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香花,又名梦花,开于春季。传说人们在结香树下打个结再许个愿,那愿望便能成真。若许愿的是一对恋人,这两人便会受到祝福,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昭明十年,有一刺客组织悄然诞生,组织名为影,行事风格十分毒辣,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我,便是影的一员。
在我五岁那年,父亲欠了赌坊一屁股债,索性把我卖去青楼来填补负债。我知道之后又哭又闹,情急之下拿起家中的剪刀朝父亲捅去,不敢回头看,我便慌忙跑出了家门。
找到一个没有人的里巷,我独自靠在墙角,瑟瑟发抖。我害怕,害怕那些青楼的人找到我,要把我带走。到了夜晚,我更害怕,害怕父亲的魂魄要来找我索命。我不敢出去找吃的,更不敢睡觉。
就这么在里巷不吃不喝了好几天,我本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这时却有人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把我带回了影,给我饭吃,教我武功,还给了我代号,那人便是我师父,也是影的首领。
在影里的都是无名无姓之人,我们拥有的只不过是一个代号。我的代号,就叫结香。
我问师父为何叫结香,师父看了看蓬头垢面的我说道:“这代号听着像个女的,免得以后有人把你认错了性别。”
我放下了手中的包子,一阵惆怅。我明明是差点被卖到青楼的人,怎么成了雌雄难辨的假小子。
在之后训练的日子里,我才明白师父也就说说而已,在练武之事上,他从没有把我当女子看,我的手上全是握剑磨下的茧子,也就组织里的前辈衣服破了来找我缝补的时候,我才感受到自己还跟“女人”这个词沾下边儿。
没过多久,影里来了新人,是个男孩,约莫比我大两三岁,冷冷的,不爱说话,我上前打招呼让他叫我师姐,他也不理,扭头就走。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耸了耸肩,看来是个不好相交的主。
有天师父把我俩叫到一起,交代于我对他多加照顾,顺便给他起个代号,代号便叫归冢。我虽然听着,眉毛却拧了起来,这个代号一点都不好,却不见他有异议,我开始怀疑这个人是木头做的。
等他离开之后,师父才对我说起他的来历。他是在乱葬岗被捡到的,从那时我才明白为何影的成员都只有代号并无姓名,因为我们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既然无家,何来姓氏。
不出我所料,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归冢都对我爱答不理,更夸张的是他可以连续好几天不说话,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怕他憋出什么病来。
直到有一天,我奉师父之命前去找他,发现他关着门也不作回答,我敲了好几遍门也不见屋里有动静,索性把门一推,瞥见他慌忙地把什么东西藏在身后,眼神慌张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却不知床边的针线包早已暴露。
我走到他身前说道:“师父找你有事。”
“哦。”
他一如往常那般惜字如金,却迟迟不见起身,我们两人相对无言,最终竟是他先沉不住气地开了口,“你,你先出去,我等下再去。”
我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去一只手说道:“给我吧。”
他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给你什么。”
我头朝床边的针线包撇了撇,“别跟我说你会什么针线活,师兄们的衣服破了都是找我缝的,举手之劳而已。”
不料我这么一说却把他的脸说红了,“不用!我自己会缝。”
从见到归冢至今,我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情绪激动,如此反常的行为,倒让我生出一丝好奇。
我假装离开,猛然一个转身,轻松地抢到了他藏在身后的东西,归冢惊慌失措,开始去抢我手上的东西。
我们两个都是习武之人,抢得有来有往,一时间也分不出什么胜负,最后却因为男女力量差异,我被他猛地扑到在床上。
他的脸一路红到脖子,喘着粗气大声对我说道:“快点把衣服还给我!”
