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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丑娘

□刘春红

     我娘石花的丑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听外婆说,我娘刚生下来时吓了她一跳。外婆是在地里干活时突然要生了,她一路小跑的回到家,来不及准备,往床上一躺,我娘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外婆侧过身子把“哇哇”乱哭的我娘往怀里拉,刚拉到近前,她就大叫了一声。只见我娘右半边脸有一大块黑色的胎记,从眉头眼睛到鼻子处全是黑色的,看得外婆心发瘆。后面跟回来的外公正在煤油灯上烧剪刀,听见外婆叫声,急急慌慌地跑进来站在床前。我娘舞动着手脚,不停哭,一条破毛巾盖在我娘脸上。外公去扯毛巾,外婆打了他的手,一把夺过剪刀,剪断了脐带。

     外公是第三天才发现我娘脸上的黑毛痣胎记的,他说看着象个怪物,要把我娘扔到屋后的水沟里去。外婆死活不让,她说好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虽然丑点,但这小胳膊小腿是全的。外婆还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石花。因为长得丑,我娘没有读过书,随着慢慢长大成人,我娘脸上的黑毛痣也长满了右边的整个脸,连半边嘴唇也是黑的。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石家有个丑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就是没有媒婆上门,把外公外婆愁死了。

     我爹韩国梁的英俊也是十里八乡公认的。高挑个,白净脸,双眼皮,浓眉大眼,就是男人见了也说漂亮。奶奶说我爹模样好,心气高就是命不好。我爹爱读书,写得一手好字,爷爷没病前,可是指望我爹成龙的。但我爹上初三那年,爷爷得了肝硬化腹水,在医院把家里积蓄花光了,还欠了亲戚乡邻的不少钱,最后还是走了。家里的顶梁柱一走,欠的外债只能奶奶和我爹来还。那时候刚刚分田到户,我爹身子单薄,干活没力气,田里净长草,一年上头不但没攒点钱,还常常不是弄伤了手,就是弄破了腿,还倒欠村里赤脚医生的医药费。欠债没还不说还越来越多了,奶奶常叨叨,长得好看有啥用,都说养儿防老,我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到了我爹该说亲的时候,因为太穷还要还债,再加上都知道我爹干活下不了力,尽管我奶奶四处托人,就是没有姑娘愿意来受苦。我奶奶是急得不行,眼看着十里八乡的和我爹同龄的男人女人们的娃娃都桌子高了,她是再也坐不住了。

     这天,我奶奶亲自找上门,说要我娘石花做她媳妇。我外公正蹲在墙角抽旱烟,听到我奶奶在和外婆说亲,他一下子站起来,顾不得披在身上的破褂子掉在地上,连忙凑近说,要得,要得。我娘石花大我爹韩国梁3岁,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外公说,再嫁不出去,只能留在家丢人现眼了,就是陪上点

嫁妆,只要有人要,也愿意。我爹和娘的婚事很简单,因为双方家长都急,也没什么钱讲排场。我外婆收拾了几件我娘的衣服,给了一袋米让我娘背上,就随着我奶奶去做儿媳妇了。

     回到四面透风的破土屋里,我奶奶好说歹说我爹就是不同意成亲。还让我奶奶把我娘石花给退回去,我娘不作声,把米放在石墩子上,转过身抹着泪向屋外走去。我奶奶大声说,站住,我都认了你做媳妇了,石花你不许走。我娘的一只脚已跨过门槛,听奶奶大声一吼怔怔地站着,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我奶奶气呼呼地迅速进到厨房,拿了一把缺了口的破菜刀出来,把刀往脖子上一架说,韩国梁,你今儿要不应了这门亲,我就不活了,反正活着也没啥指望了。你爸临终前交待一定要给韩家传宗接代,我是盼不上这天了。我奶奶可不是说着玩的,她用刀在脖子上割,殷红的血一下子漫了出来,我爹当时都吓傻了。我娘跑过去,夺下刀说,妈,妈我不走了。我奶奶伸手指问我爹,你呢?我爹脸色发白,颤抖着,眼泪汪汪地说,我同意还不成嘛。就这样,我爹韩国梁和我娘石花就结婚了,我奶奶如释重负地把家交给了我娘当。

     我娘石花还真是一把干活的好手,自从进了我家的门,田里活就全是她包了。什么耕田,耙地,播种,挑担,全是她做,我爹和奶奶只打个下手。不知为啥,我娘总有使不完的力,一天到晚乐乐呵呵,把个家收拾得妥妥当当,田里的庄稼也是年年丰收。我爹很少说话,从爷爷死后也再没见他笑过,每天低个头,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每每割稻子时,我奶奶和娘在前头边割边拉家常,说着丰收的喜悦,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我爹呢,一个人掉在后头,拿镰刀的手像握着千斤重,慢慢吞吞,往往我娘又割一行都超过他了,他还在那磨叽。好在,奶奶和娘都习惯了,任由他去,又怕催得紧了我爹割到手。

