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染红叶 第十七章
清房工作开始了。调查结果表明，在领导干部中，多占住房现象非常普遍，有人调到一个单位占有一套住房，有的夫妻两方单位各分一套住房，还有许多人已有“房改房”还拥有“集资房”，所谓“集资房”，就是单位工作人员自己筹集资金建的住房，但实际只付一些建筑材料费，不包括建房所用土地、工程等费用；他们都知道，按照中国下不为例的惯例，只要能占有这些住房，迟早会有政策过户给他们的——要将这些人多占的住房退出来，真好似虎口夺食。
市商业局局长又来到市清房办，请求换房，淮海问他为什么要换房，他唉声叹气地说：“唉，我们这些人太老实，规定95平方就买95平方，人家都超出15平方——不是政策规定，可以超出15平方吗？超出部分按市场价就按市场价吧。当时我只考虑超出部分还要自己掏钱，这种住房哪有自己掏钱的道理？现在想想真吃大亏了。”
淮海回答他：“不行，你已经经过房改。”
淮海说：“个个都这样不乱套了，也没有这样的政策规定。”
他说：“好像不是这样吧，某某、某某、还有某某某，他们都已经参加房改，不是又把房子退出来重新换房了。”
淮海说：“那和你不一样，他们都是调到省里去的，而且都是提拔，这种异地调动的，到新的地区可以安排住房，如果在原地已经参加房改，可以把房改的房子退掉，再重新参加房改。但也有级别规定，如果调到省级机关任县处级干部，调到市级机关任乡科级干部，即使是异地调动，也都不安排住房。”
那人说：“那我调到市里是正处级干部，不是正好符合政策吗？”
淮海说：“你怎么胡搅蛮缠，你是房改前调上来的，这项政策是针对房改后异地调动的人的。”
那人说：“你就不能‘变通’一下吗？不就是时间问题吗。听说你以前也是商业系统的，那我们还是老朋友呢，帮帮忙吧。”
淮海对他已失去耐性，把他扔了一桌的香烟拢起来，连同他的报告一起塞到他手里，说：“我没有这个权力，你找别人帮忙吧。”
清房工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人们都在看，都把眼睛盯在两人身上，一是市委一名副秘书长，是军分区转业干部，在部队已有一套住房，转业到市委后又分一套住房，另一人是市物价局一名副局长，就是原市纪委常委夏侯民，1993年纪委、监察合署时，他谋任副书记，但德才都不及，离开了市纪委，他在市糖烟酒公司有一套住房，给儿子住，到市物价局后又给他买了一套住房。两人一是市委领导机关的干部，一是原纪委领导班子成员，看能对他们怎么样，许多多占住房的人给他们打电话，叫他们不要退出多占住房，“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一天，夏侯民来到市清房办，脸色阴沉，淮海和他打招呼，他不理睬，进了陈光宗的办公室。陈光宗叫他坐，叫淮海给他倒茶，他不坐，也不喝茶，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红本，一个是《党费证》，一个是《工作证》，狠狠地摔在桌上，说：“我是共产党员，是国家干部，你们就是开除我党籍，开除我公职，我也不退房。” 淮海走出办公室，把门关上。里面他们谈了一会，然后门猛地开了，夏侯民眼看着淮海，一边往外走，一边气冲冲地说：“你们眼太瞎，太瞎。”
成高计书记听说后，亲自打电话给夏侯民，说：“听说你党籍和工作都不想要了，是不是，那好，我立即开除你的党籍和工作。”夏侯民只好退出了多占的住房。成书记又叫方正清给市委那个副秘书长打电话，说：“如果不主动退房，就撤销职务，通报，还要将房退出。”那个副秘书长也退出了住房。
一个星期天下午，市清房领导小组召开会议，听取工作汇报。淮海没有睡午觉，提早来到办公室，准备汇报材料。他见陈光宗已在办公室，问：“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陈光宗说：“我一早就来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家。”他一脸倦态，面容发青，气色很不好。
淮海问他在哪里吃的午饭，陈光宗说：“我胃里很难受，不想吃，喉咙里有股腥味。”
