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爸爸呢?”园园仰着娇嫩的小脸,眨着长长的眼睫毛,问着给她穿衣服的妈妈。妈妈心里明白,相同的问话将会持续多久。她幼小的心灵,会不会罩上一层无父爱的阴影?
“妈妈,爸爸呢?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咋还不回来呀?”园园反复发问,见妈妈没理她觉得妈妈不喜欢她了,一双炯炯的眼睛汪着泪水,又迫不及待地问,“为什么?”意思说,你老骗我,我往后就不信你的话啦!
妈妈一声不响地给她扣扣子,鸭蛋形的脸越发忧虑憔悴了,宛若落了一层冷霜,穿衣服的手也不那么娴熟了。她的思绪很乱,茫茫然,不知所措。怔怔地不知该怎样打破这样尴尬的场面。
无奈,她只能凑合一句,“园园,妈妈不是说了吗?爸爸出远门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个好爸爸,常给他们讲故事,星期天还带他们上公园呢!”园园毕竟是个六岁的孩子,小手摸着脑袋,想了想,破涕为笑地说:“他们的爸爸还给买泡泡糖、巧克力……好些好些好吃的。”说完,看了看妈妈的脸,又来一问:“为啥我没有这样的好爸爸呢?”
园园的样子,还像刚才那么认真,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她的一个个问,都在瞬间形成,又在眨动的瞬息发问。妈妈稍稳了稳神,亲昵地把她搂在怀里,故意岔开话题,温柔地说:“园园,今天星期日,我带你上公园好吗?”
园园挣脱母亲,跳起来,又搂住母亲的脖子,撒娇似的喊着:“妈妈,你比爸爸好!噢,上公园喽!上公园划船喽!”
阳光被枝叶,滤得一缕缕的,斑斑驳驳的洒在亭边的长椅上。长椅上坐着妈妈。妈妈膝盖上坐着园园。园园惊喜地望着湖心岛,望着湖面来往如梭的船只,望着眼前的一切……可她的妈妈却无心情观赏这碧波荡漾的佳景,陷入沉思之中……
她原想带着女儿来公园转一圈,散散心,再回家备备课。自己的人生路虽然曲折,但她还有“嗷嗷待哺”的学生,并且是面临中考的学生。可园园她……
园园还在掰着手指,数着从眼前划过的船只:“一个,二个,三个……”数完十个,再从一数:“一个,二个,三个……”忽然,从湖心岛方向划来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两女一男。园园的手停在胸前,仔细瞧了瞧,高喊一声:“红红——”然后从妈妈的膝盖上跳下来,“妈妈,你快看。”愣过神来的妈妈,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问:“你喊谁呢?”
“红红呗!”园园小嘴努着。“红红?”妈妈追问一句。“就是船上的那个小红。”说着,把头一歪,眼睛一眨,“俺俩在幼儿园是同桌,可好哩!”妈妈无心地打量着坐在船头的小姑娘——她长了一双跟女儿一样明亮的大眼睛。小姑娘坐在船头;船后坐着一位俊俏的女人;中间还有一位划桨的中年男子,头戴大盖帽,身穿公安制服。他们说说笑笑,好亲热啊!
船渐渐地靠了岸,船上的小姑娘也看见了园园,在向园园招手微笑。园园边挥舞着小手边回头问妈妈:“爸爸要在,我们一家也这样划船该多好哇!”她又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园园很焦急地问着妈妈。妈妈的眼泪好似断线的珍珠,夺眶而出。园园莫名其妙地瞅着妈妈,也“哇”地一声哭了,抽泣着问:“妈妈,爸爸呢?”船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震慑住了……
五路公交车上,园园揉着红肿的双眼,仍在抽泣着。妈妈噙着眼泪,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树,心里难过极了。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曾经逝去的岁月——
她送他。他去省美院上学。
她用脉脉含情的眼睛瞅着他,觉得他那油光可鉴的乌黑长发,棱角分明的脸庞,笔挺潇洒的西装革履,越发地让她依依难舍了。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啊!
离别之时,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说说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她抬起头,默默地看了看他,又低下了头,用她那娇柔纤细的小手摸着身边的汉白玉栏杆。她第四次抬起头来,俊俏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想说,却什么话也没说。
列车来了。又开走了。她的心儿也被列车带向了远方。
他俩高中都在文科班。梵高的画,黑格尔的美学,王维的诗歌,把他们连在了一起。帕拉斯、纳诺和维纳斯,谁最美?他们曾争执不下。设想了一个又一个维纳斯的胳膊安在何处最合适的方案。他专攻美术。她热衷于哲学,古典文学,对王维的诗歌尤为偏爱。他们配合得很默契,她背一首王维的诗,就让他看诗画一幅画;他作一幅画,就让她看画写一首诗。多少个日日夜夜,就这样在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时光荏苒,正处在青春妙龄的他们,感情在渐渐的升华,升华到了需要用理智才能维系的程度。他们做着彩色的梦,他去美院,她考中文。她身材苗条,樱桃小口,眉毛弯弯,眼睛深邃得像一潭秋水,走在街上回头率很高。他们花前月下的浪漫,长椅上的依偎,浓荫里的悄悄情话,书桌旁的依依相伴,遭来许多人妒忌和艳羡的目光。
她下周也要去一所省重点的师范大学报到。床上的她,翻来覆去,左右折腾,胡思乱想,圆圆的月亮已爬上了树梢,狡黠的光线从她那嫰俏的脸上吻别了。不知不觉间,她陷入了摩登女郎的包围圈。那个丹凤眼,娇滴滴地对他说,你知道的可真多呀!你的画画得可真棒啊!像你这样的天才可真少哇!不断的向他献媚讨好,频送秋波。她在梦中向他跑啊跑啊,边跑边看见他随丹凤眼进了舞厅,大摆其跨大扭其腰,跟着节奏蹦跳起来。搂着腰,搭着背,拥着吻着……气急败坏的她,明明是到了舞厅门口,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急得“啊”“啊”直喊。喊着喊着,猛地从床上跃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掐了掐白皙的大腿,望了望窗外,圆月早已偏西了。
可今天早晨醒来,全是他——同自己丈夫离别热恋时的镜头,甚至还有了离谱的梦境。
后来,他们毕业了,都分到了省城;后来,他们结婚了,有了园园。园园三岁时,也就在三年前,丈夫在车上悲惨的一幕:丈夫那天晚上到校接我……车上勇斗两名持刀的歹徒……血泊中的丈夫……