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枫和阿月的认识只是人生的一个偶逢,一个邂逅。因为父亲是农科院水稻专家,大学二年级的他暑假里去海南岛他父亲的水稻育种基地。那天,正逢育种队播种因人手不够招收民工帮忙,犁田,平地,撒种,记录,挂牌……陈枫也帮着父亲和技术人员一起忙碌。中午,民工们大都有家属送饭,这时陈枫看到大树下孤零零站着一个女孩,望着她短短的汗湿衣衫,卷起的裤腿上已经干结的泥巴,陈枫不由得怜悯心大起,递上自己带着的干点心和一枚给她买水喝的五角钱金色硬币,女孩双手接过,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轻轻地向陈枫道谢。
傍晚,陈枫去育种队附近小池塘洗手洗脚,见到那个女孩在挑水。也许是感受到陈枫的目光,女孩禁不住回头看他,待与陈枫含笑的目光碰在一起,感到羞怯的她连忙挑着水桶走了。陈枫不由得笑了,这时候他发现,这条崎岖的小路其实也是很动人的,在石头缝隙处,有一束无名的野花在绚丽地开放……
渐渐地,陈枫从村民那儿得知那个女孩叫阿月,今年十七岁。她父亲遭车祸死了,撞死他的车主逃得不知去向。多病的母亲经受不住残酷的打击,撒手而去,舍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世界上。
长大了的她花一样美丽,阿月的小屋就在育种队附近的小土坡上,窗台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野花。
每天清晨和薄暮,在小池塘边,陈枫和阿月见上面,陈枫就会有声有色说些他知道的奇闻轶事,为博她快乐一笑。阿月果真笑了,笑得那么美丽。二十岁的陈枫从阿月那儿不仅感受到美丽,还能感受到她心底里一片善良,没有蒙上一丝世俗纤尘。
一天早上,他帮着父亲做完记录,路过土坡阿月的屋子,他想进去看看,于是穿过铺满落叶的小路,来到阿月家小屋。小屋很简陋,墙上斑斑驳驳,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小桌,再没有别的东西。阿月从柜子里拿出一些花生米,用一块干净手帕包着,小心地用嘴轻轻吹去一些碎屑,一点也不感到寒酸请陈枫吃花生米。
陈枫吃着花生米,来到窗台前,看她种的那盆花。陈枫看清楚了,那不过是叫做太阳花的再普通不过的花。
我们这儿管这花叫老不死花,田野里到处都是。阿月说。
老不死花?太难听了!没有品位!在我们上海,那叫太阳花。名字可比老不死花好听多了。
阿月告诉陈枫,因为它生命力旺盛,只要有阳光和水,在哪儿都能生长,短暂开花之后就谢了。开了谢,谢了开,永永远远,没有尽头。所以这边的人都叫它老不死花,她真的不知道它被叫做太阳花,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2
中午时分,陈枫父亲带领全体育种队技术人员外出参观,留下陈枫一人看家。
午后,天气闷热得透不过气来,没有一丝风,连榕树叶子都停止了摆动。陈枫看书看得昏昏欲睡。这时,从小土坡那边传来歌声,是阿月在唱,歌声透过密密的老树丛,在仿佛静止了的空气中回荡,和呢喃的小溪融为一体……
按照父亲临走前的叮嘱,陈枫在中午最热的时候打开了育种队基地的秧棚,让秧苗透气透风,防止高温烧坏秧苗。同时也让秧苗接受阳光的照射,炼苗,这些,陈枫懂。
夜,黑沉沉的夜,陈枫被隆隆的雷声惊醒。只听到外面呼呼的大风声响,闪电炫目,雨点猛烈。父亲他们还没有回来,他记得秧棚还没有盖上,连忙翻身起床,戴上斗笠,拿起支手电筒,急急往秧棚那边而去。
风狂雨骤,沟渠旁的小树都弯了腰。秧棚尼龙布发出噗噗的响声。很吓人。到了田边,微弱的手电筒光下,只见一个人正在盖秧棚!是阿月!
陈枫一下子愣在了田埂上。
忽然,阿月叫了一声,陈枫连忙问她怎么了?赶紧下了田,手电光下,只见阿月的手上满是鲜血,阿月皱眉说可能是碰到玻璃或瓦片什么。见伤口还在流血,陈枫说到我那边去包扎一下,不管阿月同意不同意,拉着阿月就往育种队基地跑。陈枫用清水洗清阿月的手,然后取出医疗箱,替她涂上红药水,在伤口包上纱布。
阿月,你太苦了,离开这儿吧。到城里打工都比在这儿强,还可以上夜校,将来有机会有出息啊。陈枫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这么说。
阿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温存的目光看着陈枫,那双柔和的眼睛是那样的生动和温馨。
陈枫认真地说我不骗你。你要是愿意,待我暑假完和我一起去上海,我有许许多多要好的大学同学和朋友,他们也会帮助你,请你相信我……
阿月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热烈的光芒,但很快熄灭了。她忧伤地摇头,站起来说自己该走了。就在陈枫替阿月披上他自己的雨衣,送她出门的时候,恰逢他父亲带着育种队技术人员冒雨赶回基地,见到此情此景,父亲只是默不出声地看着儿子……
两天后,父亲把他送上了回上海的飞机。
但是,他还是见了阿月一面!
