上告,搞得金胖子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性格暴虐的金胖子自知罪恶深重,经常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稍不如意就将月儿扒得一丝不挂,鞭打、针扎、烟头烫、拳打脚踢。月儿无法忍受,一次又一次地寻机逃跑,却被金胖子一次又一次地抓了回去。一次,月儿跑到一家茶楼求救,金胖子带人追过来时,一位公子将月儿藏于方几之下,使之躲过一劫。
得到了外界的援手,月儿的反抗更为强烈,她期望马公子能够帮助自己逃离苦海。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金胖子掌控着。土匪局长布下陷阱,突然将马公子缉拿下狱,万般折磨之后,将奄奄一息的马公子弃之荒野。
马公子人间蒸发了一般,使得月儿寝食难安。金胖子阴阳怪气地问道:“怎么啦,你的小情人不见了,你就连饭也不吃了吗?你是不是打算为他殉情?”月儿这才知道,马公子已经中了金胖子的毒手。金胖子并不解恨,索性将月儿绑到立柱上鞭打,将她打得体无完肤。
多年之后,月儿的心境仍然难以平复。这一天,月儿的家门口突然来了一位修理匠,头上的毡帽几乎遮住了整个面孔。月儿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被那顶毡帽刮蹭了一下,手心里被人塞进了一张纸条。
月儿吓得魂飞天外。
入夜,月儿带着一丝丝绝望过后的侥幸,冒险来到一家酒店,等候她的果然是马公子。他的脸上多出了几十道深红色的疤痕,眼神里多出了一道骇人的杀气。
马公子冷冷地道:“我是来娶你的。”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月儿惊呆了,她瑟瑟发抖,多时方才说出话来:“月儿感谢马公子昔日相救……”她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滑落下来。她对马公子心存感激,她希望能够一举逃出金胖子的魔掌,但她不想跟着杀气腾腾的马公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