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过来时,我已经钻进被窝准备去会见周公了。我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南方某省的号。我第一反应,这是个骗子电话,这年头骗子多的就像当年满天飘洒的经理名片。
我拒接完电话刚刚摆好睡眠姿势,电话铃又不屈不挠的响了起来。我气愤了,接通电话刚生硬的吐出个“谁呀”,对方倒是很深沉的道:“是明子吗?
我一怔,这个称呼是我年轻时的叫法,已经有十几年没人这么称呼我了,我急切道:“是我,你是那位?”
“你猜。”对方的语气充满了喜悦与调侃。
我快速搜索了一下记忆,实在想不起会是谁就不耐烦的回应道:“我猜不出来,你快点说,我可要要睡觉了。”
“你怎么还是这个驴脾气。”对方的语气满是笑容。
“呵呵,你还真了解我,你到底是谁?”
电话里传来了李强的声音:“老明,是文俊回来了,你马上来宾馆316房。”
“文俊,他从哪儿死回来的,怎么才告诉我?”
“我刚从车站把他接过来,你过来再说。”
李强和文俊是我当初来到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一对儿朋友。准确的说我是先认识了李强,因为他与李强同住一个寝室也是李强的朋友,我们就水到渠成的都成了朋友。
当初我们在一起同吃同喝同玩,这关系一直维持到他结婚后才告一段落。文俊的老婆是我们厂长的女儿,他们结婚后,他就不能再像以往一样与我们这些基层工人随意来往了。我们的友谊就定格在了他结婚前。
当初我是有机会继续跟他来往的,但性格和价值观导致了我们没能同流。
当初他是想让我做他连襟的,但他的小姨子跟他当时的女朋友一样丑,姐俩都是高额头秃鬓角最让人不忍目睹的是瓶子底似的眼镜片后面的那双金鱼眼。
我当时推辞说自己还年轻,不足二十岁,不想这么早找对象。
他倒心知肚明的为我撕开了虚伪:“什么不想找对象,你就是嫌她们姐妹丑,她爸爸可是厂长,娶了她们你好处多去了,漂亮顶个屁用,漂亮能下双黄蛋呐?”
文俊自从跟厂长的女儿确定关系后就开始与我们的接触变少了。他每天下班几乎都是在陪伴女朋友。
九十年代初,厂里给领导干部们盖了一批够标准的房,厂长搬家时,全厂科级以上干部都去帮助厂长乔迁。在中午的答谢宴上,厂长领着文俊给各个来临的客人敬酒,并同时告诉大家这个帅气倜傥的小伙子就是自己的大女婿。这些客人中就有文俊所在的分厂厂长。
那次答谢宴第三天,文俊就由原来的锅炉倒班工变成了分厂调度室的调度,三个月后又被派往党校学习。半年毕业后回到分厂担任起副调度长工作。也就从这时起,文俊彻底搬出了我们这些基层工人的单身寝室。
在一个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文俊正式迎娶了厂长的女儿,那天全总厂的小车倾巢而出,车队排了足有两公里长。婚宴上,我和李强只在挨着洗手间的角落里勉强为自己挤出了个位置。
敬酒从婚宴一开始就进行起来,直到我们桌的人吃完撤退时,文俊的敬酒才刚刚进行到科级干部。
那天算是我们正式见面的最后一次。一年后,文俊随同他岳父的工作变迁举家搬到南方某个名城。我们连践行酒都没有来得及请上他就如此分别了。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竟然没有忘记我们。
敲开宾馆房间的门,开门的文俊紧紧把我搂住,我不习惯的推开他这过分的热情:“免了免了,还是让我看看你老成什么样了吧。”
文俊的确苍老了许多,消瘦且蜡黄的脸庞因为笑容挤出许多皱褶,这跟当年的意气风发简直是天壤之别:“我听说你已经是处级干部了,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副嘴脸?”我像当年一样跟他调侃着。
文俊友好不失亲热的拍着我的背:“还是那么强壮挺拔,不看脸部和白发还是一个好小伙子。”
“那是。”我夸张的炫耀着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基层劳动,就剩下个好身体了。”
坐到沙发上,李强掀去茶几上覆盖的几张报纸,几盘摆好了的佳肴美食呈现出来,文俊拿出一瓶茅台:“来咱们边吃边聊。”“咋就自己回来的,嫂子和孩子呢?”我看着里间屋问文俊。
“你现任嫂子在家看店脱离不开。”
“现任,”我猜测着问,“换老婆了?”
