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那些事儿
作者:宁再军
大姐叫宁群吾,我们那里喊女的都带个妹子,就叫群吾妹子,她七零初出生,她读了三册书,读到第四册时,禾青妹子就跟她说:“读书累死人,坐在那里没点味,我们不如去割猪草算了,屋里尽事做不完。”
群吾妹子听了就说:“要得啊!我还要回去带妹妹,妈妈也是尽事,读书是没一点味,老是上劳动课,读不进书。”
就这样大姐和禾青大姐上了三册书就没上学了,那时三册书学不到什么,妈妈后来说其实你的大姐会读书,只是屋里事多,她几岁就顶得上半个劳力。
大姐确实是我几个姐姐中最苦最累的,那时做大姐的就等于半个娘,每天要砍柴、带妹妹、扯猪草,还要找点野菜子自己带回家吃,什么苦菜子、青蒿、白蒿、地菜子、松树菌、蕨子、小笋子、竹笋子、茶苞子、红苞子、杨桃子、酸麻杆子、雷公屎等等她能认识一大堆,都能吃,只有菌子要会认,有的有毒,她和禾青妹子是经常一起去捡柴和扯猪草。
大姐最早去队上干活时只有四岁多,那时麻雀子特别多,大队支书问她,“群吾妹子,你想吃净饭不。”
群吾妹子高兴地点了点头说:“哪个不想吃净饭。”
“那好,你就守着田里不让麻雀子来偷谷吃,做的好就每餐给你一碗净饭吃。”
大姐听了特别高兴,“要得,要得,我要吃碗净饭,红薯饭吃厌了。”
从此四岁的大姐每天拿着一根竹棍子在田里到处赶麻雀子,她干得十分有劲,到吃饭吃,队里果然给她打了一碗净饭,但吃饭她也要守着田里吃,她吃的是净饭,两岁的水吾妹妹还在家里吃红薯饭,她就在田里放声喊,“水吾妹子,快来快来,我这里有净饭吃。”
水吾妹子听到大姐喊她吃净饭,一个弹弓就飞过来了,踢脚摔跤也一个翻身就起来了。
水吾妹子接过饭一看,还有半碗净饭,她连拔连拔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大姐不上学了,她几岁就会插田了,爸爸插田、搭堤坑在队里是出了名的好把手,这也有他的身材优势,他弓着一个背能省力持久,通腰通背的人插一会就要直立一会,不要腰酸就是背疼,这点别人不好跟他比,所以他插田在队上是最快的,但他这个第一把手没有保持很长,大姐插田很快就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别人插一天就受不了,大姐那时插一个星期还是越插越有劲,大姐插田蹲桩平稳、屁股弯曲成九十度,上身端正地平行水面,一手捻秧,一手插秧,入水静无声,出泥不带水,插的秧跟长出来的一样。
群吾妹子不但插秧快,扯秧也很快,手一转就是一把秧在手,握在水中一抖就洗干净了,拿根稻草顺手一扎就捆好了,捆起来右手刚甩出去没落地又捆好了一把秧,像平常拿小石头打子一样,一个石头抛上去手在地上摸起石头就接住了,很快又抛起来石头接,中间没有间隙,扯秧她一个早工能扯一丘田。
大姐很快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她在金家冲交了一个同年,同年十几岁就嫁到了石膏坳,她就请群吾妹子去她家玩,目的是想把她也嫁到石膏坳,妈妈在家时她不敢出去乱跑,待到有一回妈妈去了伪山的娘家,机会终于来了,但她在家还要负责带我,我那时也有好几岁了,但始终最小不放心,她就带我一起去了石膏坳,到了同年姐姐家,她表现得很热情,还摆了台子,花生豆子泡茶喝,桔子梨子吃不停,他们一个劲要我吃,我只管吃,旁边坐了一男的,对我很殷勤,他们谈些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是想给大姐做媒,谁知大姐心里有了相好的,这个谁也不知道,这事就泡汤了。
磨刀港屋里邓赞东也有人上门做媒了,做了几个邓赞东都看不上,他爹娘就问,“狗伢几,你到底要找什么式样的堂客呢,这个也要不得,那个也要不得。”
狗伢几就细声细气地说:“我看起了排行湾一个乖妹子。”
狗伢几就红了脸,“她叫群吾妹子。”
第二天媒人就来做媒了,“方爱连唉,我今天要帮你屋里群吾妹子做一个好媒哒。”
妈妈就问:“一个什么好媒?”