他的桌上放着厚厚一堆举报信，每天的举报信他都要当天处理完，但此时在看的是廉政办那边送来的准备印发的文件的清样。淮海说：“你身体不好，工作要放手一些，不要什么事都亲自处理。廉政办那边的工作，就让江波去负责。”
他无奈地说：“不是我不放手，一处问不到，一处就出问题。你看，这么大的标题，错别字都校对不出来。”
他将手中的文件清样给淮海看，那二号字的标题上的“市廉政工作会议”的“廉”字成了“腐”。“这不是大笑话吗！”他又对淮海说，“你以后要多负起责任来，我已向方书记推荐你当廉政办副主任，特别是这些文件要替我把好关，你看后我就不看了。”
可是第二天上午一上班，就听说陈光宗夜里胃大出血，被送到医院抢救，医生说他是肝硬化，导致门静脉高压曲张，引起食管和胃底静脉破裂出血，生命垂危。陈光宗被送到上海去抢救，江波到市清房办负责清房工作，淮海被召回，临时主持廉政办工作。
有３个军分区转业干部，一个是市无线电管理委员会武主任，一个是市质量技术监督局高副局长，一个是市委宣传部的史科长，交出了多占的部队的住房，因为部队急等着他们的房子分配给别人，军分区的后勤部长每次给清房办打电话，一张口就说：“吼救、吼救（喝酒、喝酒），请你们吼救。”此外也有一些人退出了多占的住房。但更多的人还在观望，他们暗中联络，订立同盟，法不责众，总不能将众人都开除党籍、公职吧。市人事局一个将到退休年龄的黄海区人武部转业干部，天天到清房办来哭，说真的开除他党籍、公职也不退房，也不能真的为这件事开除他党籍、公职。市清房办副主任江波本身就占有多套住房，除市政府分给他的一套楼房外，他爱人单位又分配一套集资房，有人说他还有一套检察院给他的集资房。方正清叫他给每一个多占住房的领导干部打电话，他愁眉苦脸地说：“我打电话不起作用。”敷衍地叫抽借到清房办的市档案局的申少平打电话，申少平没有这个胆气，很为难地说：“我不是市纪委的干部，说话哪有用啊？”
一天，江波向方书记建议，是不是可以仿效别的市的做法，将多占的住房，按市场价过户给占房者，他还听说，省里也是这样做的。方书记不同意，说这是变相“二次房改”。江波又向市领导小组其他领导汇报，在召开清房领导小组会议时，三名副组长——一名副市长、一名人大副主任、一名政协副主席都赞成这个办法，并说，南京有许多国民党时期外国使馆和高官、富商的公馆，都在这次清房中折价卖给了房屋居住者，我们为什么不能采取这种办法呢？于是，这项新政策出台了。这让房产局和国资委的人员又发了一笔财，因为多占住房过户，要他们签字，盖橡皮图章，当事人送报告到他们办公室时，他们都殷勤接待，倒茶让坐，但就是不在报告上签字，你去催他，他就说还要研究研究，经人指点，知道这“研究研究”就是“烟酒烟酒”，于是向他们的办公桌抽屉里塞进一个信封，他们假装没有看见，然后拿出报告来签字。房产评估机构的人员也发了财，因为房产过户要重新评估房价，当事人连信封都不要，直接给他们递上现金，他们也不去看房，就问：“你看需要评估多少？”于是在房产评估证书上填写上金额，盖上公章。历时半年，黄海市清退住房工作，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之下，在市纪委的直接组织、实施之下，在市各部门、单位的大力协助之下，胜利结束，共清退多占住房多少多少，收回国有资产若干若干……江波请淮海写总结汇报材料，然后再将总结汇报改写成经验材料，在市纪委刊物上刊载，淮海说：“你叫别人写吧，这样的文章我做不出来。”
一天，那个姓彭的老人又来找淮海，问：“听说清房工作已经结束啦？但区供销社一套房子也没有清出来。他们也没有分房子给我。”
淮海问：“你去找区纪委了吗？”
老人说：“找了，区纪委说清房工作已经结束，清房办公室都解散了，叫我去找信访局，你看，这不又推回来了。信访局那些人我还不了解他们吗？他们也没权解决问题——你可不能再推呀。”
淮海直接请示了方书记后，以市廉政办的名义，给黄海区纪委和组织部，发了一封公涵，责成他们给那位老人按离休干部待遇解决住房问题，并按房改政策过户给个人。又过了一段日子，老人欢天喜地地来找淮海，告诉他问题全解决了。这时淮海告诉他，小时在他家房檐下掏麻雀的事，老人哈哈大笑说：“小时调皮，长大才有出息。你和你爸爸一样，都是正派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