文俊苦笑着点点头:“向你学习,换了个漂亮的。”
李强给我们倒完酒提杯道:“行啦老明,别一见面就问这些不高兴的事,二十多年没这样喝一顿了,先喝酒。”
那晚我们一直喝到天亮,两瓶茅台带一箱啤酒被我们全部拿下。在推杯换盏的讲述中,我搞清了文俊这些年的生活轨迹。
文俊自从娶了厂长的女儿,不仅跟我们不来往了,就连自己的父母也只有过年才能看上一次。
老丈人是跟市长平级的大厂长,自己的父母只是乡下种地的农民。两位亲家也只是在他们结婚时见过一面,再就没有了相聚的理由。
结婚伊始,虽然媳妇不回乡下看公婆,但文俊还能逢年过节去看望在田间地头刨生活的父母。自从随老丈人去了南方,看望父母对文俊已经是一种奢侈了。好在文俊手里有小金库,对父母的思念与孝敬全化作了给钱。
文俊到南方不久,就被提拔到一个负责采购厂区用品的部门做了主管。在买方市场是上帝的环境中,文俊成了大上帝。
客户们为了把自己的产品卖给这个中央直属的企业可谓是绞尽脑汁想绝了办法。文俊整天被酒海宴山包围着,再有就是如云的美女,如林的美腿。
礼物收多少文俊是记不住了,仅现金,购物卡就有几百万。
文俊在工作上很满意,但跟老婆的关系却很一般。
文俊结婚后一直跟老丈人生活在一起,他这个当厂长的老丈人只有两个女儿,他视他们是掌上明珠。东北女人无论丑俊都讲究强势,娘家爹如果有能耐就更强势。文俊的老婆就是这样的人。她高兴了怎么都行,她不高兴文俊只能在沙发上过夜。在老丈人家里,文俊只能忍气吞声。
那个叫敏的女人出现,是文俊的孩子上小学以后。
敏是杭州人,出美女的地方让白白净净的敏带着知书达理的清美。也是为了推销自己产品的敏,在第三次宴请文俊时把文俊宴到了自己宾馆的床上。男女之间的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文俊在与敏无数次的苟且中渐渐的发生了真感情。
敏是个单身的乡下女人,高不成低不就使得她在三十多岁时还未能寻找到自己的归宿,待到她想放弃原有的条件时,她同龄的小伙子们都已罢园干净。
她同文俊的开始就是想完成自己的销售业绩,文俊同她在一起并不是单纯的泄欲之欢,接触了半年后,文俊不再让敏做那低三下四的销售工作,他给她盘下了个店铺,敏在这座城市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最早就在餐饮业打过工的敏,把自己的这个小饭店经营的有声有色。文俊也有了家以外的家。
十年前,老丈人到了退休年龄,老头在退休前把文俊推到了副处级的职位。
在副处长的位置刚刚坐了二年,老丈人因突发脑出血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没有了老丈人的保护,文俊这才开始自己的奋斗。就在他信誓旦旦准备坐上处长宝座时,他们的工厂出现了一次惊动中央的火灾事故,事故损失很大,仅人员就伤亡二十几个,事故调查组在经过严密调查后,把火灾责任锁定在阻火器失效上,这批阻火器是不合格的三无产品,采购者正是文俊。
文俊被纪委叫去谈话了。待确定是玩忽职守,收受贿赂后文俊被移交到了检查机关。
文俊被判刑了,五年的牢狱之灾。在他服刑伊始,那个厂长的女儿提出了跟他离婚,理由是他所享受的贿赂中有近二百万说不清去向。文俊没有犹豫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漫长的五年赎罪,文俊安心服刑。这五年里只有敏在逢年过节来狱中探望,这五年只有敏在逢年过节替文俊给他父母邮寄着孝顺的心情。三个月前,刑满释放那天,又只有敏开着他当初给她买的那辆车在那扇洞开的大门口迎接孑然一身的文俊。
那座城市是不能再待了,尽管那里有很多文俊当初潇洒的回忆。文俊在出狱第三天就决定返回老家为他那年近八十的父母养老送终。敏在确定他义无反顾时也毅然决然兑掉生意红火的饭店伴他而行。
两人在老家的县城重开了一家饭店后,再次堕落成普通百姓的文俊这才想起来年轻时的朋友,他来看我们就是要重续当年纯洁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