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人已寐,周围静寂。
我伏卧榻面辗转反侧,终究不能入眠,外头晚风习习,吹走了寐意,又因初来乍到不习惯,翻滚几个轮回依然不乏。
于窗外眺,有个影子隐隐现现,佳影似曾相识,是为夜深沉在作怪,影子由上至下乌漆漆。
这时,黑夜中那俏影沉默转身,当黑笼罩四周,再没杂景尚且可观,如此英俊的少年形单影只。
他步伐轻盈缓缓朝窗前而来,挥手示意叫我,我便下榻来,推开上扣的门,那位少年郎正孤孤站立,可惜,托景太过单调。
托景过于单调触发恻隐之心,所以举步过去希望能徒添色彩,到了他跟前,就被先夺言“我已经计划好了,回神界后就搬家。”
我默了。
他扬扬手,怯怯一问“你不奇怪我为什么要搬家?”
既然他想我问,多问一句又何妨“你为什么要搬家?”
他视线下移,如在故意逗趣寻乐“这样我们见面时方便呀,再说,我有责任保护你。”
我低眸,受宠若惊下宛笑如然。
从没试过被人保护是什么感觉,被人欺负倒是深有体会,风水轮流转,怎么也该到尝尝被人保护、被人爱的感觉了吧。
花前月下,屋外风景清幽,月下景台,特适合恋人气氛,这场景,犹如专为我俩而设定。
莫大的一段地,就寻着夜景如此美好,少华戚戚地问“怎样,和我在一起开心幸福吗?”
我又低眸羞羞一笑,无从作答。
他是个善变的少年郎,高傲时冷若冰霜,不在乎时吊儿郎当,开心时油嘴滑舌,特为首次见识到原来他不高傲时的样子也有几分可爱。
酝酿着‘可爱’一词是否放错地了,经后辗转反侧,又变样了,只要年轻,无论男女都很可爱。
我如实回答“开心啊!”
他从衣襟里取出那支由荷花幻化成的玉箫正要吹奏一曲时,倾刻,旁边古树落英缤纷,我闹腾地伸出手掌来接,让落英散落在手心之上。
见我玩得乐,少华把玉箫物归原处,同样伸手欢快去接落英,让片片落英落在掌心之上,他和我并肩同坐石阶,两脚一荡一荡的。
稍后,他四指合并,制造出一个洞来“乐彤,曾经有人说,从这洞里看出的景是最美的,就能看见你想看见的东西。”
我半信半疑把脑袋靠拢过去,却没任何异样。
我失望透顶“没你说得那样神奇。”
少华余光瞥来“是你眼力不够好。”
他所言极是。
我双眸有时会睹物不清,如雾里看花,轻揉几下稍好些,这是与生俱来,不是后天形成,也许是因娘有喜之时风餐露宿,居无定所,才致如此。
娘害喜之时,四处奔波,真是难为她了,别人身怀六甲时如珠如宝,成为重点保护对象,她恰恰相反,我又怎会不体弱多病?
多说无益,开心时刻莫提伤心事,以免触景生情,有防扫兴。
见渐渐夜更深,我和少华商议着就此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就寝,却见主人家匆匆跑来,讲明他父亲病重了。
屈指一算,原来在此留宿已快有一年,期间,老人多次病发,时好时坏,我便尽一个孙女之职来哄他,如若开心,有如正常人一般,病发之刻非常闹人,但只要用心去哄哄,就会安静下来。
回想起在凡界这一年里我都是在农家陪伴老人中安恙度过,过得也算充实。
近期,他屡屡病重,着实令人担忧。
经过一年时间的相处,发现仁者之父许多的和蔼可亲,跟着仁者步伐潜入他休歇之处,一阵沉重气氛腾上云头。
我把少华推到前头保驾护航,临近床边,眼前老人双目紧合,难以辨别他是酣睡或是假寐。
卧榻之上,被褥之内,只躺着这么一个奄奄一息的老翁。
仁者奔波劳碌,时而烧水,时而掌盖手绢为他擦拭着身,把一条冷帕子轻捋于他天堂之上,后来方知是起着高烧,老人闭目苦哼叹,是在释放难受。
我近榻几步,矮身坐到上头。
被褥微微下陷,榻发出咯吱的响声,老父知晓我在此,于是轻轻裂开那紧阖的双眸,用沙哑而低沉的语声连成一句话“孩子,你在呀。”
现在我的身份不再是上宫公主外婆外孙女乐彤,而是老人的孙女,所以一定要扮演好这个角色。
少华坐在身旁邻近处,仁者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羹汤,透明汤雾里,仁者的神色已纯粹得很。
把羹汤端近,老人又任性撒起娇来“孩子,我要你喂我喝。”
面对他这个要求,我左右为难,一直扭扭捏捏迟迟不应。
他一个老人,我一个小姑娘,还非亲非故,如果发生肢体接触,那该有多尴尬呀!
而且……还有旁人看着,虽说我现在是他‘孙女’,那也只是口唇之说,并不货真价实,又叫我怎么下得手去喂?
可老人不依不饶,如一个半大不小娃娃一般叽咕嘟囔“乖孙女,你喂我嘛,我就是要你喂我。”
我欲罢不能,不知该何去何从,委屈一看仁者,又勉强一瞥少华,附近水盆里,映出我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咬着牙,在思绪中不断挣扎徘徊,是不是与其这样怨天尤人还不如身临其境的设身处地会更好?最终义气战胜了儿戏,放下心中芥蒂,上吧!
我端起羹汤,用设身处地的方式来说服自己,小汤匙舀起一小口汤喂入老翁嘴中,他恻隐道“好喝……”
喝下一口,随后一口一口接着喂,直至汤碗里透明见底。
他揉揉肚皮,既饱也不饿,很快就安然入睡,这次,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和少华已在凡界这位仁者家中寄宿了七八年之久,大概已适应凡界这无忧无虑的日子,渐已忘怀本是神仙这一身份。
这天,仁者做好晚膳过来邀请我们用餐,他道“做神仙真好,七八年的时日了,你们依然光鲜亮丽,容貌如初。”
我心头巨惊,对啊,我们是神仙,差点被这鱼水之欢画眉之乐所替代。
少华道“我们已来凡界七八年,可在神界只是个七八日而已。”
我留意到仁者鬓角边新上许多白发苍苍,不禁感叹,‘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七八年时光,当初健硕的仁者新上白发、颜容憔悴,原本白发的老者已行动不便,哎,时光匆匆啊。
再过几天,仁者之父再次病重,加以照料,此番,又好转些天。
又有那么日头和暖的一天,直到中午,仍不见老人任何动静,我仨因奇去探究,结果目瞪口呆,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