那是他坐上去机场的长途汽车,缓缓驶离育种队基地,当长途汽车摇晃着从土坡驶向平坦大路时,陈枫突然看见了阿月,她站在公路一侧,她是来迟了还是故意等在这儿?他不得而知。她一动不动站在那儿,这时候她还没有看见陈枫,正在用目光寻找着一扇扇车窗中的他,陈枫急忙打开车窗,大声招呼着。这一瞬间,阿月终于看见他了,她移动脚步想往前随车走,但是最终没有动。于是,陈枫清楚地看见她朝他点头,朝他微笑,一如既往的动人笑容。可是她马上哭了,满脸泪水,她穿着平时那件略嫌小的绿色外衣,风吹拂着散乱的发丝,在那一刻,阿月的点头和微笑,那泪流满面的脸庞,就永远印记在二十岁的陈枫心上。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她,长途汽车就把她站着的地方撇下,一个转弯,他的视觉里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3
但是陈枫和阿月的感情故事还在继续。两年后的一天,正准备考研究生的他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接到母亲电话说家里有他远方的朋友上门来找他,待他回家意外见到远方来的朋友竟然是阿月!
陈枫母亲正在和阿月谈话,一个问一个答,好似怯生生的学生在回答严厉老师的提问。阿月见陈枫进来,低着头小声说,她在上海一家服装厂打工,已经一年多了。今天是周六,她试着按过去他给她的地址找到了他家。
陈枫又见到了阿月,见到了她姣好的面容,见到了照耀着自己清澈明亮、柔和的眼睛。她的双眉比过去更青黛,他又感到她如玉一般的温柔和花一般的芬芳。这是他两年来为之魂牵梦萦的阿月啊!
陈枫一个劲地说,你好啊,坐啊,坐啊,到了这儿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给我来个突然袭击,往后你每个周末来我家,我也放学回家,我可以教你电脑,补习文化,打打牙祭……陈枫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仿佛要把藏在心里两年未说的话全说出来似的。
晚餐很丰盛。陈枫母亲不停地给阿月夹菜,问寒问暖。陈枫母亲的关心,让没有亲人的阿月心里倍感温暖,眼睛湿湿的。刚从外面开会回家的陈枫父亲也不同于在海南时给阿月的严厉形象,而是充满了温厚慈祥。一家人暖意融融。一直到很晚,陈枫才送阿月回工厂去。
#p#副标题#e# 路上,霓虹灯闪烁。两人走着,陈枫兴致勃勃说着,阿月听着,只是微笑。好一会,阿月想起什么,伸手从小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抓在手心里,让陈枫猜,是什么东西?
陈枫说是花生米?是小镜子?是照片?是你的照片?……陈枫猜了几样,都没有猜出来。陈枫握住阿月的手展开,阿月的手心里原来是几颗黑糊糊的小米粒一样的东西。
花籽,是老不死花花籽。对不起,是太阳花花籽啊。你忘了?
陈枫没想到老不死花籽这么不起眼。
阿月说你明天种在花盆里,放在窗台上,让太阳照着,浇浇水,一个月内保准开花。花开的很好看的哪。
陈枫接过花籽,小心地包好,笑着说我明天就把花籽种在花盆里,等它开花时候,我们一起看它开花,看它开花时到底好看不好看……
和煦的风,暖暖的风从黄浦江边吹来。从此,阿月经常来陈枫家。学电脑,补习文化。有时候,阿月悄悄来到陈枫家附近,这是陈枫和她约好的。傍晚时分,整个城市朦朦胧胧的,陈枫就在街上寻找阿月那可爱的身影。有时候,一棵人行道上的树的暗影遮住了她,有时候,一个陌生的行人背影遮住了她,但她很快又从暗影中出现,轻轻地叫他一声,投给他欣慰的笑容……有时候见到了陈枫,怯生生问他是不是等急了?担心他是不是等的有些不高兴了。陈枫牵着她的可爱小手向前,漫无目的向前走,走在浓浓展开的夜色里……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陈枫心里充满了愉悦和幸福,那是他青春年华最美好的时刻!