“邓泽民屋里第二个仔看上了你屋里群吾妹子,这个伢几头脑灵活,有股子冲劲,将来恳定会发大财。”
“邓泽民屋里就是磨力港瓷厂对面屋里邓泽民不?”
“正是的了,你见过他屋里第二个儿子没有?他叫邓赞东,一表人才,也读过几句书,真的是个好人家,书香门第,大人也通情达理,屋里位置又占得好。”
“那只要子女同意了,做大人的没什么意见。”
谁知他们早已暗中相好,这婚事就这么定了。大姐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儿邓宁,眼睛很大,很逗人喜欢,她很小就有劲,真有遗传,她四五岁就能跟着我们翻山到了老外公家,那要经过东山村、白杨村、高星村,兴堂村,最后才到伪山乡,走路不歇大人也要爬四个小时,小小的她也跟得上,还不用大人背,那可没有什么平路,有的是宁安古道,石板路,山路是大龙加小龙,上坡加下坡,真是厉害。
第一胎是女儿婆婆就有点不高兴了,那恳定要生二胎才行,这时的计划生育很严,生一胎就要上环甚至结扎,不听话的就抬你的家具,赶你的家猪,甚至亲人也有连襟责任,大姐生了一胎一年后又怀上了,不合规矩,抓到就要打掉,磨刀港是不能住了,那靠近乡政府,只能到处躲,最后躲到了舅舅家,舅舅家住在伪山深山密林中,方圆一里路就此一家,谁也找不到,终于熬到要生了。
那天大姐羊水破了,妈妈就跑去海医生家打电话通知婆婆屋里做准备,婆婆说生孩子不能在外婆家生,没有办法,婆婆说的有理,是这么个讲法,那只好赶紧送。
妈妈就急急忙忙跑去借轿子,那时一会没有矫子借,爸爸就拿把大靠背椅放上细被,找来两根长掮担绑上椅子抬起大姐就跑,所幸湾里帮忙的人多,中间有几个人换手抬,大姐疼得冷汗直流,咬着被子喊娘,半路上大姐出血染湿了被子,时间来不及了,人虽然到了周枚,但孩子已经露出来了。
所幸河边有个空屋,那是周枚以前的大队屋,只能在这里生了,妈妈虽然不是接生婆,但生了一堆子女,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喊三个小女:水吾妹子、利妹子、细妹子打下手,牛拦屋里有些剩草拿来铺好,放上被子就叫姐姐躺上去,我们男的就赶了出来,只听妈妈不时喊,妹几,使股劲,再使股劲,出来起,还使股劲。
大姐就只喊娘唉,娘唉,我要疼死哒,我要疼死哒。
很快,我们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大家都高兴地说生出来哒,生出来哒。
细妹子不久出来哒,有人问她你的大姐生个带尾巴的还是没带尾巴的?
细妹子说起话来更加胀死人,她回答说和你的娘一样的。
不久,大姐的婆婆听到信说儿媳妇在半路上要生了,就在队上大队屋里生,她听了带着几个煮鸡蛋,拿着一把尿布就来了,等她来时大姐已经生了,她在桥头上碰到了细妹子就问细妹几,你的大姐生的伢子还是妹子?
细妹子说恭喜你又做了阿婆,生了一个千金。
大姐婆婆听了生个女的就不高兴了,摆上了一副驴脸放下尿布就气冲冲回家了。
大姐夫的家教很严,儿大也由娘,不听话爹娘要你跪哒你就要跪哒,没喊你起来就不想起来,儿媳妇也不能和公公婆婆顶嘴,你敢顶嘴我就敢打你的耳光,还要到娘屋里投诉你,恶婆婆碰好媳妇是有道理的,大姐生了女儿后就分家了,住一起有点受不了,公公婆婆对他生两个女儿有些冷言冷语,大姐心里一直自责没生个男孩,好像自己坏了很大的罪一样,偏偏那时计划生育很严,大姐生完第二个女孩没过几天就抓去结扎了。
第二个女孩叫邓宁卫,小时候由阿婆带时搞得脏兮兮的,后来就越变越好看,越大越聪明,上小学时长得像个男孩子,到五六年级时还剪个平头,像个小帅哥,帅得很新奇,皮肤又白又嫩,说话温柔动听,有些小女孩就看上了她,她又是外宿生,吃饭睡觉都跑回家了,她家离学校很近,鬼知道她是个女孩子,有些女孩子天天买糖给她吃,但那时只知道对她好。
有一回,她跑去女厕所,那些女的见了很奇怪,她们跟着就上了女厕所,最后搞清楚了,邓宁卫你是个女孩子啊!
