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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花儿

作者:王自亮

编辑:杨关庆

花儿其实姓华,因为她长得好,白面大眼,眉毛弯弯,嘴角经常沁着笑意,像一朵花儿一样,大家都叫她花儿。久而久之,这花儿仿佛倒成她的姓了。

花儿娘家是河东人,三年前嫁到了这边来。

这河就是黄河,鲁豫两省以黄河为界,黄河滔滔汩汩,在这里一改黄土高原的湍急,变得散漫而从容,舒舒缓缓的从南往北流。因此,当地人就把黄河以东的山东称为河东,这边就称为河西了。

河东河西隔河而望,隔了这么一个天堑,原本应该没有往来。而偏偏黄河是滚河,经常在这片广褒的土地上滚来滚去,就像绣球一样,没个正着。就造成了河东河西的模糊混乱。许多人家,几十年前是河东,几十年后就成了河西。而原来,几十年前的邻居,几十年后竟成了隔河而望。

因此,虽然几十年过去了,河两边仍是牵牵扯扯,有很多割不断的亲戚。但这亲戚也都是老亲戚,因为这几十年黄河不再滚动,人就自然来往少了。

花儿的媒就是由她姑说的。她姑几十年前嫁到了这边来,到了花儿十八九时,就在这边给他找了一个婆家。起初花儿她爹还不愿意,说隔了河多不方便。花儿她娘就急了,说你就没一点眼力劲,你看着那边发展恁好,家家都盖了大瓦房,还让花儿守在这,守着你怎么?守着你受穷嘞!你到街上看看,那满街的人,傻大汉样一站一条街,有啥出息?

花儿她爹老实,确实没她娘有眼见。自小花儿家的事,都是大小事她娘板上定钉,她爹只是参考意见。

这媒自然就定了。及至后来见了国强,他爹就更愿意了,小伙子人高马大,憨憨实实,那胳膊腿就像檩子一样,虽然面目粗糙点,那算个啥?男人有几个挑样的!他爹乐得满脸笑:那算啥,男人不能挑样,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找个踏实可靠的男人就是福。

秋收后定了亲,年底就结了婚。一架花轿,吹吹打打,就把花儿娶到这边了。花儿的到来,在这河边小村还引起了轰动。因为,她太漂亮了。花儿知道她的漂亮,自小就有男人贼溜溜地看。到哪,都有人瞅了她夸。

下了花轿,花儿看那些男人,死眼盯着她,那眼就像充了血。她悄悄听老人议论,说这国强憨人有憨福,娶了个天仙回家。看自家汉子那样,婆娘们就不乐意了,说,媳妇不问丑和俊,把家做活值千金。长的好有啥用?又不是画,关键是要能做活。

沿了小巷,走近巷底一家瓦屋。里面更是闹成一团。院子里支了两口大锅,热气腾腾,喷着诱人的香气。红红的火焰,就像是五月的石榴花。

晚上,花儿正在洞房里坐着,酒后的男人闯进来,就像饿狼一样,绑了国强涌进来,那些男人狠狠瞪了花儿,嘲弄着,“你这小子,哪来这样的艳福。亲一个,亲一个。”几人就架了国强,又抓住花儿,把两人就压在了床上。有人在死死揪了她的奶子,有人狠狠捏了一下她的屁股。花儿委屈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是,越是如此,那些人似乎越痛快,笑得越响亮。

结了婚,花儿才知道,国强家的风光是撑着的。有三间青砖瓦房是不错,可那只是个空壳,到现在,砖瓦、工钱还欠人家一万多块。这次又因为结婚,又东拼西凑借了五千多。国强呢,又无父无母,在村里人单势孤,一切都靠自己张价。整体来说,不错,这河西是比河东强一些,可也只是部分人家,这里的人有一种吃苦精神,敢拼敢闯,不像河东人只知道守在家里。他们敢于出去闯荡,就有一部分人富了。但富的也只是个别户。大多数人仍很穷,又多了一种嫉富妒能的红眼病。因此,看似平静的小村其实颇不平和,人心杂乱。

国强家人虽少,但好在他为人实在,谁家有事叫他,他有求必应,而且能下死力,所以在村里人缘不错。他是个泥瓦匠,天天跟了盖屋班东村西村跑。

结婚后的一个月,国强却赖在家里,哪也不想去。吃吃喝喝,夜里就没完没事的弄那事。花儿想着是才结婚的男人,馋猫一样,也就纵容了他。可是,那种事情实在令花儿厌烦。想起新婚夜,花儿就伤心,人走后,国强醉薰薰的,一张臭嘴就凑了上来,剥下他的衣服,就来个霸王硬上弓。疼得花儿死的心都有。可事后,花儿想和他说句话,他翻下来又呼噜噜去了,连一句话都没有。花儿那个伤心呀,她虽然生在僻塞的黄河滩,可之前跟本家嫂子、村里妇人做活,也多少听得一些男女事,他们都是情呀爱呀,柔情蜜意,看来颇为销魂的,可咋就是这样子?如果真是这样子,她们一个个咋还恁痴迷呢?