     我是1986年出生的,那天天气很好,我娘我爹还有我奶奶,在禾场上铺稻子,他们把码放整齐的稻捆解开,一层层排好。当稻子铺满整个禾场后,我娘牵着大水牛在禾场里就碾起谷子来。刚走了几圈,我娘觉得肚子疼,那时奶奶正在禾场边上用洋叉把厚的地方的稻禾翻动着,抬头看到我娘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捂着肚子,她算算日子,呀,我的预产期到了。她马上丢下洋叉,一脚把在一旁草堆上打盹的我爹踢醒说,赶快去请接生婆,石花要生了。然后又换下我娘,让她回家去躺着。当奶奶把牛卸下石滚,拴到屋后的大槐树后,赶回家烧开水时,我娘的洋水都破了,只见她额头上汗珠直滚,奶奶说,要是疼就喊出来,别憋着。我娘还是没有喊,等我爹把接生婆请到家时,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出来了,正哇哇哇大哭。

     剪好脐带,我奶奶把我抱在怀里,乐得是嘴都合不拢,她走到傻愣着的我爹身边说,你瞧瞧,长得多美跟你小时一样,还是带把的,我就说嘛,女大三抱金砖。我爹凑过脸,望着我看时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嘴角上扬,笑再也掩饰不住了。他伸手要抢着抱,我奶奶说,慢点,慢点,别摔了。我娘看着他们笑,也开心得不得了,这可是她第一次看我爹笑咪咪的模样。奶奶打了荷包蛋,还加了红糖,让我娘好好补身子,她把我娘当我家的贵人,自从我娘进家里,她就觉得有了盼头,一切都顺顺利利了。才过了两年,就添了个大胖孙子,这是她认为办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自从我的到来,我爹也变了,按我奶奶的说法他终于开始懂事了。我爹爱说话了,以前对我奶奶我娘对生活的种种不满,都接受并开始努力承担了。听奶奶说,我爹变勤快了,在我娘做月子时,主动承包了所有农活,还做得又快又好,再没出过岔子。

     毫无疑问,我就是我爹的宝贝,我一出生,他的头立刻昂起来了。村里人都说,没想到韩国粱这软蛋还生出个金蛋来了。又过了两年,我们家不仅还清了所有外债,还略有了点盈余。日子越过越好,我爹寻思着在村里首先开了个小卖部,他四处找新奇的东西买回来,再卖给村里人。我小时候想吃糖就有糖吃,那可羡慕死了小伙伴,因此我也“收买”了他们的心,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的伙伴是一大堆。我的丑娘村里人也看习惯了,她有了我以后也可以在村里的大小媳妇们面前显摆了。谁让我又聪明又好看,嘴又甜呢,叫得叔叔、婶婶、伯伯、婆婆、姐姐、哥哥们是逢人就夸。

     我读初中时,就到了镇上的中学,因为住校,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每次都是我爹进货时给我带来娘做的酱菜,还有生活费。有一次,我爹没来,我娘来了,当同学们看到我娘时都哄笑,还调侃我。我当时很气,认为我娘丢了我的脸,让她再不要到我学校来了。我娘望了望那些陌生的却带着鄙视的目光,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回家后,喊娘,她不理我。我爹说,你娘咋了,我就把同学们嘲笑我娘,我让娘再不到我们学校的事说了,我爹一巴掌打过来,我立刻懵了。我爹说,你同学嘲笑,那是他们没素质,你娘咋了,她勤劳,疼你,狗都不嫌家穷,你还嫌你娘丑了。我没想到,一向疼我的爹会打我,吼我。我摸着红肿的脸泪水直往下掉。我娘听到我爹的话赶紧跑出来,说,好了,孩子还小,就来帮我擦眼泪。我推开她,跑进里屋,把头埋在被子里,一直哭,我恨她,我觉得是她让我失去了同学们的好感,还有爹的疼爱。

     从此后,我就不愿搭理我娘了,我与她之间仿佛有了一条看不见的沟壑,始终无法逾越。直到我读大一时,医院查出我得了白血病,我爹我娘倾尽了所有,给我治病。特别是我娘,她在医院精心的照顾我,生怕我受一点感染,也许是上天垂怜,我和我娘的骨髓配型成功。当我看到她瘦弱却倔强地要为我捐骨髓时,横在心里的结化作泪水奔涌而出。她为我擦去泪水,让我一定要好好的,我爹说,你可要坚强,不然辜负了你娘的一片心。当我身体慢慢恢复,却有好几天不见我娘的踪影,我爹说娘回老家了。我信以为真,直到我康复,回家后才得知,我娘为给我筹后续治疗费,不得己上街跪乞时不幸被车撞倒,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她用她的生命为我筹来了救命钱,我跪在她坟前说,对不起,可是娘,你还能听到吗?(329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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