我波澜不惊,把抢来的衣服举到他的面前,“不就是亵裤破了嘛,你看看自己缝成什么样子,你要是想光着就自己拿去缝。”
归冢就这么盯着我看,我们两个又陷入了沉默,这回轮到我不耐烦。我起身推开归冢,亵裤却没有还给他,顺手拿起床边的针线包,没理会还愣在床上的他,丢下一句“明天缝好还你”就走了。
唉,没办法,对付这个木头,只能用强的。
到了练功结束的休息时间,我才有空拿起衣服开始缝缝补补,其实干这活也有好几年了,师兄们还常常调侃我说因为他们这几个糙汉子,自己多了个绝活。使我到现在每次拿起针线都有种亲切感。
其实我帮归冢缝亵裤一来是怕他真的光屁股,二来也是想以师姐的身份对他多点关照,让他对我尊重一点,不要老是视若无睹。
话虽如此我还是缝到了大半夜才缝好,期间好几次都要睡过去,唉,谁叫我答应那人明天就还的,可不这么说,若要多缝几天,归冢肯定要急眼,又怎么肯让我缝。
第二天我顶着一双熊猫眼把缝好的亵裤还给了他,他红着脸拿过亵裤还是一言不发,我早已见怪不怪,刚想转身离开,却听见他急急地朝我说了声“谢谢”后急忙跑走,我淡淡地笑了。只是从那时起,我又多了个要帮缝衣裳的人。
五年光阴犹如弹指一挥,归冢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归冢,但我们的关系却慢慢变好。每次他出任务,我都会让他偷偷给我带一些好吃的回来,我说要还他钱,他却不肯收,说是就当我帮他缝衣裳的犒劳。
我们都还在长身体的阶段,我就这么看着归冢身形慢慢拔高,五官逐渐长开,声音开始变得沙哑,最重要的是他的功夫进步神速,短短几年,归冢的身手已经排进影的前十名了。而我的身手与他相比,就好比绣花功夫。
作为归冢名义上的师姐,我也很是郁闷,总觉得针线活才是我的主业。师父也常常对我恨铁不成钢,有时严厉了点还可能会受皮肉伤,但我不怨师父,刺客是个危险的职业,我若是不去提高武艺,指不定哪天出任务就会有去无回。
但是每次被师父惩罚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向他抱怨,也只向他抱怨,因为我知道他话少,不会向别人乱说。每次他就坐在我身旁,一边帮我上药,一边静静地听着我滔滔不绝。
直到有天我又被师父惩罚,找他抱怨的时候,他竟开口跟我讲了个故事。
“传说有一对身份悬殊的恋人,他们十分相爱,却被世人阻拦无法在一起。直到有天他们在结香树下打了个结,那树竟开出了繁茂的花朵,世人以为是神仙庇佑,便同意他们结为夫妻。”
我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解,“我说我被师父责罚,你跟我讲传说干嘛?”
他看着我解释道:“人家都说只要在结香树下许愿就能实现的,我们去试试吧。”
我开始忍不住嘲笑归冢,“你个大傻瓜,这些事情也信。”
归冢看着地面沉默不语,我看着他不禁生出一丝心疼之意,唉,罢了,谁叫我是师姐,若是不把他哄好我以后就没外边的点心吃了。
“嘿,我刚刚跟你开玩笑呢,有些事情啊,你说不灵的时候是最灵的呢。”
只见归冢噌地站起,不顾我的拒绝,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跑。我们翻过高高的墙,跑过长长的街道,来到了一棵繁茂的结香树下。
“我们走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棵树?”
归冢把我额前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轻轻地说:“嗯,这棵是我目前找到最大的结香树了。”
我脸颊一红,不敢再看向他,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归冢看着我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禁催促我赶快许愿。啊对,我们是来许愿的,都怪归冢乱动我头发,让我忘了这回事。我虽然觉得传说都是用来哄小孩子用的,但见归冢如此坚持,既然来了,那不妨许个愿再回去罢。
我拿起一根树枝打上一个结,双手合十,望着满天的星空大声喊道:“结香花神啊,看在我们同名的份上,请你让师傅不要再惩罚我了好不好。”然后转头看向归冢,“这样行了吧。”
归冢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又牵起我的手跟我一路跑回大本营。多年之后,我早已记不清那个少年模样的归冢,只记得那天夜晚的星星很亮,归冢的手很大,我的心跳的很快。
也不知是不是传说真的灵验了,师父最近真的不再责罚我,像是受到鼓励一般,我越发努力练功,武艺竟然精进不少,倒是归冢武艺似乎停滞不前,那个经常被师父责罚的人从我变成了归冢。
几年后,影的名声渐渐传开,我们出任务的难度也逐渐变大,每次总会有队员没能回来,影的人数在一点点变少,我也不知哪天自己就会命丧黄泉。
我跟归冢开玩笑,说自己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外边了,归冢一脸严肃地打断了我,“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的,阿香。”
我看向归冢笑了笑,“嗯,你现在可是影身手最好的,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啦。”
归冢顿了顿,像是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慎重又紧张地看着我说道:“阿香,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带你离开影,去一个没有刀光剑影的地方,你……愿意跟我去吗?”