就这样,一个月要过去了,国强仍这样,花儿就不愿意了,说你这么大个男人,天天闷在家里,吃啥喝啥?帐啥时候能还?

国强就又开始接盖屋班的活,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中午回来,不管花儿在干什么,想来了,关了门扒了衣服就干,干完活,抽一袋烟,又呼呼哧哧睡去。花儿虽然不那么疼了,可是仍有一种无端的气恼。

国强干活后,花儿就收拾家,栽花种草,她心思细,把小院子收拾得花团锦簇。大家就说,还是有个女人好。有女人这家才像个家了。

没事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过道里做十字绣。她手巧,花儿手巧,缝的花儿,做的针线针脚绵密,比那店里样品都好,慢慢大家都很喜欢她,很多姑娘来找她学样说话,她们家门口就成了人场。

一天下午,国强正要去干活,四歪却找上门了,这是国强的一个本家叔。

歪叔,你咋恁闲?国强说。

就是找你呢。你这段在哪干活了?

刘村。

跑那远干啥,家门口的活都干不完。

不是找不到么。

我二小的院墙你打一下吧。

呀,准备结婚了。

先给他收拾收拾,结婚还不是一句话!

那好,我明天去看看。

两人说着话,四歪的眼睛却贼溜溜直往花儿身上瞅。花儿很心慌。四歪晃悠悠走了。花儿说:国强,我看这人不是啥好人,你就别给他干了。

国强白她一眼。乡里乡亲的,哪那么多事?咱就是个干活的,找活还找不着呢?哪有人家给活咱不干?

第二天,国强去了四歪那,晚上,就醉薰薰回来了,一面嘟哝一面说:“花儿,你还怀疑四歪叔,人家这人真不错,以前村里人都说他抠,可你看这次,四凉四热,好酒好菜招待我。你说,咱图个啥。”

接下来几天,国强把四歪的院墙砌起来了。四歪果然没有亏他,活干完时,马上就结了工钱。

不几天,又给四歪介绍了一个外村亲戚的活儿,亲戚要修个厕所,因为路远,国强有时就要住那。

而四歪呢,这一段凑了空有事没事就往花儿这边转悠。一双眼睛只在花儿身上扫。那眼睛贼溜溜的,看的花儿心慌。

花儿呀,你看你这身段,穿这衣裳,愧了你这好模样。上次我去广州,给你婶捎了一块呢料,她衣服多用不着,回头我让人给你做做。”上午没人的时候,四歪瞅着花儿说。

“叔,不用了。俺有衣服。”

“哎,不是我说,国强这人实在是实在,就是太老实,天天盖个屋砌个墙,能挣几个钱?花儿呀,女人家爱美,要是买衣买啥给叔说。”

四歪瞅四下无人,一双手就悄悄抓住了花儿的手。

“叔呀,翠花叫我,我过去看看。”花儿摆脱了他,急急溜出来。

花儿等着国强,想着他回来给他说说,可国强又没有来。第二天,她托一个村人捎信让国强来了。晚上,夫妻两个亲密后,花儿就说四歪这个人不中,国强以后要防着他,不要跟他来往太多。晚上别在那住,再晚也要回家。国强却不以为然,“你呀,就整天疑神疑鬼。四歪叔那人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天天在外跑,见多识广,啥女人没见过?”

花儿不言语了,翻过身,眼泪一滴滴泪落下来。

国强一去又是几天,夜里,花儿就把门插结实,还在门后面顶个木桩,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哆嗦。即使这样,她闭上眼,就是四歪那双贼溜溜的眼睛。

不几天,一个午后,四歪又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绵料衣服。花儿,你试一试,看合不合身。不知道你尺码,我是大概估的。

四歪叔,我有衣服,你拿走。

哎呀,一家人客气啥,这东西,你不穿也是在家扔着。搭了就搭了。再说,四歪四下瞅瞅,你要不穿,谁还配。这可是毛呢呢。

隔几天,四歪又来了,手里捏一个小盒子,我前几天出来,到四川跑活,见那边人家都戴这玉坠,很好看。我给你买了一个,你试试。

说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碧绿的玉坠儿,像一滴眼泪。

花儿说着不要,眼睛却盯着那坠子儿不挪移。四歪一笑,傻妮子,拿着吧,跟了叔,好东西多呢。

慢慢的,四歪来的越来越勤。可说也奇怪,这人并没有初见时那么讨厌了。虽然花一点,色一点,可说话那么解人心,那么知人意。那手儿,也绵绵软软。花儿的心慢慢动了。

国强的活基本上下来了,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花儿故意袒开脖颈,脖里的绿坠儿,一晃一晃的,发着晶莹的绿光。

