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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 聆听 | 伊豆 | 爹的铁脚板

文 .图/ 伊豆  &  主播 / 眉如远山

在外用完晚餐回家。这时,一团黑影蜷缩在昏暗的楼道里,一点微光正一明一灭着。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那黑影大声咳了一声。

  打开灯,爹正默默地坐在我家门前的台阶上。身后立着的那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比坐着的爹还高出半头。见到我,爹一手托住腰,一手捶着腿,这才缓缓直起身子。看到地上的烟灰已积了一小堆,知道爹已经等我大半天了。

“爹,您怎么来了,也不给我们打电话”。我一边将爹领进门,一边心疼地埋怨道。爹歉疚地笑笑,掸了掸身上的灰,脸上的皱纹像刚平整过的土地。爹倚着门框顺势提起左脚,右手拿过鞋架上的毛巾,仔细地擦过脚底,换上了拖鞋,再抬起另一只来……做这些的时候,爹的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可能是久坐的腿脚一时还没有缓过劲来吧。我赶紧扶老爹坐到沙发上,这才注意到爹的脚。

这是一双怎样的脚啊?这是一双耕过寒霜,犁过悲欢的脚吗?打着赤脚的爹,走过多少坎坷多少艰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年四季, 爹像一头套了牛轭的老牛,每天犁着晨曦,耙着星光,一刻不停地围着土地转。爹虽然不懂诗,爹却在大地上书写着绿色的诗行。

春风吹过,禾苗们在爹的脚下齐刷刷地舞动纤细的绿腰,越发喜人。爹掐了烟蒂,捋了捋裤管,双膝跪地,身子匍匐在软泥与水光之间,双手在每一棵禾苗的株距间游走,爹要做的是将那些还站不稳的秧苗扶正,再顺手拔除杂草。沿着行距直直地缓慢地往后退,每一步,爹的动作是那样轻缓,一垄一垄地耘下来,将每一株稻子都轻轻细细抚摸了一遍。爹像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就这么跪着,完成了对土地的一次膜拜。或许,对于高贵的土地,爹只有谦卑地弯下腰,将腰弯下来的爹,也将自己种成一株沉甸甸的稻穗。从播种、插秧、灌浆、杨花、抽穗到成熟,爹弯着腰像侍弄婴儿那样侍弄着土地

田间地头,竹山茶园,大半辈子的摸爬滚打,也让爹练就了一双铁脚板。打从进这个家门那天起,我很少见过爹穿鞋的时候。这些年,我们没少给爹买鞋子,皮鞋,旅游鞋,解放鞋应有尽有,可都原封未动叠在盒子里。就连婆婆早些年做的那双发黄了的千层底,也依旧像一对委屈的小鸟儿,孵在那只老旧的藤篮里。只有到了腊月,等娘磨够一箩筐唠叨后,爹才肯趿上一双鞋。

原以为爹是铁打的,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可是爹的脚告诉我爹终究老了。皲裂的脚后跟,一道道暗色的口子像是被岁月的利刃捅得沟壑纵横,粗糙的脚背上盘根错节着一条条青筋,像爬满了扭动身子的蚯蚓,那十个发灰的脚趾并排站立着。站立着,如同矗立着十座荒凉的山丘。爹就是用他这双承载了七十多年风雨的脚板,丈量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砂砾,每一粒虫鸣的吗?

那可是103级台阶啊,103,这个不算巨大的数目,对于一幢未安电梯的公寓楼来说已高至极致,就连我们每天甩着手上下楼也会累得气喘吁吁,何况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老屋离村口足有一里地。可是,我瘦弱的老爹却驮着百多斤米袋,像蚂蚁驮回一座大山。他得先将米背到山下的公路边,再坐车辗转到城里。进城后,爹肯定舍不得讨三轮或者打出租。爹光着脚将沉重的大米从车上扛下来,驮上肩,出车站,穿马路,进小区,弓着身,低着头,才一步一步攀上这103级台阶。 

我的思绪越过了爹的皱纹和白发,定格在了那幅画面中。山头的残雪尚未化净。瓦楞上,柴垛上,山道上那一小片一小片的积雪如同水墨画里的留白。风,贴着墙跟低吼,竹叶上的积雪扑簌簌抖落下来。炊烟怕冷似的裹进灰白低矮的云层里取暖。一个不再高大也不再挺拔的背影踽踽而行,雪花飘落在他深蓝的布衣上。肩上那略显沉重的米袋,压得他的身子稍稍前倾,脖子艰难地侧向一边。那是去年春节,我们回老家过完年返城,爹早早为我们准备了自家养的鸡和蛋,扛起早已准备的米袋,说什么都不肯我们帮忙,我们只能跟在老爹后面。于是,我端起手机,将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心里了。

事实上,我们每次回老家都像是过年。每一次,都是爹宰鸡,娘烧锅,等忙完了,爹匆匆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没等咽下,爹又开始忙着为我们作返程的准备。鲜果菜蔬是一定有的,有时候,还会多出一把乌米饭,几枚黄灿灿的藤梨,几粒鲜艳欲滴的格格红,这些好看好听又好吃的野果,走到城里就变成了蓝莓、猕猴桃和草莓。可这哪有爹从山上采来的好吃啊。家里老母鸡下了蛋,爹和娘舍不得吃,都悉数匀给兄妹几人。遇到哪只老母鸡下了双黄蛋,爹特意留给我。临出门时,爹叫住我,又从鸡窝里变戏法地掏出两枚温热的鸡蛋来……

第二天一早,爹执意要回山里了,我们怎么也留不住他。爹很少进城,城里的水泥丛林让爹接不上地气,离了泥土,爹的脚便会肿成馒头样,连鞋子都穿不了了。我知道爹放不下他的土地。爹怎么舍得放下呢? 无论多累,只要见到土地,爹就会心花怒放。那土地,是爹赤脚驰骋的疆域啊。到了秋天,饮了阳光的谷子醉到了整个季节,也使得老屋顿时蓬荜生辉。而当这些金娃娃变成了银闪闪的珍珠时,爹唯恐我们没有时间回老家,就特意背了大米进城来。多少回,不善言辞的爹就是以这样的姿势传递他的爱;多少回,爹如老燕衔泥般将满头青丝驮成了霜雪;多少回啊,爹将挺拔的背脊弯成了一株老松。

爹的脚板,被刺扎过,被瓦砾烙过,被岁月啃噬过,那一道道伤口,蜕变成一层层发硬的老茧,像上一块生了锈的犁铧。就这样,爹年复一年的耕耘,我们年复一年地收获。那些肩扛手提的爱,已经在我们的生命里堆积如山!

作者简介

伊豆

伊豆,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星星》《散文诗》《中国自然资源报》《大地文学》《中国矿业报》等。若干作品在全国诗文大赛中获奖,另有多篇文章入选多部文集。

主播简介

眉如远山,简单生活,用心工作,以书为伴,在童真童趣里寻找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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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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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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