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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散文《蒹葭苍苍》

                                                                                                    (原创/响沙) 

蒹葭,2500年前的先秦遗民,现在,它们远离金戈铁马,站在我的车窗外,如同一次枫桥夜泊。奢侈到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新城,也照耀着古董般的蒹葭。存在是合理的,以合理的名义,它们踏上了漫漫归途,让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犹太人的复国运动。在稻子们曾经生活的土地上,它们安营扎寨,朴拙如荒村野老,淡定似闲云野鹤。我不知道,它们的血管里是否依然流淌着大秦帝国恃强尚武的血液,是否依然承袭着先秦边地浪漫古朴的民风。

秋风瑟瑟,满目萧然。这群从大片大片抛荒地上突然冒出的遗老遗少们,蓬头垢面,衣裳褴褛,身形纤瘦,如迁徙的流民,星罗棋布于荒原,建立起自己的精神城堡。它们脚下不再生长稻谷的土地,茂密的野稗丛潜藏着危机,只要一团火星就足以火烧连营。它们穿着退尽绿意一色赭黄的袍服,在风中瑟缩着,像极地冰川中的企鹅,用体温温暖着体温,用血液温暖着血液。叶叶摩挲的碎响传递着源自内心深处的躁动不安。

站在一条看不见的时间的河里,在它们还不知道的时候,时代的滚滚红尘已从它们身旁顺流而下,渐行渐远的历史正从它们脚下溯流而上。看到它们,我想起资产阶级工业革命时期被迫流徙的英格兰农民,想到被驱逐出家园的俄罗斯村民、想到纳粹铁蹄下的犹太人、想到至今仍在欧洲各国四处流浪的吉卜赛人……在欧罗巴和亚细亚广袤的土地上,他们就像蒹葭,不论多么贫瘠的土地,它们都能深扎下根须,顽强地繁衍生息。痛并快乐着,于是,民谣飘起来,奶香飘起来、酒歌飘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吟诵《诗经·秦风》《蒹葭》的时候,我感到秦地先民的浪漫气质扑面而来。热恋中的男子在收获的季节渴望着爱情的成熟,令他日思夜梦牵肠挂肚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水中央,在水之湄……迷离的人影,亦真亦幻,宛若眼前纤纤巧巧、娉娉婷婷的芦苇。而芦苇丛中的她啊,杏腮桃靥,笑语嫣然,呼之欲出而又触之不及。索性站成一株芦苇,做千年深情的等待。赶开枝头的啼鸟,莫惊破了千年的相思。赶开水中的游鱼,莫打扰了恒久的谛听。赶开头上的浮云,莫遮挡了眺望的双眼。

二千五百年后,我是一条鱼从忘川游来,抖落身上的水珠爬上布满海绵澡的岸,像美人鱼走上海滩。我第一眼望见的土地就是故乡。故乡的河岸上生长着芦苇,它们是蒹葭的子孙,可没听谁“蒹葭苍苍”的吟唱。春天从开化的冻土层中苏醒,它们伸出红色的喙,一点一点啄开头上的泥土,呼啦啦挤占了松软的河岸。娇滴滴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蒌蒿满地芦芽短。嫩生生的芦芽,就是一盅新酿的女儿红,就是一芽芽云蒙新茶,就是一颗颗挂在电线上的晶莹的雨露,就是一首首空灵清隽的小诗。

芦笋尺八高了,一箭一箭地插满了青草岸,像精心密布的竹刀阵。啃青的牛羊都不敢近它们的身。它们是这片土地的王者,迅速地葳蕤起来,密密层层地遮盖住清亮的小溪。布满金鱼澡的小溪,像刀裁的一般,只剩下窄窄长长曲曲折折的一线,浸着头上的蓝天白云和芦苇的影子,颉颃的燕子,点水的蜻蜓,遽尔远逝的小鱼,垂钓的人们,也在晨昏里加入进来,共同凑成了一幅江南水乡的风景画。

故乡并非江南,却是水乡。这塞外的水乡因芦苇而妖冶苍茫。钻进苇荡里打棕叶、采菱其乐无穷,下网捕鱼就更添乐趣。而我却迷情于欣赏秋天的芦苇。它们站在地平线上,像一道绿色的墙圈住了向天边铺展的田野,张扬着血红的穗头,晃动着伟岸的身躯,浴着喋血的夕阳,像一队队火线上下来的士兵,蹀躞而来。夕阳的光被刺刀般的苇叶裁剪成耀眼夺目的光束,叶与叶之间,芦穗与芦穗之间,像着了火。在绚烂的光影里,苇塘变得庄严而又肃穆,仿佛又回到二千五百年前,让人联想到强大的秦国军队。

我的目光重又落在新城外的抛荒地上,一小团儿,一小团儿,稀疏干瘪的苇絮,秃刷刷地,没有隼头。不像我故乡的苇絮饱满、婆娑,婆婆的像老人们的白发。风起了,我仿佛又看见了白发苍苍的外婆。她大抵知道大限已近,不顾我的劝阻,迈着莲步,颤巅巅地,执意把我送出家门。很远很远了,我回转过头,发现她仍然站在门口的高柳之下,纤弱的身板更像一根苇了。风撩起她的白发。真担心风把她吹倒了!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只有外婆,只有苇絮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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