那料国强却压根看也没看,关了灯,翻身就压了上来。

“路迢迢,夜长长。

姑娘独自守空房。

嫁了一个老实郎,

只知干活不知长。”

小时候,花儿不知道从哪听到的一首歌,在心头涌了出来,那眼泪就像那断线珠子一样一阵阵涌下来。

国强刚刚在家没几天,四歪又来了,他给国强找了个活,要他出外,给他侄子看工地大门。“这活轻闲,又能挣钱,除你是我侄儿,换他人,给我磕头我也不让他去。”四歪说。

国强感激不已。

花儿却说,别去了,哪里不能挣钱?离了他,人都饿死了吗。

国强说,咋不去,你咋那么多事?人家四歪叔对咱多好。

花儿白了他一眼,走到了外面。

国强去工地的第二天晚上,四歪就来了,手里提了一瓶酒,“花儿,我说你也不够意思,我给国强找这么好的活儿,你不请恁叔喝一个。”

“中啊,让我先把婶子叫过来。”花儿说。

四歪看他一眼,颤巍巍的身子往花儿身上蹭,花儿一把把他推开,眼睛哗啦啦的流。

四歪气哼哼走了,国强在工地上不到半月,就被撵了回来。

到了家,就是打牌喝酒,喝了酒回来就要花儿

花儿虽不愿意,可架不住他那蛮力。

有一天上午,花儿正在门口绣花,国强酒气薰薰的来了,叫住花儿

说,他侄子听四歪叔的,这次听人说是有人说他坏话了,要不,我们再去找找四歪叔,让他再给侄子说说,那活确实不错。

花儿没吭声,啪地给了国强一巴掌。

或许是受了刺激,国强又跟几人走了,去了外县一个建筑工地。

村里来了个小木匠,旁边柱子家打柜子,请他过来了。小木匠一嘴山西口音,说话响响亮亮。

中午歇晌的时候,他爱到门道里乘凉,看花儿嗅花。小木匠很白,穿了汗衫,露出一身白亮健美的肌肉。他常常看花儿,那眼睛亮亮的,看得花儿痒痒的。

你这手真巧。木匠赞叹着。

花儿不抬头,笑笑。

干活的时候,小木匠爱唱: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歌声很亮,像那哨儿一样,唱得花儿的心很软,很柔。

有事没事,小木匠就会到花儿这来走走。说说话,喝口水,歇蛤脚。他很灵巧,总能看出活。

花儿家的椅子松了,花儿家的床头晃了,他收拾一下,就完好如初。他做活很慢,很精细。他甚至还用边角料,给花儿做了一张小桌子,做了一个小柜子。那柜子很精致,还涂了红红的颜色。花儿很喜欢。他的心很细很柔,花儿一次做针线手破了,他马上就买了一个创可贴,给花儿粘住手指。

他们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给花儿讲他的家乡,那是一个满是丘陵,满是歌声的地方。特别是傍晚,红霞映着山岗,小木匠就站在那山岗上,放着白白的羊群,放开了嗓子唱——

晚上,久不出现的四歪又来了。

四歪这次又从四川来了,给花儿捎了一身衣服。

花儿把他推到门外。四歪仗着醉意,啪啪地拍门。

一个人影跑过来,狠狠地跺了四歪一脚。

四歪站起来,骂骂咧咧走了。

“你打了他,你快走吧,他可孬。你在这站不住。”

“我不怕。他再来,我还打。”小木匠说。

可四歪没有来,四歪找了几个小伙子来了。

他们围住了小木匠,小木匠一点也不怯。

“你为什么打人?”

“你问四歪,我为什么打他。”

“一个外地货,还在这里横。上。”

啪!小木匠脸上挨了一巴掌。他一弯腰,呼的从腿里抽出一把刀。亮闪闪的。

“来吧,捅一个够本,来两个赚一个。”

“算你小子有种,明天就给我滚。不滚,剥了你。”

一群人骂骂咧咧走了。

“你擦擦嘴吧。”花儿捞出毛巾,擦他脸上的血迹。

“你明天走吧!”

小木匠摇摇头。

“活没干完?”

“早干完了。”

“钱没结?”

“结了。”

“那咋不走?”

小木匠看着她,亮亮的眼睛会说话。

花儿羞红了脸,低了头。

——

午夜的村口,响起一阵响亮而快乐的歌声: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作者现供职于河南省长垣县委宣传部)

王自亮 | 色字头上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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