大姐夫的确是个头脑灵活的人,时不时头脑就发热,可惜他那时一直不走运,跟着官仓娄虎形同时做药材生意,他亏了个精光,娄虎形如今在湖南各地开了药材公司,净资产都上千万了。随后大姐夫又做红酒生意,这个成本小,收集些酒瓶洗了,旧瓶装新酒,酒调配好,放点东东后又红又甜,装好就到处叫卖,但这回小本生意也亏了,大家不喝红酒,还是只喝自己出的米酒,最后剩下一大堆空酒瓶和红酒,酒没人喝要倒掉,我倒喜欢喝,捡了几瓶回家喝,喝糖水一样,味道还不错,真不知道为何那些大人不想喝,人家免费给他们品尝,品尝后还是不卖帐,真是亏大了。
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呆不下去了,他和大姐就跑去广州打工去了,大姐夫妹妹在广州顶益公司坐办公,顶益公司就是康师傅方便厂,那时正是迅速发展的起步阶段,姐姐进去做了一个普工,姐夫办了一大堆假证进去当了一个组长,不幸的是两个月后公司放话要查证件的真假,姐夫和妹妹都办的假证,听到消息领了工资就一起自离了,最后只剩下大姐一个人在顶益厂做,普工又不要查证件,她不必担心,谁知道后来根本没查证件,大姐气得不得了,直骂大姐夫没卵用,一句话就把他吓跑了。
这厂待遇特别好,因为效益特别好,蒸蒸日上,九十年代姐一个普工轻轻松松月薪就有一千四五。
大姐进了康师傅方便面厂后,我也进了初中,那时大姐三五个月就给家里寄一箱康师傅面,也寄一些调味包,妈妈就拿着锁到柜子里,一个星期吃一包,四五个人吃一碗,一个夹一筷子,一个喝一口汤,这真是人世间的美味,吃一筷子我是意犹味尽,看着碗里浮着一两根碎方便面,眼珠子都望出一尺长,妈妈看我眼馋,其实姐姐她们也眼馋,正准备夹给我,细姐姐眼尖手快,她一手就夹着送到了自己嘴里,细姐姐从来不老实,我一直处于她的下风,我其实一直很老实的,偏偏最老实的是男的,强势的都是姐姐,这一点父母也没办法,大家吃完后我还想吃,还想要,妈妈就拿起空菜碗倒了一碗开水到里面,水里面还有股方便面味,我就把这碗水喝了个精光,细姐姐看着我偷偷去笑,大概在笑我没出息。
不久海医生的老爸还是老伯就忘了,反正快要死了,他死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妈妈就操空心,拿着一包方便面去他家泡了,老人家闻到方便的香味胃口大开,他狼吞虎咽了方便面,又咕终咕终把汤一口喝了,妈妈就在旁边说老人家别急,不要呛了喉咙,家里还有,我看了口水都流出一尺长。
老人家喝完方便面后感慨道,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面,今天我算是尝了味,死也眠目了。
我听了就想你要死快点死,不要把我的方便面都吃光了,真是罪过,我不知道小时候我心肠如此歹毒,老人家原谅我吧,大家都说老人家本来很快就要死了,方爱连的方便面又帮他拖了三天。
大姐在顶益厂干了三年,姐夫后来也找了一个新厂,叫中志厂,这个厂刚开厂,他进时只有二三十个人,后来发展到几千人,最后来又委缩到几百人,这是后话,大姐干了三年后,厂里面问她还要签合同吧,不签了就打发你四千元,大姐听不签还有四千元赔偿就问姐夫还签不签,姐夫就说不签了,进我们厂好了,这时大姐夫和工厂一起发展,他又当了一个组长,但他那个组长还没姐的工资高。
大姐拿了四千补偿金就进了大姐夫的中志厂,还是一个普工,计件的,顶益厂后来出厂的人都没有拿什么补偿金了,大姐一想到这事她就高兴,一直说自己很走运,大姐进中志厂不久就搬厂了,工厂要扩大规模,厂搬到了东莞高步低涌,一下分一厂、二厂、三厂、立冠厂,大姐就分在立冠厂,大姐做事全厂最快,由于是计件工资,她的工资也是最高的,当官的看她工资比他们还高,就拿一些工价底的给她做,大姐气得不得了,最后大姐夫请他们当官的吃了两次饭就好了。
工厂搬到东莞后,大姐夫有机会升官做主管了,但要竟争,但最终失败了,他也成了对手的员工,脸面挂不住就辞工回家了。