与此同时,一些风言风语在陈枫的邻居间传开。这引起了陈枫父亲的深深忧虑。陈枫母亲瞒着陈枫,悄悄来到阿月工作的服装厂。
在阿月的宿舍,陈枫母亲和阿月作了一番语重心长的长谈,无非是要阿月离开上海离开陈枫,让阿月明白她和陈枫相好是不可能的……最后要阿月别恨她。她也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无奈。阿月惶惶然说,陈枫妈妈,我干吗要恨你呢,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来找陈枫,让你为陈枫担心,我保证今后不会再耽误陈枫的前途。当陈枫母亲硬是要塞给阿月一叠钱作为补偿时,阿月婉拒了。
这天下午,陈枫精心照料的太阳花,在灿烂的阳光下,出人意料的提前开放了,他打电话约了阿月来看花。
在他屋子的窗台上,只见太阳花每一个小小的花苞几乎都在爆裂,飞溅,开花的美丽景象就像是一场密集的流星雨。一朵朵小花争先恐后的开放,然后很快地凋谢。陈枫和阿月都被这景象震慑住了。默默注视着那一朵朵小小的花朵走过这短短的生命历程。
陈枫蓦然发现,阿月的目光注视着远方。远方有些昏暗,氤氲,深远,迷蒙。
第二天,阿月登上了南行的列车。她给陈枫留下一封简短的信,那张被泪水打湿的纸上只有六个字:我走了,谢谢你。
4
一年后的除夕之夜。陈枫家来了客人。是他做珠宝玉器生意发了大财的舅舅。陈枫喜欢和有着闯荡江湖丰富阅历的舅舅聊天,从舅舅的口中了解到许多云南边疆和缅甸的风土人情,还能感受到创业的不易和商业竞争下的人情世态的炎凉。
全家围着火锅,吃年夜饭。一边天南海北聊天。陈枫看着舅舅因为开着空调和火锅散发的热量,脱去外衣,发现舅舅腰间拴着个精致的锦结,觉得很奇怪,遂问舅舅那是什么?
这叫千千结。舅舅随口答道。
千千结?陈枫大感好奇。
舅舅见外甥好奇,来了兴致,解释道,这千千结,在民间叫做冤孽结,传说心怀怨恨郁郁的女性把丝线打成无数个结,然后在临终前送人,要是别人能替她解开这锦结,那么地底下的她就能得到超升,来生就会有个好归宿。一日解不开,就一日不能超升……
陈枫接过这个用七色丝线打成的千千结,只觉光彩夺目,尤其那红色,就像是流淌着殷红的鲜血一般。
舅舅,这是谁……在求你解开这个结?陈枫狡黠地问。他知道舅舅是个出名的风流人物。
别和你舅舅没大没小,没有规矩!父亲责备儿子。
陈枫母亲从儿子手里接过千千结,试着解开结,可不知从哪儿起头解。
二妹,这个结我不知解了多少次,至今摸不着门路。唉,那姑娘干吗这样惩罚自己呢。舅舅叹息。
见外甥注视自己,舅舅不好意思一笑,说这个千千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在缅甸做玉石买卖时住在一家酒店,酒店内有几个来自内地的歌女,她很喜欢其中一个新来的小歌女唱的民歌,平时也多给她一些小费,从来不欺负她。上个月,她得了急病住院,他去医院看望她,她很感动,握着她的手,挣扎着说她的病再也不会好了,哭着求他,等她死后一定替她解开这个锦结。他不忍心她难过的模样,就答应下来。其实,他连歌女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和她在一起的小妹妹都叫她阿月……
阿月!陈枫心里惊呼一声。他的一颗心倏地下沉,一直往下沉,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好一会,他从母亲手里接过千千结,轻轻地说,舅舅,还是我来替她解这千千结吧,我能替她解开……
陈枫把这千千结扔进火锅下烧得通红的木炭上,那千千结滋滋起火,瞬间成为灰烬。这时,从灰烬里露出一枚黄澄澄的五角硬币。就是他认识阿月那天给阿月的那枚硬币啊……
陈枫不知烫地捧起那枚硬币,放在胸前,夺眶而出的几滴泪水滴到了硬币上。
5
春节过后是立春。当第一阵春雨细细绵绵下过不久,陈枫不经意间震惊地发现,因为太阳花凋谢后被母亲从他屋子窗台丢在院子里的那个花盆里出现了好几株嫩绿的小苗!那么娇小不起眼,孤立无援,少女般亭亭玉立中似乎还有一种羞涩,但是在阳光下却显得生机盎然。
这柔嫩的小苗简直就是阿月的不死化身!
太阳花,老不死花!
陈枫浑身热血自往上涌,泪水盈眶。他懂了,深深地懂了。生命犹如花,花是易逝的,但世上永远不朽的是花开放时的激情,世世代代延续生命的过程。青春男女的友谊是什么?青春男女的感情是什么?是一只酸酸甜甜的梅子,是一片感觉模糊的晨雾,是一只在阳光出来前在雾水上的红蜻蜓。更像是一首动听的歌。
阿月把对生命的依恋和对他的感情寄托在美丽的花之中。
陈枫虔诚地捧起花盆,放回到自己屋子的窗台上。他要让这花永远永远陪伴自己身边。
他明白,虽然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阿月,但阿月其实并没有离开他。阿月那可爱的身影和温柔的目光将永远地陪伴着他和永远活在他的心中,让他怀着一种深爱迎接以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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