我知道归冢的这番话对我而言不过是美好的幻想,但是,我想跟他在一起,“我愿意,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的话刚说完,归冢就迫不及待地牵着我的手往外跑,对于他的这系列动作,我实在反应不过来,“诶,等等,你要带我去哪啊。”
“我们去小时候许过愿的那颗结香树那里。”
我扶额,没想到他这么大的人了还是相信那个传说,“我们别去了,路程太远多麻烦啊,我不是就叫结香吗,你对着我许愿就好了。”
“啊?”归冢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没等归冢回答,自己跑回房里拿了根红细绳,把它放在归冢手上,“我的四肢可不能打结,你就拿这根红绳代替吧,来把它系在我的手上。”说罢朝归冢伸出了一只手。
归冢虽有迟疑,但还是乖乖地系上了。
“你还没许愿呢,要许愿才灵。”
想不到归冢虔诚地合十了双手,闭上眼睛,嘴里说着我听不见的话语。
“好了,我现在宣布,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开不开心呀。”
“开心……”
我举起了被绑上红绳的那只手,朝归冢晃了晃,“那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可要保护好我啊。”
“嗯……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一天夜里,我在床上睡得正香,却突然被一个人摇醒,我模糊睁开眼发现竟是归冢。只见归冢拿出了一个包裹,催促我赶紧起床,“阿香,快点,我带你走。”
我不知道归冢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计划,但是我早已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虽然会害怕,但是有他在,我就不会退缩。
像那晚我们去结香树下许愿一样,归冢拉着我的手一路狂奔,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跑了一段路程,归冢领着我上了一辆马车,我们坐着马车行驶了三天三夜。终于我们抵达了一家客栈,决定休息一晚再出发,殊不知那一晚过后,我们迎来的将是永别。
天空燃起一朵蓝色的烟花,那是影的信号,我们终究还是被找到了。
归冢眼神变得凌冽起来,随时做好作战的准备,但是我知道,就算归冢的武功再好,我们也无法跳脱影的重重围捕。
我利用归冢对我的不防备,将其敲晕,再雇了一个马夫,我们合伙将归冢拖上了马车。那马夫看起来老实憨厚,是个可信之人,我又给他加了点钱,让他驾车向北行,并且提醒马夫,若是车上的人醒了,便把他原地放下,若是他要原路返回,就让马夫把我的这段话说给归冢听。
“醒来之后别来找我,若是想把我带走,就在外面多锻炼,等到有了身份和势力之后,自然能把我带走。我知道你借着许愿的方式偷偷替我挡下了师父的惩罚,现在换我来守护你了……若没有身份势力,千万别回来找我。”
马夫点头答应,说罢我催促他们赶紧离开,接着回到客栈等待影的人到来。
我知道被捉回去,就算不丢性命,也得少一层皮,但是出乎意料地,师父并没有对我没有实施什么严厉的惩罚,而是把我锁在了一间房里。用他的话说,要留着我的这张脸,为他做事情,有些时候,长得漂亮的人办起事情来就是会方便些。
我没有异议,也不准有异议,只是心中不禁会感慨,我早已不是那个被师父嘲笑雌雄莫辨的假小子,他亦不再是那个惩罚之后还会拿糖哄我的师父。
昭明二十年,新皇帝登基,但其昏庸无能,整日沉迷美色不理朝政,贪官盛行,百姓叫苦连天,我奉师父之命,伪装成舞女前去刺杀皇帝。
我知道,这一去是真的回不来了。也罢,仔细想想我这一辈子过的那么糟糕,死前还能干件大事,似乎也不赖,只是不知道,归冢现在过得怎么样。或许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好出处,早已把我忘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舍不得摘掉手上系的那根红绳。
刺杀的前一天,我又去了那棵结香树下。这棵树与我第一次见到的相比,更繁茂了,而且树枝还打上了数不清的结,有的地方还挂满了许愿的木牌,看来这里早已成为了许愿圣地。原来除了归冢,还有那么多人相信那个传说。
就在我要走的时候,看见一个姑娘把一块木牌挂在了树枝上,那牌上写了一句诗: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虽然小时候有影的前辈带我读书认字,但往也仅限于此,对于诗词方面更是一窍不通,我开口问那姑娘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她却淡淡的回了我一句话,“他走了,不会回来了,我的心,也便死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营地,我开始梳妆打扮,因为是替换的身份,所以我要把自己化妆成另一幅模样。
影最近风头很紧,听闻京城的禁军首领一直在寻找影的下落,为此我们已经换了好几个营地。最糟糕的结果就是我被认出身份,无法进行刺杀,到时候潜伏在皇宫四周的刺客会突破式的刺杀,这一次任务,调动了影的所有人员。
我若是刺杀成功,死的便是我一人,我若是被认出身份,死的可能是影的所有人。
画上精致的妆容,镜子里的女人美得不可方物,却是我陌生的脸庞。
我成功混进了舞姬的队伍中,来到了皇宫的大殿前,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只是龙椅旁站着的那个人,让我慌了神。那是我好久没有见到的归冢。
我极力平复住情绪,不让自己去想关于归冢的任何事情。师父让我献舞魅惑君王,
一曲舞罢,那皇帝果然看中了我,要我单独留下给他献舞。等到人散去,我抓准时机,拿出藏于袖中的匕首。就在我的匕首快要割到的时候,一把剑刺穿了我的身体。我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去,那手握长剑的人正是归冢。
我伸出了那只系着红绳的手,想去触碰他,身子却被抽空了力气,倒在了大殿上。
“归……归冢。”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去呼唤,归冢的表情变得错愕。
“阿香!”归冢抱起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我的意识逐渐迷失,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皇帝下的命令。
“禁卫军首领与刺客同流合污,斩立决!”
我笑了笑,原来结香的传说是真的,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時光荏苒,金玉殿前不知换了几朝天子,来去匆匆,结香树下又不知来了多少新人,唯有那传说,至今流传。
原创简介
作者:阿梁,一个热衷于把想法用文字表达并分享给别人的小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