姐夫辞工回家后,他开始学修摩托车,那时我上初三下学期都快结束了,修摩托车烦的是欠帐太多,年底也收不回来,干了不到一年他又跑去大姐那里了,这回他买了一辆摩托送客,有一天,刘家冲的刘尾遇到了他,此人后来身家千万,只是早早就身首异处了,这个尾伢子当时十分落魄,但嘴巴尽是哥们义气,经过他一翻游说,大姐夫的摩托车就借给了他,他借来摩托去送客,不知犯了什么规,想不到被交警扣了,他后来跑去深圳表哥宁子雪手下干活,姐夫就专程跑去找到了他,听说他发了点小财,就想要他赔偿摩托车钱,但此人招待了大姐夫,也算周到,说到钱就比谁都困难,说是要做完什么生意就给他,后来他离开宁子雪单干,发了大财,可姐夫再也碰不到他了,再后来就听说他在东角码头被人砍死了,摩托车就完全泡汤了,大姐事后没少骂他没用。
大姐夫现在没事干,幸亏妹夫在虎门一玩具厂当了一个工程部经理,妹还是和他一起从顶益自离的那个妹,妹自离后嫁到了福建,此人和她在顶益厂坐办公时有来往,是个工程主管,后来她就和这个工程师结婚了,他妹这回在老公的帮助下上了大学,后来还考了会计师,假证变成了真证。
听说二舅子十分落魄,妹夫就叫他来学工程,工资从四百元一个月干起,到现在大姐夫一直在做产品工程师,再没换个行业,工资是他的秘密,具体现在几千元一月我大姐也不知道。
现在大姐压力山大,两个女儿上大学,用钱的地方一大把,到现在家里还是老房子,大姐一直想让两个女儿中的一个招女婿,生怕她们不听话找了远处的男朋友,嫁到了远方。
大姐打电话问宁宁,“宁宁,你们打算哪个留在屋里招郎啊!”
“我反正不会招郎,要留你们留卫卫在家吗?”
大姐担心两个都靠不住,就说其实按规矩要留大的到屋里,戏里面选太子也是选大的接皇位,你一定要想办法留在家里招郎。
唉呀!妈妈你又不想一想,家里住都没地方住,哪个愿意来我家招郎呢?
我硬是胀饱了气,你一定要帮娘争一口气,想办法留一个到屋里招郎,明年我借钱也要把屋盖起来。
宁宁又说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哪个男的愿意去招郎啊?
你不晓得找一个几个崽的做男朋友啊!你的阿婆讲了要你们以后找同一个单位上的对象,你自己要想清楚一点。
宁宁又说我去劝卫卫以后招郎,不要她读大学去找对象。
卫卫听你的话一点,你这个做姐的要好好管着她,不晓得你的阿婆听哪个讲卫卫在大学谈男朋友,她气得在屋里哭,你们要是都嫁到外面去了,我就会被你们气死哒。
宁宁就说没有这回事,别个是扯谎的,你就放心,我们会留一个在家的。
放心放心,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们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以前都说得好好的要留在屋里招郎,读了大学一个个就变怪了,早晓得是这样就不该让你们读这么多书。
宁宁后来提出了一个方案,说以后生两个小孩,一边姓一个,大姐极不赞成这种观点,你要是嫁到了别人家,小孩子还想跟娘姓,哪位有这种事?就是有她也不好意思接受。
大姐和宁宁的观点一直在冲突,大姐跟我说宁宁在记仇,今年暑假回家她和她爸爸顶嘴,她爸爸要她把钱一个袋子里放一点,不要放到一个包里,宁宁不听,本来出门都笑笑呵呵的,这一闹,她爸爸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麻心红薯一样就打了她一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一个耳光就打到地上了,这个宁妹子也是越来越犟了,有时回话胀死人,她爸爸打了她以后其实很后悔,不晓得那天她爸爸是碰了什么鬼?
大姐叹息道宁宁很难留得住了,卫卫一直很听话,她一直答应要招郎,她讲话要算数的,我为了生她是吃尽了苦头,不晓得她懂不懂得娘的苦衷,我就算拼了命也要留一个到屋里招郎。
整理编辑:诗词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